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歸途(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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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酒直喝到半夜方才罷休,張瑾、來護(hù)兒、陳棱等人皆醉,宇文化及,宇文士及不得不替其父效勞,把老將軍們挨個送回各自的營寨去。旭子酒量雖然大,被眾人圍著灌了這么長時間,腳步也虛浮了。宇文士及不放心他的安全,把同來的幾個雄武營將領(lǐng)全部叫到一起,命令大伙保護(hù)李將軍回營。 今晚自家主將露臉,雄武營眾人亦覺得揚(yáng)眉吐氣,歪在馬背上談?wù)務(wù)f說,講一講今天下午三闖敵陣的壯舉,夸一夸自家將軍的勇悍,快意無比。醉醺醺地閑扯了一會兒,有人發(fā)現(xiàn)宇文士及沒有跟大伙一路,嘴巴立刻變得刻薄,“那宇文老兒,想再吞了咱家大人的功勞,怕是萬萬不能!” “嘻!你,你們沒看見宇文述老兒臉色紅的,幾乎,幾乎就滴出血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天的酒,都,都被他一個人喝了呢!”督尉李安遠(yuǎn)在馬背上來回晃悠著,斷斷續(xù)續(xù)地接茬。他出身寒微,官場上一直郁郁不得志。旭子最近所遭受的排擠,他先前都經(jīng)歷過,因而對主將大人心里的委屈感同身受。同情之余,未免有了報打不平之意,所以見宇文述今天受窘,感覺非常痛快。 “咱家將軍救了他三次,他一次也記不住。這回被人提醒了,害羞一下也是應(yīng)該!”慕容羅在旁邊大笑著回應(yīng)。他和李安遠(yuǎn)都是旭子提拔起來的,心中自然把自己歸在旭子的嫡系一類。宇文述排擠旭子,等于也在變相排擠他們,所以巴不得看老賊出丑。 “要說咱們監(jiān)軍,也是豪杰,偏偏攤了那樣一個父親!”素來不太愛惹事的校尉李孟嘗也不滿意宇文述的作為,低聲在旁邊插嘴。 聞此言,雄武營眾人皆嘆。大伙本來和宇文士及相處得甚為不錯,此人除了嘴巴尖刻一些外,沒有別的什么壞毛病。而手底下的功夫不錯,看問題的遠(yuǎn)見也素來令人佩服。但其家族行事手段實(shí)在過于霸道,眾人恨屋及烏,不由得不跟他生分。 “宇文述老兒不是個有心胸的主兒,今天被得罪得不輕,怕是今后會找李將軍麻煩!”提起宇文世家的做事手段,校尉崔潛壓低了嗓音,憂心忡忡地提醒。 “咋地?好幾十萬雙眼睛看到的功勞,他還能再抹了去!”李安遠(yuǎn)瞪大眼睛反駁。 “他今天既讓咱家將軍做了首席,自然不會再想著貪咱家將軍的功勞。但來護(hù)兒老將軍幾個這么一折騰,反而把咱家將軍放到了他的對立面上。這宇文家是軍中第一豪門,唉,那右御衛(wèi)將軍張瑾職位高不高,只要宇文述一瞪眼睛,此人連話都說不利落。唉…….”崔潛輕輕搖頭,邊說嘆氣。這大隋朝的官場,何時是僅憑著功勞就能升遷的?甭說是李旭這樣年紀(jì)輕輕,資歷和根基都甚淺的后起之秀。即便是官場打滾多年的老將軍,都不敢稍微得罪宇文述半點(diǎn)兒。今天酒宴上大伙看似出了一口惡氣,實(shí)際惹來的麻煩卻無窮無盡。 他這一嘆,倒讓大伙清醒了許多。眾人想想自己多年來的經(jīng)歷,也的確覺得今天的簍子捅得有些大。宇文述雖然不能在軍功上做手腳,但他既為大軍主帥,其他各方面能下黑手的地方甚多,隨便使些招術(shù),恐怕都能讓旭子應(yīng)付上一陣子。 若是大伙不加反抗,眼睜睜地看著他把大伙血戰(zhàn)所得的功勞全安到自家兒子一人頭上,又著實(shí)讓人無法甘心。況且如果旭子今日不有所表示,將來還不知道會怎么挨欺負(fù)!話又說回來,這種人沒別的本事,害人的伎倆天下無雙。你得罪了他,就不得不日日都提防著他。 大伙議論來議論去,越說越覺得窩火,卻偏偏想不出任何有效的應(yīng)對之策來。 “看你們說的,就像天塌下來一般。難道得罪了宇文家族的人,就個個永無出頭之日了!”校尉張秀不服,氣哼哼問道。 “辦法倒是有!”校尉崔潛接過張秀的話茬,鄭重地回答。“就看李將軍肯不肯做!” 他們這幾個人都算雄武營的核心,彼此之間也沒太多避諱。聽崔潛說有辦法讓旭子不受宇文述報復(fù),其他幾位立刻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催促道:“快說,快說,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吊人胃口!” “我覺得宇文老賊替自己的兒子搶功,倒也不是刻意針對咱家將軍?!