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總督驚愕地看著貴族們的裝束，他們沒有穿著進宮時應(yīng)當(dāng)穿的禮服，事實上他們身上所穿的也只能勉強被稱作是衣服。這些貴族們穿著粗布的襯衣，上面圍著一塊破布權(quán)做袍子，頭上沒有戴帽子，腳上也沒有穿鞋子，而最令人注目的是他們手里拿著的乞食袋子，這一身怪異的裝扮讓這些尼德蘭顯赫的大貴族們，看上去就像是一群貨真價實的乞丐。

    “好一群富貴的乞丐?！迸偠嚼湫ζ饋怼?/br>
    她的目光投向唯一一個裝扮正常的人。

    “我親愛的兄弟?！迸偠酱蛄恐鴬W蘭治親王那一身黑色的宮裝，尖刻地評論起來，“您雖然穿的像是在參加葬禮一樣，然而您似乎還保存著起碼的理智，還記得進宮時候應(yīng)有的禮儀?？磥砼c某些人不同，比起做乞丐，您還是更愿意做親王?！?/br>
    奧蘭治親王被女總督刺了這么一下，可就像是一個拳頭打在棉花上，親王依舊保持著恭敬的神色，這不由得讓想要借機發(fā)作一通的女總督有些失望。

    “夫人，請您原諒我朋友們的失禮。”奧蘭治親王說道，“他們打扮成這樣來求見您，雖然不合禮儀，可他們僅僅是希望借此讓您對他們的處境有更清晰的了解?！?/br>
    “他們的處境？”女總督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我完全了解他們的處境，這群富貴的乞丐只想著不勞而獲，他們因為陛下的寬容擁有了財富，爵位和地產(chǎn)，可當(dāng)陛下需要他們做出些貢獻的時候，他們就叫得比將要被拔毛的鵝還要大聲！他們總是說自己有多么困難，向陛下要這個，又要那個！我看這身衣服很配得上他們，這就是一群貨真價實的乞丐！”

    “夫人，夫人，請心平氣和一點吧。”注意到大廳里的尼德蘭貴族們臉上的不忿之色，德·馬蒂斯男爵連忙湊到女總督的身邊，輕聲提醒道。

    女總督輕蔑地抿起了雙唇，“好吧，我親愛的兄弟?！彼室獾匕选靶值堋边@個詞說得很重，“您和您的朋友們想要見我，好吧，我來了，對諸位的光臨，我感到萬分榮幸，萬分榮幸，萬分榮幸。”

    女總督連著說了三遍同樣的詞，每一次都比上一次的聲調(diào)更高，就像是一級級向上的臺階，這是她激動時常有的習(xí)慣之一。

    “我們感到受寵若驚?！眾W蘭治親王干巴巴地回答道。

    “那么讓我們省略掉更多的客套話，直奔主題吧：諸位來見我，是有什么要事嗎？”

    奧蘭治親王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卷，這份文件上面系著一根細細的紅綢子。

    “尼德蘭貴族們想要向您呈遞一份請愿書，夫人?！眾W蘭治親王低下頭，用兩只手捧著那個紙卷。

    女總督朝著德·馬蒂斯男爵使了一個眼色，男爵連忙站起身來，走到奧蘭治親王身邊，從他手上接過了那個紙卷，再重新走回到女總督那里，將請愿書放在她的手邊。

    女總督將那紙卷又推回給德·馬蒂斯男爵，“我昨晚沒有睡好，現(xiàn)在眼睛還感到酸痛，請您給我念一念吧?！彼难凵駫哌^整個房間，“也讓大家一起聽一聽?！?/br>
    德·馬蒂斯男爵解開了紅綢帶，將紙卷展開來。

    尊貴的瑪格麗特殿下，帕爾馬公爵夫人，尼德蘭女總督敬啟，

    我們作為尼德蘭貴族的代表們，出于對公眾利益的熱忱和對敬愛的國王陛下的忠誠，一直關(guān)注著尼德蘭局勢的發(fā)展。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我們懷著深切的恐懼，見證了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種種悲劇和不幸，見證了這片土地的安寧和祥和逐漸被愈發(fā)尖銳的沖突和各方之間逐漸明顯的鴻溝所取代。如今正在這片土地上蔓延的不滿和無秩序，正在破壞陛下王國的平靜，自由和繁榮。這樣的失序每分每秒都在削弱王冠的權(quán)威，侵蝕王座下面的基石。

