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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也不容易。 我和同學保持著禮貌的距離,相處融洽,無法更親近。大概是我的原因。 我們上的課,讀的書是一樣; 我們用的東西,穿的衣服是不一樣的。 剛開學不久,班長發(fā)了家庭調(diào)查表。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已經(jīng)上了大學,離開江城,這張小小的表格還能一路追來。 每逢升學,學校必發(fā)家庭調(diào)查表。高三的學籍檔案更缺不了這張紙。要填寫家庭情況,父母親的姓名年紀職業(yè)和家庭住址。 我父親叫吳建國,母親叫王菊香,是他們那年代最常見的名字,看得出出身農(nóng)村,沒有任何文化素養(yǎng),跟地里每年到了季節(jié)就自然生長的雜草一樣。 爸爸的職業(yè)是「公交司機」,mama的職業(yè)是「賓館職工」(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種明確的職業(yè))。家庭住址是「江邊采沙場旁的一棟小筒子樓」。 老師問,吳潤其,賓館職工是什么,是前臺,收銀,大堂,還是經(jīng)理? 我不說話,心里想,職工就是職工,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后排的同學叫嚷,她mama在迎賓招待所洗床單! 哄堂大笑。 老師說,笑什么笑,清潔工也是光榮的職業(yè)! 小學沒學過《溫暖》嗎?周總理握住了清潔工人的手,都沒學過? 大家不笑了。 安靜比大笑更可怕。 我真羨慕老師,他活在理想又美好的課本里,他的笑容像書頁里的插畫一樣和煦。 老師把教室里的安靜當做是受教,滿意地在表格上劃改,說,職業(yè)是保潔員。 地址,吳潤其,采沙場旁的一棟小筒子樓這不叫地址。教書信格式的時候不是說過嗎,地址要先寫省份和城市,再寫市區(qū)和街道,最后寫哪條街幾號。 回去查了幾條街幾號再來告訴我。這是要放進檔案里跟你一輩子的。 查也沒用。我們家沒有街道名,沒有門牌號。 它就是江邊采沙場旁一棟白黃黑三色交雜的筒子樓。 它原本應是白色,孤零零站在江邊,風吹日曬,外墻跟人的皮膚一樣白嫩不再,開始泛黃,起皺,防盜窗的鐵銹是大片大片的老年斑。 它是一個被時代拋棄的老人,身體內(nèi)部還在緩慢運作,茍延殘喘—— 拾荒的老人,挖河沙的苦力,清早挑著擔子去街上賣發(fā)糕的大伯,他蒸的發(fā)糕香噴噴,整棟樓都聞得見清米香; 騎著永久自行車走街串巷唱著「收破銅爛鐵嘞」的大叔,他嗓子一喊,唱曲兒一樣; 夏天做冰棍冬天熬麥芽糖搖著手拎滿城騎三輪的嬸子,她說江城的小孩兒聽見她鈴鐺聲口水留三尺長; 還有客運站門口租了小鋪面修自行車的大爺,跟他擠一家鋪面守著縫紉機給人補衣服修鞋釘鞋跟的大媽。 誰都不知道家在哪條街幾號。又有什么關系? 江邊采沙場旁就這一棟樓站在小丘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輪渡上過江的人一眼看見它,就知道快到白筏渡口要準備下船了,這怎么就算不得地址了? 可是,我同桌英子的表格上,家庭地址寫著“江城市沿江區(qū)春和大道121號交警支隊家屬院5號樓301室”。 一個標準的教科書般的地址,寫在卷子上能得滿分的地址。也是一個讓郵遞員省心的地址, 一看就很完美,不給投遞添麻煩??梢姇纠锝痰氖菍Φ?。 對了,她的鄰居沒有拾荒老人、苦力、貨郎、修理匠和裁縫,她的鄰居全是警察。 那天中午,我和她一起坐公交,好巧不巧,碰上我爸的班車。 車上坐滿了人,連油箱蓋子上都沒位置了。 那一年,江城的公交車還不正規(guī),由小客車改造,除了油箱蓋,還有副駕駛位呢。 我爸看見我和英子了,對副駕駛上的男學生說,你讓一下,給那個丫頭坐。 男學生自然不樂意,說,憑什么,我先坐的。 我爸提高音量,那是我家丫頭。 男生不悅地回頭看一眼,說,兩個女的,哪個是你丫頭? 我爸笑瞇瞇地說,英子,你過來坐。 我面無表情地跟著車身搖晃,英子擺擺手,推我,說,其其,你去坐。 我不動…… 我爸說,英子過來坐啊,別客氣。 那個男生起身了,他個子很高,弓著腰從油箱蓋子上踩過,把坐在那兒的三個學生撥弄得東倒西歪。 我后來知道,他是李橋。 他看了英子一眼,笑得挺奇怪的,說,你是她丫頭? 英子很尷尬,沒答話。 他到站,跳下車。 我不肯去坐。 英子見又有人上車,怕位置被占,只好過去坐下。 我爸開著車,心情不錯,春風滿面,一副在家里絕對見不到的面孔。 他問英子最近學習怎么樣,模考成績?nèi)绾?。英子說,考了五百一。 我爸大聲說,不錯啊,我家吳潤其要是有你一半乖就好了。 英子說,吳潤其也考得可以。 我爸說,還是不行,差了點。 我爸又問,你爸爸還是一三五在新航運小區(qū)路口執(zhí)勤吧,哈哈,上星期差點給我開了張罰單。 最后沒開。你爸爸心地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就沒見過你爸爸這么為民服務的當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