那日撞破扶玉撬鎖之人便是桃紅。

    扶玉眼睛半闔著，詢問桃紅：“什么時辰了？”

    “已過巳時，我看姑娘一直沒起，所以才進來看看?！碧壹t回答。

    已過巳時，那不就是馬上要正午了，她居然睡了六七個時辰，扶玉不禁被自己的好睡眠驚訝到。

    斂了斂有些凌亂的衣襟，梳洗面容后，扶玉喝了杯清茶，打開客棧的原木窗子，一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扶玉頓時覺得心曠神怡，連睡夢中的不悅也被清掃地一干二凈。

    她回頭問桃紅，“船可以走了嗎？”

    桃紅點點頭，道：“我早上才去碼頭看過，船夫說，冰塊化干凈了，現(xiàn)在可以走，下午就有一趟去恒城的?！?/br>
    這對扶玉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只要能離開揚州城，她現(xiàn)在哪里都可以去。

    扶玉歡喜之余，想到了和自己一同逃跑出來的桃紅，她看著桃紅道：“我一直在等船離開，既然下午就有船可以走，那么我打算下午便隨船離開。桃紅，你呢？”

    桃紅低下眉眼，很快抬起臉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家里人賣出去，現(xiàn)在也找不到家人在哪，我無處可去，姑娘愿意帶我一起走嗎？我愿意以后為姑娘為奴為婢?！?/br>
    說罷，桃紅跪在了地上。

    扶玉連忙扶起跪在地上的桃紅，桃紅也算是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她怎么擔待得起這么大的禮。

    看著桃紅，扶玉不禁濕了眼眶，“往后我們便是異父異母的親姐妹，我們兩相互照顧，好好過日子，可好？”

    “謝謝姑娘，當然好?！碧壹t哭著道。

    她擦了擦淚，“我去收拾收拾行李?！?/br>
    扶玉噙著盈盈淚水點頭。

    此時，扶玉不知道的是，去往恒城的那艘運船，將會到來那個她避之不及的男人，她若是早點知道，絕不會上那艘船。

    第18章 “坐在椅子上的是誰？”……

    清河位于揚州城外，是大胤朝重要的漕運樞紐、商業(yè)交通要道。

    若非是河水封凍的日子，這里每日往來上百艘客貨運船，河里船只接連不斷，首尾相接，運載行人和貨物無數(shù)，是個繁榮昌盛之地。

    今日是清河年后解封的好日子，河上船只云集，比之平日，只多不少。

    到碼頭時，扶玉只見清河邊上人頭攢動，岸上停泊了十幾艘滿載貨物的船只，身穿粗布麻衣的腳夫忙碌地搬運貨物，更有不少人站在橋頭任官差盤查身份，以備乘上客船出航。

    扶玉捏了捏手中的良家籍和通行令，呼出一口躁動不安的氣息后，她拉著桃紅排到隊伍里。

    見扶玉臉上帶著點畏怯，桃紅湊近扶玉耳畔，輕聲安慰道：“公子，你現(xiàn)在的容貌不可能被人認出來，況且我們的良家籍是小姐經(jīng)辦的，都是由官府認證過的，不會被官差懷疑，你無需擔心?！?/br>
    扶玉點點頭，如羽的睫毛輕輕閃動，表示她已將桃紅的話聽進心里去了。

    確實，在溫妙經(jīng)手下，扶玉的良家籍和通行令十分可靠，她現(xiàn)在的身份是一個叫付玉的男子，從太守府放了奴籍的小廝。

    為了遮掩絕色容貌，避免吸引陌生人的注意力，在出來前，扶玉特意將面容涂黑，鼻子下方貼了粗糙的胡子，還在臉上畫了一顆又大又丑的黑痣，任誰都不會想對這樣的一個男人多加關注。