    為了維護陛下的聲望，維護王國的繁榮和穩(wěn)定，我們認為自己有義務(wù)向陛下傳遞尼德蘭人民的呼聲。因此，我們向陛下和殿下呼吁做出以下的幾項改革：

    第一，于十月五日頒布的有關(guān)加稅和貿(mào)易限制的敕令應(yīng)予以撤銷，我們始終倡導(dǎo)貿(mào)易自由，并認為工商業(yè)的發(fā)展是社會繁榮穩(wěn)定的基石。

    第二，自1552年以來頒布的全部十三項貿(mào)易條例，稅收條例和法案，均未經(jīng)過尼德蘭方面的同意，應(yīng)當(dāng)全部予以撤銷。

    第三，立即召開由各個階層組成的三級會議，討論尼德蘭議會的組成和選舉事宜，并在六個月以內(nèi)召開尼德蘭議會，日后所有與稅收和立法相關(guān)的事宜均需由尼德蘭議會審議之后方可通過。

    第四，國王陛下的政府將保護尼德蘭人的財產(chǎn)自由和宗教自由，宗教裁判所應(yīng)當(dāng)立即被在尼德蘭撤銷，在此之前由宗教裁判所作出的所有裁決都應(yīng)當(dāng)被宣告無效，耶穌會不得在尼德蘭開展任何活動。

    第五，除與法國相鄰的阿圖瓦，康布雷，埃諾，那慕爾和盧森堡五省以外，西班牙軍隊未經(jīng)過尼德蘭議會同意，不得在尼德蘭的其他地區(qū)駐扎?！恶v軍法》當(dāng)中要求尼德蘭為本地的西班牙駐軍提供住宿和糧草被服的有關(guān)條款應(yīng)立即廢除，未來西班牙在南部五省的駐軍費用分攤比例，將由尼德蘭議會和西班牙政府協(xié)商確定，但尼德蘭所承擔(dān)的比例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yīng)超過百分之五十。

    第六，與生活必需品有關(guān)的專賣制度（包括但不限于鹽，肥皂，皮革，煤炭和葡萄酒）應(yīng)當(dāng)予以撤銷。

    第七，尼德蘭官吏的選任應(yīng)當(dāng)僅僅限于尼德蘭人，未經(jīng)尼德蘭議會批準，外國人不得在尼德蘭擔(dān)任公職。目前在尼德蘭政府當(dāng)中任職的外國官員和公務(wù)員，應(yīng)當(dāng)在二十四個月內(nèi)被替換。解職公務(wù)人員的退休金和補償金將由尼德蘭政府和議會全額承擔(dān)。

    尼德蘭的全體貴族，恭請國王陛下和女總督殿下考慮他們的忠誠臣仆們的意見，否則我們將無法繼續(xù)支持陛下的事業(yè)，亦不能對西班牙的財政做任何之資助。在陛下同意之前，我們將倡議不進口，不出口，亦不消費任何的西班牙產(chǎn)品，停止與西班牙的一切貿(mào)易，并成立常設(shè)委員會監(jiān)督此項運動。

    您忠心耿耿的仆人們敬上。

    下面是一長串密密麻麻的簽名，除了少數(shù)極端的效忠派之外，幾乎每個在尼德蘭有名有姓的貴族都在下面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房間里的人注意到，德·馬蒂斯男爵每念一條，女總督的臉色就變得陰沉一分。德·馬蒂斯男爵捧著那份文件的手劇烈地發(fā)抖著，那張薄薄的紙幾乎要從手指縫間掉下來。

    當(dāng)?shù)隆ゑR蒂斯男爵終于念完了這些要命的條件時，女總督甚至連額頭都變成了豬肝色，她的牙關(guān)緊咬著，過了許久才好不容易讓顫抖的話音從喉嚨里發(fā)出來。

    “這真是聳人聽聞！”女總督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她看向尼德蘭貴族們的眼光里輕蔑和憤怒交織在一起，“我簡直無法想象，提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要求的人，怎么還有臉自稱為陛下的忠仆！連猶大在基督面前的辯白，都比這可笑的詭辯可信的多！”

    “我請求殿下開恩，將這份請愿書送到國王陛下的手里。”奧蘭治親王嘆了口氣。

    “把這份東西送到陛下手里？”女總督氣得渾身發(fā)抖，“把這樣的狂悖之言，拿去給陛下過目？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我作為陛下的jiejie，要向陛下復(fù)述這樣的言辭！”

