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真！”建成、婉兒、世民兄妹三人同聲驚叫，再度打量李旭，才發(fā)現(xiàn)對方雖然穿了一身書生衣冠，腰上別了一把連母雞都?xì)⒉黄鸬娘梽?，那幅骨架和身高卻絕對與“文弱”二字無緣。不由地，就對劉弘基的話信了幾分，目光中也隨即露出些佩服之色來。

    “你們可以問問他自己可有此事！”劉弘基微微一笑，趁熱打鐵。李旭出身寒微，這是他與建成、世民等世家子弟交往時的一個大短板。但是，聽了他才草原上所作所為之人，絕不敢再以尋常眼光看他。所以劉弘基認(rèn)為，于其讓自己的好兄弟欠了人情去求唐公，不如反過頭來讓唐公的幾個子弟主動與李旭交往。如此，對好兄弟目前的處境和將來發(fā)展，都有莫大的好處。

    李旭從來沒跟官場上人打過交道，怎么會理解劉弘基的良苦用心？見李氏兄妹以目光詢來，立刻紅了臉，吞吞吐吐地解釋道：“那是，那是在兩軍陣前，奚人敗局已，已定。我無意出刀，沒想到還是殺了他！”

    “無意出刀都能刀劈可汗頭，若是有心出刀，豈不是整個草原都給你翻過來！”李建成拍掌贊嘆，臉上充滿了欣賞之意。

    “來人，把我的皮甲給仲堅兄拿來！”李世民高興地大叫。恨不得馬上下場與對方走上幾圈。他自幼習(xí)武，天分奇佳，十歲后已經(jīng)初窺門徑。如今技藝更是高出同齡少年甚多，平素根本找不到對手。去與唐公的侍衛(wèi)們比武，那些侍衛(wèi)豈敢傷了二公子，三招之后便棄械投降。長此以往，李世民心里難免有了寂寞之意。今天終于有個現(xiàn)成的陪煉送上門來，當(dāng)然沒有輕易放過之理。

    旁邊伺候的家仆答應(yīng)一聲，立刻跑下去拿皮甲。李旭再三推脫不過，只好到樹后將外套解了，掛在樹枝之上。

    演武場外，本來設(shè)有專門更衣的房間。李旭沒在豪門中生活過，怎知道國公家的講究。按照鄉(xiāng)下孩子玩打架的規(guī)矩，轉(zhuǎn)身到樹后即脫。待把身上身下都變成了短打，才猛然想起來，還有一個千金小姐站在演武場上。

    登時，他臉色更紅，活脫一個煮熟了的螃蟹。那李婉兒卻不著惱，忍著笑意打量李旭的身材，只見他肩寬背闊，猿臂狼腰，看起來比穿書生袍時不知道順眼了多少倍。

    “二公子的皮甲，恐怕不合李公子的身！”李世民的貼身伴當(dāng)捧著一身練武時穿的鹿皮軟甲跑來，看了看李旭的骨架，低聲勸道。

    “那是，我今日唐突了！”李世民再度打量李旭，惋惜地嘆。他方才聽聞對方曾在塞外陣斬一名可汗，心里未免存了爭勝之心。作為唐公的兒子，這么小的年紀(jì)出門打仗，顯然不可能被允許。但如果能在拳腳上贏了李旭一招半式，即意味著自己也能陣斬敵方大將，這種感覺可比聽幾百個人拍馬屁要舒坦得多。

    但此刻看清了對方身材，李世民立刻知道自己在力量上肯定要吃大虧。如果棄拳腳而比試刀劍，一旦有人受傷，劉弘基面子上也過不去。正當(dāng)他猶豫是否還繼續(xù)比試的時候，又聽劉弘基在一旁建議道：“何必要比試拳腳呢，這里有現(xiàn)成的靶子，你們二人射一輪箭好了！”

    “甚妙，如此，就請仲堅兄賜教！”李世民一抱拳，大聲道。至此，他對李旭的輕慢之心盡去，真真正正把此人當(dāng)成了一個競技對手。

    “不敢，還請二公子指點！”李旭抱拳回禮，低聲說道。比弓箭也正是合他的本意，如果拳腳上分高下，即便自己有意輸?shù)簦踩菀妆蝗丝闯銎凭`來。至于弓箭么，射偏射正還不是舉手之間的事，讓李世民贏了一回，就當(dāng)討他爹高興而已