    扶玉一路上都沒有將心緒松懈下來，她一直吊著一顆心，低垂著腦袋，目光投向身下的鞋靴。

    忽然，有人拍了拍扶玉的后背，扶玉被嚇得幾乎要跳起來，她驚恐萬分看向身后人，是一張尖嘴猴腮的男人面孔。

    扶玉一抬頭，露出了左半邊臉，那顆又大又丑的黑痣映入男人的視線中。

    男人一看到扶玉丑陋的面容不禁大失所望，從后面看，明明身姿纖細窈窕如神女，他還以為正臉也定是個天仙似的美女，想不到居然是個丑男人。

    他連忙擺手，“不好意思，認錯人了?！?/br>
    扶玉皮笑rou不笑地轉回身。

    這時，官差已經(jīng)在查看桃紅的通行令和良家籍了，扶玉眉目微斂，手指緊張地纏在一起，官差叫了她兩聲才回過神來。

    官差冷冷掃了扶玉一眼，他第一次見到生得一副月眉星眼的好眉目，卻又長著一顆奇丑無比大黑痣的男人，這張臉多看真的是會做噩夢。

    “良家籍和通行令呢？拿出來?！?/br>
    官差的語氣十分冷酷。

    扶玉不說話，將手掌中的兩件書信證明遞給官差后，她緊緊咬住下唇。

    官差粗略翻閱一下后，不耐煩道：“可以，走吧走吧?！?/br>
    這張臉真的是不想多看。

    見扶玉通過身份的盤查后，已經(jīng)站在船頭的桃紅向她招手，“公子，這里。”

    通過最后的盤查，上了這艘船，便要永永遠遠離開這個困了她十幾年的地方，扶玉一想到自己從此恢復了自由身，心頭就輕松了許多，她唇角微勾，回以桃紅一個燦爛的笑容。

    上船之時，扶玉的心情是輕快愉悅的，但客船開動不過半個時辰，扶玉便受不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乘船，她沒想到自己會暈船，而且反應很大。

    扶玉覺得身體及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在晃動，頭暈目眩之后，她的胸口開始氣悶，臉色蒼白發(fā)青，嘔吐不止。

    方才吐過兩回，但她今日一整日尚未進食，所以只是憑空吐苦水罷，扶玉覺得自己快要把脾胃吐干凈了，整個人很快虛脫下來。

    扶玉虛弱地靠在護板上，額上沁出了虛汗，虛汗將黑色的妝容褪去了些許。

    見桃紅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她努力扯了扯笑容，涂了黑粉的臉蛋竟有些蒼白，她溫柔道：“別擔心，我只是暈船有點難受罷了，又不會死，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桃紅哭著道：“我知道，只是看你不舒服，我也難受?！?/br>
    扶玉斂了眉目，伸手搭上桃紅的手臂，聲音低柔，“我現(xiàn)在有點腿軟發(fā)虛，自己一個人走不動路，你扶我回船艙里去歇息歇息罷?！?/br>
    桃紅依言攙扶起扶玉，扶玉靠著桃紅的肩膀緩步前行。

    站起身后，頭暈心慌的感覺再次席卷了扶玉，她眼前發(fā)虛，視線一片模糊，不能視物，只能桃紅走一步，她也跟著移動一步。

    走到拐角處時，桃紅提醒她，“公子，注意腳下，我們要跨過一個門檻。”

    扶玉輕輕“嗯”了一聲，她認真感知桃紅的方位后，小心翼翼抬起鞋靴，正要跨過那道門檻，卻突然被一股外力沖擊，搭在桃紅肩上的那只手隨之松開，扶玉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退，最后摔在了地上。

    見弱質芊芊的扶玉臉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后，桃紅一把攔住撞到扶玉的那位公子，語氣強硬：“這位公子怎么走路不長眼啊，我們家公子都被你撞傷了，你必須道歉賠償。”

    蕭若玫做事一向有些不顧前后，她沖動地從船艙里跑出來時，不知道會撞到人，看見摔倒在地的扶玉后，蕭若玫十分驚慌失措。

    她年紀小，不經(jīng)事，遇到這種情況，說話竟有些吞吞吐吐，“我……我不是故意的?！?/br>
    桃紅一聽到這句話，馬上就火了，“我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把我家公子撞成那樣，我就不能讓你輕易走?！?/br>
    這一摔，扶玉的眼前又恢復了明亮，只是胸口處仍舊很不舒服，心口加速跳動了許多，她慢慢站起身，攔住了正在和人爭吵的桃紅。

    眼見旁邊站滿了指指點點的看熱鬧的好事者，扶玉拉住桃紅道：“我們回去罷，只是一點皮rou上的疼痛，沒有大礙?！?/br>
    即便吃虧的是自己，但此刻低調方是上策，扶玉不想惹人注意。

    “公子——”

    扶玉的面色紫青，比之前更不好了，桃紅有些不樂意就這樣放過蕭若玫。

    “回去，我說沒事就沒事，不要惹麻煩?！?/br>
    扶玉的語速不徐不疾，卻讓桃紅感受到了其中的冷意，桃紅只好鳴金收兵，不再和蕭若玫討公道。

    桃紅對蕭若玫使了個鬼臉，開口道：“我家公子心善大方，今日放過你了?！?/br>
    蕭若玫本身便是個心地純良之人，見扶玉因自己受傷，心里十分過意不去，她誠懇道：“兩位公子，我不是那種耍賴皮的人，既然是我將這位青衣公子撞到，我會補償?shù)??！?/br>
    又道：“我現(xiàn)在身上沒有帶銀兩，兩位公子可否告知你們宿在哪個艙，我好方便過去找你們。”