    “我們直言勸諫，恰恰是為了使陛下免于遇到更大的災(zāi)禍?！?/br>
    “這不是什么勸諫，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你們對于這次加稅不滿也就罷了，如今竟然貪得無厭到如此程度，實在是令我吃驚！西班牙在尼德蘭駐軍，是為了保護你們的安全，讓你們免受法國人的侵略，可你們卻連軍費都不愿意貢獻?！?/br>
    “恕我直言，夫人?！泵鎸ε偠降倪@種態(tài)度，脾氣再好的人也會被拱出幾分火氣來，奧蘭治親王當(dāng)然也不例外，“我們和法國人無冤無仇，我們沒有興趣和他們爭奪霸主地位。和法國人的戰(zhàn)爭是國王陛下的戰(zhàn)爭，他想要在意大利和德意志的霸權(quán)，在全歐洲的霸權(quán)，所以才要和法國人打仗，而我們一直毫無怨言地支持他的軍事行動。尼德蘭不欠西班牙任何東西，夫人，恰恰相反，是西班牙一直在從尼德蘭的身上吸血！”

    “您這是什么意思？”女總督的面容已經(jīng)徹底扭曲了，“您和您的朋友不愿意承擔(dān)對陛下的義務(wù)了嗎？您可別忘了，這屋里的大多數(shù)人的財產(chǎn)可都來自于貿(mào)易，與英國人的貿(mào)易！和我們敵人的貿(mào)易！你們指責(zé)陛下對于貿(mào)易的限制，可他并沒有禁止你們和英國人做生意，不是嗎？”

    她越說越激動，“你們把英國人當(dāng)成是你們的朋友對嗎？那就請你們看看英國的例子吧，愛德華國王是怎么對付他的那些反對者的？與他比起來，陛下可真算是個仁慈的主人了，可你們卻還不滿足，恕我直言，先生，這叫做貪得無厭！”

    “如果陛下不批準呢？如果陛下不答應(yīng)你們的無理要求呢？你們打算做什么？難道你們真的敢于扯旗造反嗎？英國的貴族們嘗試過的事情，如今你們也想要試一試嗎？留神呀，先生，在任何國家，斷頭臺和絞刑架都是一樣能致人于死地的！”

    “我很遺憾殿下是這樣想的。”奧蘭治親王說道，“今天發(fā)生的不幸事件，并不是因為陛下要開征印花稅或是別的什么稅，而是由于馬德里對于尼德蘭的態(tài)度所導(dǎo)致的……尼德蘭每年向陛下貢獻最多的資金，然而卻根本沒有途徑發(fā)出自己的聲音，這種不公正的情況絕不能再持續(xù)下去了?！?/br>
    “如果陛下不答應(yīng)，你們就要謀求獨立了，對吧？”

    “我只能說，如果陛下不愿意接受我們的意見，那么這只會有利于一些人要求獨立的計劃。因此我祈禱，陛下和殿下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這將是尼德蘭和西班牙兩國人民的福分?！?/br>
    “夠了，夠了！”女總督大喊起來，“我再也聽不得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了。既然你們想要我把這份請愿書呈遞給陛下，那我就如你們所愿，即便這義務(wù)讓我由衷地感到厭惡！但是我要告訴你們，這一切都是徒勞的，陛下絕對不會批準這些過分的條件的，你們只能招來陛下的怒火，僅此而已。”

    “非常感謝您，夫人?！眾W蘭治親王朝著女總督深鞠一躬，“我們想要從您這里得到的，也就僅僅是這個了。”

    “好極了，既然你們得到了想要的東西，那么就從我的宮殿里出去！如果你們下一次想要覲見我，就請你們穿的像個貴族的樣子。我這里接待有修養(yǎng)的貴族，乞丐們應(yīng)當(dāng)?shù)綕氃喝ィ疫@里恕不接待！”

    焦急的德·馬蒂斯男爵之前一直在向女總督使著眼色，看著貴族們鞠躬，倒退著朝房門走去，他終于顧不得什么禮儀，一把抓住女總督的袖口。

    “夫人，夫人，請冷靜一下吧。”冒著女總督嚴厲的眼神，男爵輕聲哀求道，“他們代表著尼德蘭的全體貴族，以這樣侮辱的方式結(jié)束談話是非常危險的……請把強硬和堅定留在別的時候吧，別讓他們這樣子離去，這會讓局勢徹底失控的?！?/br>
    他湊到女總督的耳邊，把聲音放得更低，“至少您要把奧蘭治親王留下，和他談?wù)劙伞纯此烤瓜胍裁?。他做盟友時是一個有用的盟友，這也就意味著如果他成為我們的敵人，他也會是一個可怕的敵人?！?/br>
    女總督緊緊地咬著嘴唇。她的手臂無力地垂在身子的兩旁。

