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身穿一襲黑葉犀皮甲，頭戴一頂烏金翹沿盔，除了臉上沒有絡(luò)腮胡須外，從遠(yuǎn)處看去，他簡直就是一個縮了水的旭子。武士彟和另一個李旭叫不上名字將領(lǐng)跟在他身后，再往后是慕容羅和李安遠(yuǎn)。曾經(jīng)有一瞬間旭子以為張秀和宇文士及也會在對面的人群中出現(xiàn)，但最后除了這幾個人外，他沒找到更多的熟悉面孔。

    “仲堅兄，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縮小版的“李旭”在馬背上雙手抱拳，猩紅色的披風(fēng)于其身后飄舞。他胯下的戰(zhàn)馬也是黑色的，通體沒有半根雜毛，與黑風(fēng)臉對臉，彼此間相映成趣。

    “我聽人說二公子走這條路，所以抓緊時間從后邊追了過來?！毙褡佑隈R上抱拳相還，目光不斷在對方身前身后打量。幾年不見，李世民已經(jīng)完全長成了一個大人，身上帶著股難以遮掩的英氣。他身邊的武士彟看起來還是像當(dāng)年那樣沉穩(wěn)，臉上的表情很高興，但舉止卻絲毫沒有逾越。慕容羅和李安遠(yuǎn)則以微笑向旭子打招呼，靜等著自家主將與對方的寒暄結(jié)束。

    “你已經(jīng)去過太原了？”李世民聽聞對方是刻意趕過來與自己匯合的，臉上的笑意更濃。他把這看作了是李旭對自己的敬重，并感到非常自豪?！耙娺^我爹和哥哥了么？大伙最近一直在談?wù)撃?！?/br>
    說到此處，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又變得有些詭異，仿佛在與對方分享著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事實(shí)上，大伙談?wù)摰氖抢钶?，這個無法無天的小丫頭氣得李淵簡直發(fā)了瘋。旭子娶了張須陀的義女做妾的消息早被李家的朋友送到了太原，家族的核心人物都非常清楚新娘必定是萁兒。但此事無法與旭子較真兒，畢竟是萁兒自己送上門去的。況且一鍋生米早做成了糊涂粥，李家即便找上門去，也討不回什么公道。

    旭子稍做思索，便明白了李世民的話中意味，笑了笑，坦然地回答：“我直接從祁縣趕過來，抄的是近路，沒經(jīng)過太原。唐公和建成兄還好吧，弘基兄呢，他怎么沒跟你一道？”

    “除了弘基兄外，所有人都好。他感了些風(fēng)寒，估計得養(yǎng)一段時間了。仲堅兄呢，你最近一切可好！”

    “都好，都好！”李旭籠統(tǒng)地向?qū)Ψ絺鬟f自家的信息。然后將頭轉(zhuǎn)向武士彟，“士彟兄可好，慕容將軍和李將軍別來無恙！”

    “勞李郎將問，我們最近過得都不錯！”慕容羅等人終于得到機(jī)會，笑呵呵地圍攏上來。

    他們穿著和武士彟相同樣式的鎧甲，官職依舊是督尉，但肯定不再隸屬雄武營。旭子快速地從幾個朋友的裝束上得出結(jié)論?！@些人如今都成了李淵麾下，雄武營究竟出了什么變故？’他有些擔(dān)心，同時也明白自己無能為力。

    “云定興將軍在cao持隊伍扎營，他讓我替他跟你打個招呼！”李世民非常老到地交代了虎賁將軍云定興未主動前來迎接的原因。然后他用手指了指身邊的年青下屬，“這是我的參軍長孫無忌，無忌兄，這就是我一直跟你說的仲堅兄！”

    “參見李將軍！”長孫無忌向旭子抱拳施禮。緊跟著是李烈臣、劉崇、陳諫，都是唐公府的后起之秀，旭子從前沒和他們打過交道，但從對方的舉止和表情上，能推測出這幾人是李世民的嫡系。

    他也向李世民介紹了秦叔寶、羅士信和張宏。聽聞對方就是被皇帝畫了像掛于宮中的英雄，李世民眼中立刻燃起了炙烈的火光。他快速向前帶了帶戰(zhàn)馬，伸手托住了秦叔寶正在施禮的胳膊，“應(yīng)該是我向秦兄行禮才對，您年齡比我大，官職也比我高！”說罷，他快速跳下馬背，抱拳躬身，“太原李世民，見過秦兄！久聞秦兄大名，沒想到今日居然有緣一見！”