    “我們住在三十——”

    桃紅話未落，扶玉便生生打斷這話，她朝蕭若玫道：“公子無需掛懷，我自己休息休息便好了?！?/br>
    說罷，扶玉拉著桃紅離開了蕭若玫的視線。

    扶玉和桃紅所宿艙房是個小小的兩人間，房間中除了兩張床板，兩人的包袱外，再無其他。

    隔著一條狹窄的過道，扶玉便坐在桃紅對面。

    看著面容尚顯稚嫩的桃紅，扶玉放緩了語氣，柔聲道：“桃紅，方才我說話的語氣可能有些不好，你不要記恨我，我不是想兇你，只是想快點離開那個地方?！?/br>
    桃紅伸直脖子，有點不服氣，“我還不是為了你，那個人都把你撞痛了，怎么可以讓他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起碼要賠償一筆銀錢。”

    “方才你也看到了，多少人在看熱鬧，萬一鬧大了，有人查我們的良家籍和通行令怎么辦？你也知道，我們的這兩樣東西都是假造的，雖然可以以假亂真，但是還是小心為好?！?/br>
    言罷，扶玉打開放在塌上的包袱，看了一眼桃紅，語調溫軟，“桃紅，我是把你當親近的人，所以才會跟你講這么多?！?/br>
    她取出包袱中的銀票，往桃紅懷里塞了一部分，“這是我這些年來積攢下來的銀錢，雖然不是很多，但也有三千多兩，足夠我們兩人在一個普通小城衣食無憂度過一生。相信我，我們往后不需要看人臉色過日子，我們會很幸福的?！?/br>
    這時，木質門扉傳來一陣敲門聲，扶玉和桃紅兩人面面相覷，他們在船上并沒有認識的人，為何會有人來敲門。

    桃紅這時才知道自己闖下大禍，聲音不知覺顫抖了，“姑娘，怎么辦？”

    扶玉也同樣惴惴不安，但她是兩人中間的主心骨，必須穩(wěn)下才好。

    她朝桃紅搖了搖頭，無聲口語道：別開門，等一會就好了。

    門外人似乎十分鍥而不舍，敲了一會后，沒有動靜，依舊繼續(xù)敲，敲得扶玉二人膽戰(zhàn)心驚。

    敲門許久，仍舊不見人來開門，蕭若玫疑惑萬分，她對身邊的男子道：“大皇兄，我跟登記艙房的管事確認過了，就是這間屋子啊，怎么沒有人？”

    蕭懷瑯面色冷淡，看著軟糯可愛的小妹道：“許是碰瓷的那兩人知道自己這么做于心有愧，所以害怕了?！?/br>
    “皇兄，你這么說就不對了，我真的把那個公子撞得很嚴重，是我的不對?！笔捜裘档蓤A了眼睛，有些不悅。

    “好好好，是兄長不對。但現(xiàn)在人家不在，那我們改日再來吧?！笔拺熏樳B聲道。

    蕭若玫看著緊閉的門扉，一時也無他法，只好作罷，但她想不到第二日居然在自己的艙房前，遇到了獨自一人出現(xiàn)的扶玉。

    看到扶玉，蕭若玫眼前一亮，“公子，我昨日是不是見過你?！?/br>
    扶玉看到蕭若玫，完全不想多加糾纏，語氣平淡，“公子可能認錯人了，我們不曾見過。”

    “我們明明見過，就是你，青衣公子。你的這顆大黑痣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不會認錯人的?！?/br>
    蕭若玫的嘴皮子十分利索，竟讓扶玉找不到一絲反駁的地方，她現(xiàn)在忽然覺得這顆大黑痣畫得有些太多余了，早知道畫點小雀斑就好了。

    扶玉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哦，我想起來了，但現(xiàn)在我全身上下都很好，公子真的不要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我們就此告別罷?！?/br>
    言罷，扶玉拔步就要走。

    可蕭若玫卻是個難纏的主，她抓住了扶玉纖細的手腕，把扶玉拉到自己的艙房中，對扶玉道：“我這里有上好的金創(chuàng)藥，你涂一涂，效果很好的?！?/br>
    抓著扶玉的手腕片刻后，蕭若玫皺著眉頭疑惑道：“你一個大老粗男人，怎么手腕比我還細還白啊，真奇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