    當(dāng)貴族們就要退出大廳，而德·馬蒂斯男爵已經(jīng)變得絕望之時，女總督終于不情愿地開了口，“威廉，如果您沒有別的事情的話，請您暫時留下片刻?！?/br>
    奧蘭治親王停下了腳步，“我悉聽殿下的安排。”他轉(zhuǎn)過身，朝著其余的貴族投去一個安慰的眼神。

    “我們就在外面等您！”一個貴族大喊道，他的話引起一陣附和，仿佛是在向女總督示威，提醒她如果要借機對奧蘭治親王不利，將要面臨什么樣的后果。

    “請諸位也先出去吧。”德·馬蒂斯男爵對著房間里其他的西班牙官員說道，“讓我和女總督殿下與親王殿下單獨談?wù)劇！?/br>
    女總督臉上的肌rou神經(jīng)質(zhì)地抽動了一下，但她并沒有反對男爵所下的命令，只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高傲地用手指撫弄著他裙子上的花邊襟飾，等待著房間里的人群散去。

    第167章 談判

    當(dāng)房間里的人群散去，而屋子里就剩下女總督，奧蘭治親王和德·馬蒂斯男爵三個人時，女總督站起身來，在房間里煩躁地踱著步，她的兩只手臂絞在一起。

    “我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迸偠较袷菦Q口的大壩一樣，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人人都看得到我的父親對您的優(yōu)遇，在您繼承您堂兄奧蘭治親王爵位的事宜上，難道我父親沒有給您大開方便之門嗎？難道他不是從您很年輕的時候就對您超常拔擢嗎？這些事情難道您都不記得了嗎？”

    她根本不給奧蘭治親王回答的機會，接著說道：

    “當(dāng)我的父親退位之后，難道我的弟弟菲利普不是繼續(xù)寵信您嗎？他任命您做了荷蘭，西蘭和烏特勒支三個省的省長，讓您列席國務(wù)會議，給您贈與大量的榮譽和金錢，難道這些不是事實嗎？”

    “的確，您說的這些都是事實，殿下?！眾W蘭治親王點了點頭，“對于兩位陛下的隆恩，我永遠銘記在心?！?/br>
    “哦！”女總督夸張的叫了一聲，“您的意思是您銘記在心的方式，就是恩將仇報，像猶大出賣耶穌一樣，出賣自己的恩主，是這樣嗎？”

    “正如我之前說的那樣，我犯顏直諫，完全是考慮到陛下的利益，我是在盡一個忠實臣仆的本分?！?/br>
    “夠了，夠了！”女總督輕蔑地喊道，“請您別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廢話了……真正的原因我們都清楚。您這個野心家看到這席卷了整個國家的火焰，于是就想著也許自己能從火焰燃燒過后留下的灰燼里找到幾塊金子。親王的爵位和國務(wù)會議的席位已經(jīng)滿足不了您了，您要的是做尼德蘭的國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您不惜和魔鬼結(jié)盟，將這個國家燒成廢墟，然后在這一堆廢墟之上稱王！您說您是個貴族，您說您是個忠誠的臣仆……恰恰相反，您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您是個賣主求榮的叛徒！”

    她緊握著雙拳，朝著奧蘭治親王沖了過去，就像是要用自己的兩只手把他活活掐死。

    “夫人，夫人，求求您了……”德·馬蒂斯男爵連忙拉住女總督的衣袖，“今天不是這樣做的時候。”

    奧蘭治親王看上去就像一尊沉默之神的石膏像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連臉上的肌rou都沒有抽動一下，只有他雙眼里那利劍似的冰冷光芒透露出他內(nèi)心的怒意。

    德·馬蒂斯男爵扶著女總督重新坐回到扶手椅里，等到女總督終于平靜下來時，德·馬蒂斯男爵轉(zhuǎn)向奧蘭治親王，開始代替她和親王對話。

    “親王殿下，我想請您相信，女總督殿下并不是在針對您，或是懷疑您的忠誠，她剛才所說的那些話完全是出于對于尼德蘭和平穩(wěn)定的一片熱忱……我想您也不愿意爆發(fā)內(nèi)戰(zhàn)吧？”