    “小公爺，這怎么使得！”秦叔寶也趕緊翻身下馬，長揖相還。以往他見過的世家子弟都比較桀傲，所以看在旭子和唐公李淵的份上，他不愿與對方在官職高低上較真兒。萬沒想到李世民居然是個另類，不但身上沒有半點(diǎn)世家子弟的傲氣，反而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謙恭。

    “見過羅兄，見過張兄！”李世民拜過了秦叔寶，轉(zhuǎn)身向羅士信和張宏也報以長揖。羅、張二人也趕緊跳下馬，抱拳相還，“見過小公爺！”

    “別叫我小公爺，我是仲堅兄的族弟。若論官職，秦兄和羅兄都在我之上！”李世民擺擺手，嗔怪道。

    “大伙年齡相近，不如平輩論交！”長孫無忌做事老到，及時地提出了一個建議。

    這個提議得到了一片響應(yīng)之聲，特別是羅士信和張宏，剛才的客套讓二人渾身都感覺不自在?！爸焙裘兆詈?，免去了很多麻煩。否則這么多將軍，喊一聲李將軍都不知道是在喊誰！”

    “就依羅兄和無忌之言！”李世民笑著允諾，然后上前拉起黑風(fēng)的韁繩?！拔?guī)銈冞M(jìn)去，有了仲堅兄來，這仗就好打多了！”他笑著介紹，同時滿意地看見旭子快速從馬背上跳下。

    李旭將整頓隊伍的任務(wù)交給了張宏和羅士信，自己由秦叔寶陪著去見云定興。虎賁將軍這個職務(wù)也是四品，但云定興屬于邊軍序列，權(quán)力遠(yuǎn)比旭子大，未免有些自持身份。對于這種官場上的陋習(xí)，旭子早已習(xí)慣了，也不愿意和對方計較。

    賓主雙方略做寒暄后，很快就把話題引到了眼前的戰(zhàn)局上?！袄顚④娗Ю飦碓?，忠心著實(shí)可嘉！但突厥人來勢洶洶，咱們切不可輕敵！”云定興明顯對郡兵的人數(shù)有些失望，雖然他自己麾下的兵馬也不太多。

    “虛張聲勢是我給云將軍出的主意，突厥人聲勢甚大，已經(jīng)有援軍在他們手上吃了虧。因?yàn)樵蹅兊娜藬?shù)他們摸不清楚，所以至今還沒遇到攔截！”李世民接過云定興的話頭，低聲向旭子和秦叔寶解釋。

    “還不似（是）姓陰的那廝無能，被人家千把人就沖散了。若不似（是）堯?qū)④娖此谰人?，估計他自己的腦袋都得給突厥人割了去！”云定興冷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點(diǎn)評。

    此人這種幸災(zāi)樂禍的態(tài)度讓旭子十分反感，早知道如此，郡兵們就不該上前與之匯合?；仡^看了看秦叔寶，旭子在對方臉上也看到了同樣的不滿。他再把目光轉(zhuǎn)向李世民，發(fā)現(xiàn)后者的表情很從容，仿佛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身邊一切。

    “陰將軍過于輕敵，所以被突然殺出來的突厥人打了個措手不及，最后全軍覆沒！”長孫無忌的話從側(cè)面證實(shí)了形勢的嚴(yán)峻?！俺搜汩T關(guān)和崞縣外，雁門郡其他三十九城都已經(jīng)落入了敵人之手。咱們這路兵馬虧得云將軍謹(jǐn)慎，暫時保得平安。這里距離崞縣已經(jīng)不足半天的路程，再向前，隨時都可能遭遇敵軍！”

    “云將軍從諫如流，是我們這些后生小輩之福！”武士彟也湊過來，有意無意用身體擋住李旭的臉。他記憶中的旭子還是那個不能忍受委屈的少年，需要有人為之遮掩。但旭子用實(shí)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成熟，沖所有關(guān)心著自己的人點(diǎn)點(diǎn)頭，他笑著說道：“好在遇到了云將軍，否則我等不明情況，非吃個大虧不可！”

    “畢竟姜是老的辣！”秦叔寶快速和李旭交換了一下眼神，贊嘆。

    有道是花花轎子人抬人，見大伙都對自己如此恭敬，云定興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不入耳的話了，得意地捋了捋胸前的白須，“好說，好說，你我同殿稱臣，還分什么彼此。弟兄們路上想必也遭遇到了很多麻煩吧，我聽說太行山一帶最近很不安穩(wěn)！”

    “托云將軍的福，路上還算太平！”李、秦二人笑了笑，異口同聲地回答。

    “嗯，把你的弟兄放在最后邊，有什么麻煩我的人馬先頂著，你們盡管放心恢復(fù)體力！”云定興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由分說做出決定。“有什么需要補(bǔ)充的，也盡管開口。我手中雖然緊，但一點(diǎn)弓箭和甲杖還能擠出些來！”

    “多謝云將軍！”“多謝將軍高義！”李旭和秦叔寶喜出望外，連聲道謝。云定興又大度地?fù)]揮手，“別客氣，大伙要一道跟人拼命呢！你們的兵器好些，我的弟兄也少損失些!”