    存了這種心思，他到兵器架上挑了一把步弓，慢慢調(diào)節(jié)弓弦。李家姐弟用的東西，自然不可能是次品。雖然沒有他用慣了的那把騎弓硬，但平穩(wěn)性和開弓時的舒適感覺卻比那把騎弓還要好些。一弓在手，他慌亂的心情立刻平穩(wěn)，呼吸和腳步都跟著均勻起來。

    “好氣魄！”李婉兒心中暗贊了一聲。剛才她眼前這個少年還是一幅沒怎么見過世面的鄉(xiāng)愿形象，擎弓在手后，居然氣質(zhì)大變，隱隱的竟有了百戰(zhàn)老兵的味道。而李家門下所奉養(yǎng)的百戰(zhàn)老兵不足五十人，個個都被視作家族的至寶。少年在未及弱冠之時便能達(dá)到如此境界，將來的前途又豈可限量？

    想到這，李婉兒的目光悄悄移向長兄和二弟，看見兩人的臉上都浮現(xiàn)了驚詫之色。顯然，哥兩個又為李旭的表現(xiàn)吃了一驚。

    “仲堅兄是客，理應(yīng)先請！”李世民也挑了一把弓，調(diào)正好弓弦后，正色相邀。

    七十步的靶子自然難不住李旭這個曾經(jīng)在草原上下了數(shù)月苦功，又經(jīng)歷過孫九、阿思藍(lán)和銅匠等數(shù)位絕頂高人指點好手。只見他輕抒雙臂，將弓拉了個全滿。手指一松，羽箭離弦。緊跟著，遠(yuǎn)處的靶子“砰”地發(fā)出一聲巨響，紅心處，穩(wěn)穩(wěn)落了一支雕翎。

    “好！”眾人大聲喝彩，接著便是一通鼓響。李旭回頭看去，卻是婉兒揮舞著一雙鼓錘，在遠(yuǎn)處敲了一曲破陣樂。

    “且待我射來！”李世民笑著說道。能與此等用箭高手過招，即便輸了他也心甘情愿。仔細(xì)瞄了瞄，他亦一箭脫手，穩(wěn)穩(wěn)地射中了七十步外另一塊靶子的紅心。

    “好！”李旭帶頭為世民喝彩。對方年齡比自己小了將近兩歲，又出身富貴之家，能在弓箭上有如此造詣，的確令人佩服。

    鼓聲響畢，早有家仆跑上去，將兩面靶子扛回。二人的箭都在紅心內(nèi)，所以此輪只能算作平局。李世民看了看箭靶，又看了看李旭，大聲問道：“仲堅兄可否射得更遠(yuǎn)些！”

    “愿意一試！”李旭點點頭，微笑著回答。

    “將靶子放到九十步處！”李世民大聲命令。

    幾個家仆將箭從靶子上用力拔下來后，快速跑了出去。須臾，箭靶被安置到了九十步外。這回卻是輪到李世民先射，一箭射出后，偏巧有風(fēng)吹過。那羽箭不由得歪了歪，射中了距離紅心半寸處。

    即便如此，這么遠(yuǎn)的距離也算精準(zhǔn)了。眾人看罷，一齊喝彩。待鼓聲停下來，李旭亦射出了自己的第二箭，這一箭去勢甚急，準(zhǔn)頭卻差了些，落靶后，距離紅心偏了寸許。

    “都未中紅心，又是平局！”沒等家仆將靶子扛回來，李世民搶先為結(jié)果定性。

    “是我輸了！”李旭將弓放下，低聲承認(rèn)。他不想贏了此間主人，所以這一箭故意放偏了些。

    “平局，平局，未中紅心，偏多少都一樣！”李世民卻未盡興，大聲嚷嚷。待仔細(xì)看過家仆扛回來的靶子，又笑了笑，追問：“仲堅兄還可射得再遠(yuǎn)乎？”

    沒等李旭推辭，劉弘基再次搶先一步“出賣”了他，“我們歸來途中遇到截匪，仲堅在百步之外射斷了匪首咽喉！”

