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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了。我們那個從來沒有安靜過的家,終于在那一刻安靜了。 連爸爸臉上那故作勝利的神色也收斂了。 mama震驚地看著我,我忽然發(fā)現(xiàn)她的臉衰老,丑陋,憔悴,灰敗。 她穿著一件白汗衫,汗?jié)n浸黃的窮苦的白汗衫。內疚和痛苦讓我突然想落淚。我想到秦之揚送的白裙子。 外人的善意那么容易,就像親人的惡意一樣,遍地都是。 我站在原地不能動彈,我從我的頭頂飛了出來,懸在白熾燈的上方,俯視著我從小長大的家。 燈光昏暗,瓷磚裂縫,搪瓷缸掉了釉,木柜子裂了漆,墻壁上的舊報紙油黃卷曲,狹小空間內處處都是撕裂的傷。經年累月,無人修葺,老舊的家已是傷痕累累。 爸爸mama,我就要去死了,你們知道嗎?我不想再活在這個家里,當你們的女兒了。 …… 我從墓地回來,去菜場買了菜。不太新鮮,恐怕又得遭一頓數落。 進了筒子樓,上走廊,開鎖,推門。屋子聞起來潮濕,腐舊,幾十年了,也沒什么變化。 爸爸還是公交司機,mama工作的招待所因城市規(guī)劃拆遷,早就關業(yè),如今在超市上班,晚上六點回家。 在那之前做好飯菜,免聽她一頓埋怨。 我洗菜,切菜,淘米,煮米。剛關上電飯煲,手機響了,是鄭警官。 他說,上個月我手底下的小董給你打過電話吧? 我說,是。 鄭警官說,那小子案子了解不透徹,說話跟杵子一樣,你別想多。 我說,知道。 鄭警官說,你清明回來沒? 我撒了謊,說,沒有。 他沒多問,說,掛了。 我說,李橋爸爸怎么死的? 他說,照現(xiàn)有證據推測,被人從船上推江里了。 我說,誰推的? 他說,李橋嫌疑最大。 鄭警官第一次聯(lián)系我,是十年前。 那時我已經在省城上學,有半個學期了。他找到我學校,詢問我們四個的「離開計劃」。 他說,最先調查到夏青。 事發(fā)當天,有個流浪漢在附近??康鸟g船上睡覺。他隱約聽見兩個男子爭執(zhí)的響動,一個中年人和一個少年起了沖突。 他酒喝多了,睡得迷迷糊糊,沒去管。早上醒來就忘了,他趁船主沒來,下船開溜,撞見夏青暈倒在岸邊,兩只腳泡在水里。 他嚇一大跳,以為是具死尸。后來警方詢問,流浪漢勉強回憶起夜里的聲音,可惜風大酒醉,記不真切。 至于夏青,講話前言不搭后語,根本無法溝通。 鄭警官花了足足兩個月的時間跟夏青交流,唯一得到的信息是吳潤其和秦之揚這兩個名字。 鄭警官說,我們懷疑,李橋殺了他父親,逃了。 我不評價,只把我知道的一切,把我們的「離開計劃」告訴了他。 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我說的一切對他辦案沒有任何幫助。 我也無奈,對于李橋,我知道的太少。我們每個人對彼此都知之甚少。 離開時,鄭警官問了句,吳潤其,你真的想過自殺嗎,跟他們一起? 爐灶上,水燒開了,蒸汽掀起鍋蓋,上下翻騰哐哐響。我趕緊關火,蓋子落回去,沒動靜了。那時,鄭警官在質疑我離開的決心? 在大人看來,很荒唐吧。多大的事啊,不至于。 的確不至于。 如今成為大人的我也這么認為,也早已沒了決心。這算是成年人為數不多的好處了。 第四章(2) ——李橋—— 李康仁的生活一直在晃蕩,白天在水上晃蕩,夜里在岸上晃蕩。 他晃蕩了三五年,隱約有了要站穩(wěn)的跡象。 他結識了一個離異女人,女人有個九歲的兒子,判給了前夫。 用她自己的話說,沒有兒女債,一身輕松。女人年近四十,風韻猶存。 起先我懷疑她哪只眼睛有問題看上了李康仁,后來我看見她手上粗粗的金手鐲。 李康仁拿她當寶貝心肝,說話細聲細氣像個太監(jiān),給她買這買那,像個冤大頭,居然還做飯,像條狗。 我看他這幅嘴臉,等于看一出喜劇。 好日子沒過上頭,有天那女人耍脾氣不吃飯,等他哄。他好生哄了一會兒,突然暴怒,啪啪兩耳光把那女人的臉扇腫了。 女人當晚就走了人。李康仁在家里罵,說,現(xiàn)在的女的都是些勢利的婊?子,給她買東西她就愛你愛得死去活來,稍微挨一下打,轉頭就翻臉。 我說,不翻臉死在你屋里頭了。 他說,你是我兒子,還是那婊?子的兒子?你跟她親些? 我說,別人好歹跟你半年,不要婊?子婊?子地喊。她要真的是婊?子,配你也正好配得起。 他說,那是。我也只能配得上你媽這種貨。 我說,李康仁我再跟你說一句,你不要扯我mama。 他說,老子想怎么扯怎么扯,她就是死了,墳上也寫的是我李家屋里的人。 我把桌子掀了,他做給那女人的一桌子飯菜摔得稀巴爛。 李康仁指著地上吼,李橋,你今天不把地掃了老子…… 我往外走,背上挨了一腳,差點沒把我的心肺給踹出胸腔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