    這是他唯一一句通情達(dá)理的話，幾個與旭子熟絡(luò)的武將相視而笑，帳內(nèi)的氣氛也跟著變得輕松。李世民命人擺出一張地圖，將自己掌握的情況詳盡道來?！巴回嗜诉@次入侵可能蓄謀已久，幾年來，他們的營地一直向邊境靠近。有些過去胡漢交雜的地方，如今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突厥人的牧場。地方官員多次上奏朝廷，但陛下看在胡人不知曉禮數(shù)的份上，一直不肯與其計較！”

    說到這，他笑了笑，臉上流露出幾分無奈。定襄、馬邑、雁門三郡也都屬于河?xùn)|撫慰使管轄范圍，以李淵到任之后，很多就發(fā)覺了三個郡被突厥侵襲的嚴(yán)重情況。他曾經(jīng)多次修書向朝廷告急，但每份奏折都石沉大海。

    “這次突厥人從雁門的馬邑的交界處殺了過來，人數(shù)已經(jīng)接近三十萬?！?/br>
    “這么多？”秦叔寶倒吸了口冷氣。接到勤王圣旨后他曾經(jīng)和張須陀等人分析敵情，認(rèn)為突厥兵馬最多不可能超過十萬?！叭现T地荒涼，物產(chǎn)不豐。人馬若多了，始畢可汗連給養(yǎng)都供應(yīng)不上！”當(dāng)時，與突厥人有過接觸的張須陀大人非常自信地分析。

    “除了始必可汗的從屬外，還有許多其他遼東部族跟著入塞搶劫”李世民點(diǎn)點(diǎn)頭，回應(yīng)。中原只要一弱，外族肯定要進(jìn)來打秋風(fēng)。千百年來，這已經(jīng)成了慣例。況且那些塞上部族本來就是墻頭草，這個時候在大隋和突厥之間做選擇的話，他們肯定選擇后者。

    “那他們吃什么？”秦叔寶先前從旭子口中已經(jīng)聽說過其他塞外部族會追隨突厥人的判斷，所以驚詫的原因并不是由于敵人成分復(fù)雜。

    “搶。除了搶光了雁門郡所有城市外，他們還洗劫了大半個馬邑郡！”李世民的話中充滿了憤怒?！澳銈儊淼蒙酝恚芏嗟胤降幕鹨呀?jīng)熄了。如是再早兩天，就能看到遮天蔽日的黑煙…….！”

    “都是王仁恭那廝膽小，根本不敢出城迎戰(zhàn)！”云定興猛然又插了一句，嚇了所有人一跳。

    這點(diǎn)旭子不敢茍同，在他的記憶中，王仁恭是個非常勇悍的將軍。記得當(dāng)年在遼河畔，就是此人帶著左武衛(wèi)的兵馬沖破了高句麗人的攔截。剎那間，麥鐵杖、錢世雄、劉武周、薛世雄，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其眼前晃動，給人的感覺恍然如夢。

    “王仁恭將軍老了！”武士彟低聲感嘆了一句，證實(shí)了云定興對此人的評價?！八呀?jīng)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王將軍了。如果他還有當(dāng)年半分勇武，突厥人的氣焰也不會如此囂張！”

    ‘我們都不再是當(dāng)年’旭子在心中以嘆息回應(yīng)，用手指了指雁門關(guān)，他繼續(xù)咨詢周圍的情況?！把汩T關(guān)里還有多少守軍，能支撐多久？”

    “先前非常危險，但是三日前，宇文士及在屈突通老將軍的幫助下帶著雄武營撕開包圍，硬沖了進(jìn)去?，F(xiàn)在雄武營守在雁門關(guān)內(nèi)，屈突通將軍帶領(lǐng)剩余的殘兵退守小黑山與之呼應(yīng)。形勢看上去已經(jīng)不那么緊急，只是四下里都是胡人，想把他們擊退也不容易！”李世民臉上露出了幾分佩服之色，想了想，回答。

    “也有可能是突厥人故意將雄武營放了進(jìn)去。城里的軍糧本來就不多，一下子又多出兩萬多張嘴，消耗得更快！”長孫無忌接過李世民的話頭，從另一個角度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