    “噢？”李世民意味深長地看了李旭一眼，仿佛瞬間看透了對方心里所想。

    “那，那是蒙上的。當(dāng)時敵眾我寡，不得不冒險一試！”李旭趕緊大聲解釋。劉弘基的話顛倒黑白，當(dāng)時情形，自己和他才是盜匪，而身后追兵分明是突厥官軍。偏偏這一層，他無法向人解釋。一時間面色又開始發(fā)紅，仿佛被人夸得不好意思一般。

    “將靶子放到一百二十步處，我與仲堅兄重新比過！”李世民大聲命令。

    家仆快速跑上前，將去了羽箭的靶子立在一百二十步外。這已經(jīng)貼近演武場墻角了，李家子弟中，還無人試過如此遠(yuǎn)的距離。所有人不再羅嗦，屏住呼吸在一旁觀射。唯恐一口氣喘大了，影響二人的比賽結(jié)果。

    仔細(xì)端詳了一下靶子，李世民放下了弓。抬手從頭頂童子冠上摳下一塊拇指大的美玉，交到了自己哥哥手上，回頭看了看李旭，大聲說道：“這般射沒勁，不如賭個彩頭，你若贏了，這塊翡翠便歸你！”

    “不可，不可！”李旭慌得連連擺手。他在蘇啜部被杜爾普及聊過鑒別寶玉的常識，能看出李世民放在李建成手中的翡翠是個上品。如此質(zhì)地的美玉，拿到草原去至少是十幾匹馬的價值。在中原，身價則更是不知幾何了。

    李世民擺擺手，不肯跟他多說。拉滿角弓，搶先一箭射出。那箭疾如流星，“砰”地一聲射在紅心偏下一寸處。箭尾來回亂晃了幾下，就此不動。

    這么遠(yuǎn)的距離，李旭再想不動聲色地出手相讓，就有些難了。正猶豫著是否故意射一支脫靶子的空箭出去，又聽見李世民大叫道，“仲堅兄莫急，我輸了，這塊翡翠歸你。你的彩頭呢，莫非算定自己能贏我不成！”

    “我？”李旭瞪大了眼睛問。臨來之時，他的包裹藏在了馬鞍后。而此刻坐騎卻被李家仆人不知道安置到什么地方去了，想從包裹中掏出一個與李世民所出那塊美玉相當(dāng)?shù)牟暑^，身上卻沒有一個值錢物件。

    “不如賭你和弘基兄腰間那兩把佩劍，如何”李世民笑了笑，逼問。

    “此劍怎能和二公子的美玉相比！”李旭猶豫了一下，坦誠地回答。他和劉弘基腰間的佩劍全是在路上買來的樣子貨，兩把加在一起不過三百個錢。甭說買李世民拿出的那塊玉，就連童子冠上鑲寶玉的那個座子都買不到。

    “此劍價值不在其本身，而是其主。你若輸了，就等于把弘基兄和自己的兵器輸給了我。今后要唯我馬首是瞻，供我驅(qū)使?！崩钍烂裨俅涡α诵?，正色解釋。

    聞聽此言，李旭知道自己第二輪故意認(rèn)輸?shù)陌褢虮焕钍烂袂破屏?，心中暗自佩服眼前少年目光之銳。進退兩難間，他將眼睛轉(zhuǎn)向劉弘基，希望這個心思縝密的兄長拿主意，卻看見劉弘基正向自己望來，目光中充滿了鼓勵。

    “弘基兄希望我贏？”李旭眼睛瞪大了幾分，在心中驚問。到人家作客卻掀了主人的場子，在他生長的易縣，可沒有這種作客的規(guī)矩。但是故意射輸，自己和劉弘基就成了李家私兵，此番代價也忒地大。

    “就依二郎所說！”劉弘基仿佛看穿了李旭想什么般，大聲回答。上前解下自己腰間的佩劍，又將李旭放在樹后的佩劍撿起來，一并捧到了李建成手上。

    四下里鴉雀無聲，連天空中的流云都放慢了腳步。李旭也不敢再藏私，仔細(xì)看了看箭靶位置，把箭搭在了弓弦上。但見彎弓如滿月般張開又迅速回彈，羽箭嗖地一聲飛出。隨即，四下里喝彩聲如雷，李婉兒雙手舞動，將鼓錘擂了個震天般響。

    “好！”猛然間，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遠(yuǎn)方傳來，壓住場中所有喧囂。。

    李旭聞聲扭頭，只見一個臉上皺紋很多，但慈眉善目的忠厚長者從遠(yuǎn)方快步向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