    “我愿意獻出生命來確保這一點。”奧蘭治親王點了點頭。

    “這就好，這就好……”德·馬蒂斯男爵不住地點著頭，“那么我希望您能給我們一些避免這風(fēng)暴的建議，如果您處在女總督殿下的位置上，您會怎樣做呢？”

    奧蘭治親王看了一眼女總督，女總督不情愿地點了點頭。

    “如果我處在殿下的位置上，我會建議陛下盡快答應(yīng)這些條件。烏云和閃電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現(xiàn)在掉轉(zhuǎn)船頭還來得及，可如果繼續(xù)拖延下去，局勢將如何發(fā)展我就不敢保證了！”

    女總督瞪大了雙眼，那一對漂亮的眼珠子仿佛要從眼眶里爆出來，平時嘴唇上那石榴般的艷紅已經(jīng)徹底退去，氣得發(fā)白的嘴唇不住地抖動著，“這實在是太過分了！我還是不是女總督？陛下還是不是尼德蘭的主人？難道我沒有朋友，沒有衛(wèi)兵了嗎？難道駐扎在尼德蘭的十五萬佛蘭德斯軍團都是擺設(shè)嗎？要我向陛下提出這樣的建議，不，不，我做不到！”她的臉上露出威脅的表情，“我寧可用雙手把我自己掐死！”

    看到談話的氣氛又要失控，德·馬蒂斯男爵連忙站到了女總督和奧蘭治親王之間。

    “親王殿下，對于尼德蘭貴族們的不滿，我表示完全的理解?！蹦芯魢@了一口氣，“這樣的詔令確實顯得過于激進了，貴族們對此感到不滿是預(yù)料當(dāng)中的事情，然而您作為國務(wù)會議的成員，對于王國政府的財政狀況了解的一清二楚，您想必能夠理解，陛下他其實也沒有什么別的選擇?！?/br>
    “我在馬德里時，曾經(jīng)給陛下指出過他可以選擇的其他道路，那就是與法國人議和?！眾W蘭治親王回答道，“法國人和我們一樣筋疲力盡，他們國內(nèi)天主教和新教的內(nèi)戰(zhàn)一觸即發(fā)，亨利二世國王的財政狀況也不比陛下好多少，他們和我們一樣需要和平。十五萬大軍在尼德蘭，五萬人在意大利，還有三萬軍隊在納瓦拉，這樣的軍隊我們負擔(dān)不起多久了，我們需要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br>
    “戰(zhàn)與和的問題，還是讓陛下去考慮吧。”看到談話的話題逐漸開始變得有些大逆不道，德·馬蒂斯男爵連忙止住了這個趨勢，“現(xiàn)在的問題是尼德蘭貴族們提出的這份要求，這些條款未免顯得有些過分了吧？如果貴族們想要的僅僅是廢除十月五日的征稅法令，那么女總督殿下還可以向國王陛下進言，請他暫緩征稅的舉措……可今天您和您的朋友們提出的這些條款，實在是事關(guān)重大，我想即使女總督殿下建議國王陛下接受，國王陛下也不會同意的。您剛從馬德里回來，先皇請陛下把您當(dāng)作他的兄弟，您對陛下比我更為了解，我想您也會同意我說的話的?！?/br>
    “如今的形勢不同了，陛下在十月五號的征稅法令頒布之前征求過我的意見，我清楚的向他表明，這會引發(fā)嚴重的后果，現(xiàn)在的局勢證明我說的是對的。”

    “是的，是的，您早就說過了，您早就預(yù)料到了，都是我們這些短視的人不肯聽您這位喋喋不休的卡珊德拉那明智的預(yù)言，災(zāi)禍才降臨到了我們頭上！”不耐煩的女總督出言譏諷道。

    “好極了，夫人，您現(xiàn)在終于看到了即將到來的暴風(fēng)雨，您終于明白災(zāi)禍就要降臨了，就如同蘇格拉底所說的那樣，‘認識你自己’，既然您明白了這一點，那么想必您也可以理解，當(dāng)火災(zāi)發(fā)生之后，想要不費任何代價就把大火撲滅是不可能的。”