贝逎撜砹艘幌滤悸?,緩緩向眾人解釋。 “也對,他們這些豪門大姓,根本沒把別人當(dāng)人看!”李孟嘗從馬背上直起腰來,惡聲惡氣地總結(jié)。 “也不能完全這么說,大姓有大姓的難處!”崔潛的臉色無端地一紅,低聲分辯。“維持一個家族百年不衰,需要處處小心。輕易不和人結(jié)仇,也輕易不施人以恩。一旦舉薦了旁人,那人定然是自家的嫡系,將來要給予家族十倍甚至百倍回報的。這個規(guī)矩誰家也不敢壞,不是刻意打壓人才,而是怕壞了規(guī)矩后,那些已經(jīng)被舉薦的人覺得前程來得太過容易,不肯用心替恩人的家族賣命。” “照你這么說,宇文述今天還安了什么好心了?!”李安遠(yuǎn)聽得煩躁,用馬鞭指著崔潛質(zhì)問。 “恐怕是,不過無論他想示恩也好,拉攏也罷。都被來護(hù)兒老將軍攪黃了!”崔潛抬起頭,回答的聲音不溫不火。 “既然已經(jīng)把人得罪透了,那你說你有什么辦法?!”聽崔潛答得如此鎮(zhèn)定,李安遠(yuǎn)不覺氣結(jié),沮喪地追問。 “咱大隋朝除了軍中顯貴外,朝中還有七大姓。彼此互相照應(yīng),實(shí)力未必比宇文家差。當(dāng)年虎賁將軍羅藝能出頭,就是憑借大將軍王的提攜……..” “退之兄不是勸我投入其他豪門,給人捶背捏腿吧!那和直接投向宇文世家,其中有分別么?”一直沒有說話的李旭突然轉(zhuǎn)過身來,歪著頭追問。 他說話的聲音不高,目光卻非常明澈。輕輕地掃過來,再次讓崔潛漲紅了臉。一時間,眾人也都陷入了沉默。只聽得身外馬蹄聲的的,急得令人鬧心,亂得令人難受。 “我早說過,不是沒辦法,只是,只是李將軍不肯做的?!卑肷?,崔潛搖搖頭,喃喃地回答。 “退之兄好意我心領(lǐng),但是那樣,卻讓我此生不得痛快!”李旭抬起頭,望著半空中剛剛升起的殘月,長嘆著說道。在來護(hù)兒等人向自己敬酒時,他就感覺到了其中一些關(guān)翹。但一口惡氣出不來,心中畢竟憋得難受。 如今,惡氣出也出了,的確應(yīng)該想想趨吉避兇之道。宇文家拉攏了自己無數(shù)次,一次次都沒有結(jié)果,想必心中已經(jīng)惱怒至極。 崔潛說的辦法,旭子想過,但實(shí)在做不到。 如果這是唯一的出路話,他寧愿永遠(yuǎn)不得升遷。 想到永遠(yuǎn)不得升遷這個結(jié)局,旭子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幾分光明?!耙簿褪亲鲆惠呑永蓪⒍?。我當(dāng)年的志向不過是做個縣尉,如今已經(jīng)是郎將,怎么反而越來越不知道滿足了?” 他這樣想著,被在烈酒的作用下,放棄的念頭在心中越來越強(qiáng)烈。想到放棄,旭子突然發(fā)現(xiàn)眼下所有煩惱都迎刃而解?!安贿^是不得升遷么,大不了丟官罷職而已。回家打獵種田,好過仰人鼻息。反正我現(xiàn)在也有了些積蓄,輕易不會再挨餓!”他扭頭看向眾人,發(fā)現(xiàn)眾人都看向自己,有人試圖勸告,有人則在醉眼中帶著關(guān)切和惋惜。 “怕甚,男子漢大丈夫,功名但在馬上取。低三下四裝孫子換來的官職,不如不要!”旭子心頭一陣沖動,負(fù)氣的話脫口而出。 “對,大不了咱們都不干了??聪麓斡钗睦蟽河辛藶?zāi),誰再舍了命救他!”眾醉漢先是一愣,接著亂哄哄地回應(yīng)。 喝了酒的人,本來就氣血上頭。爽快話一說出來,自是越說越?jīng)_動。一時間,大伙都自覺豪氣干云。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陣醉話,有人干脆鞭敲金鐙,唱起了軍中的俚歌。 “大丈夫,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瘪R鞭落在金鐙上,節(jié)奏利落而慷慨。 “心中自有溝壑在,天地之間任我行!”慕容羅伸直脖子,仿佛要把多年受到的委屈全部伴著酒氣噴到夜空之中。 “手中刀,杯中酒,把酒提刀陣前走”李安遠(yuǎn)打馬趕上慕容羅,拍著對方肩膀唱和。 “醉臥沙場休相笑,百年之后君亦朽!”崔潛搖頭,甩去煩亂的心思,揮鞭跟上眾人的節(jié)拍。 “富與貴,馬上取,丈八長槊當(dāng)作筆……”口中哼著粗鄙無文的俚歌,旭子輕輕地笑了起來,黑暗中,雙目越來越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