    “如果陛下和殿下想要避免內(nèi)戰(zhàn)，那么做出讓步就勢在必行?！?/br>
    “如果我不讓步呢？您的意思是，我不讓步，內(nèi)戰(zhàn)就要爆發(fā)啦？”女總督拿起桌上的請愿書，朝著奧蘭治親王的臉上猛地投擲過去，奧蘭治親王一轉(zhuǎn)頭，躲過了那朝他飛過來的紙卷，“這不是什么請愿書，這是一份威脅，一份最后通牒！”

    “就我了解到的情況來看，很不幸，事情的確如此?！眾W蘭治親王將那份請愿書從地毯上撿了起來，“我的朋友們似乎到了耐心耗盡的邊緣?！?/br>
    “請別拿您的朋友們來做擋箭牌了。”女總督冷笑起來，“什么事情都是您朋友們的主張，而您是我們忠誠的臣仆，盡力在兩方之間調(diào)節(jié)，這就是您打算扮演的角色嗎？恕我直言，您的表演拙劣至極，甚至令人作嘔！如果您還有一點榮譽感，如果您如您自詡的那樣是一個有高貴血統(tǒng)的貴族，就請您在我面前表現(xiàn)地坦誠一點吧！”

    “夫人，哎呀，您這是怎么啦！”德·馬蒂斯男爵再次用手拉起女總督的袖子來，同時用西班牙語勸說著女總督，試圖讓她冷靜下來。

    女總督一甩袖子，將德·馬蒂斯男爵的手甩開，“奧蘭治親王殿下，您一貫自稱為我們的忠實臣仆，我們也一向視您為我們家族的忠實朋友。如果我父親和兄弟對您的照拂，您還記得一星半點的話，就請您告訴我，您現(xiàn)在到底站在哪一邊？您愿不愿意做一個忠誠的臣仆和一個忠實的朋友在這種情況下應(yīng)當(dāng)做的事情？”

    “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奧蘭治親王搖了搖頭，“殿下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我要您去告訴那些在外面等候的貴族，用你的影響力去讓他們撤回這大逆不道的提案。對于那些想要獨立的新教徒和反叛者，您必然知道他們的名字……不，別否認，我知道您對這些人的身份一清二楚！我要您行使您的職權(quán)，把這些人全部逮捕。那么，您就會得到我的寬恕，您也會得到陛下的寬恕，我們會給您和從前一樣的優(yōu)遇，乃至于更多！這場風(fēng)暴也許不是您引起的，但您在一旁袖手旁觀，注視著這場風(fēng)暴從剛開始的幾塊細小的烏云發(fā)展到如今的這種程度，現(xiàn)在您也是唯一能平息這場風(fēng)暴的人，您愿不愿意這樣做？”

    “我想您未免錯誤地高估了我的能力或是影響力?！眾W蘭治親王冷冰冰地回復(fù)道，“您讓我做的事情，不是我能做到或是應(yīng)當(dāng)做到的，而是您的政府的事情?！?/br>
    “不，這不是政府的事情，這是您，只有您應(yīng)該做的事情！”女總督向前幾步，一把抓住奧蘭治親王的胳膊，她指頭上的長指甲深深刺進對方的皮膚里，讓奧蘭治親王下意識地往后跳了一步，從她的利爪當(dāng)中掙脫出來。

    德·馬蒂斯男爵在局勢徹底失控之前，終于成功地插進了話題：“女總督殿下，親王殿下，請二位都冷靜一些吧！”他再次用自己的身體作為兩個人之間的防火墻。

    看到女總督平靜了些，德·馬蒂斯男爵又轉(zhuǎn)向奧蘭治親王：“親王殿下，女總督剛才的話雖然有些急躁，但是也并非毫無道理，這份請愿書看上去的確更像是一份最后通牒。要求一位國王全盤接受他的臣民們提出的所有條款，這未免有些過分，對陛下而言也是一種屈辱，任何有實權(quán)的統(tǒng)治者都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最后通牒的?！?/br>
    看到奧蘭治親王沒有反駁，德·馬蒂斯男爵接著說道：“關(guān)于這份文件上面的條款，能否有些商量的余地？我想女總督殿下可以建議陛下接受其中的一些條款，而你們也從中減掉幾項要求，大家都做出一些讓步，您看怎么樣？例如說，建議陛下暫緩十月五日頒布的征稅法令？”

    “不，男爵閣下，不是暫緩，而是取消?！眾W蘭治親王斬釘截鐵地回答道，“這份敕令必須被徹底廢除?！?/br>
    女總督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