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獵鹿(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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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眼前的榆木腦袋突然開了竅,陶闊脫絲的臉剎那羞得如天邊晚霞。鉆了數(shù)次帳篷,卻沒有一次如現(xiàn)在這么般心情緊張。鼓足勇氣抬頭,雙目波光流傳,說不盡的柔情蜜意。正相看兩不厭間,突然聽到有人大聲喝道:“兀那小子,你討好婆娘便是,也不能殺我家的雕兒做禮!” 李旭心里打了個突,猛然回轉(zhuǎn)身來。只見十幾個身披猩紅色披風(fēng)的陌生壯漢圍成了半面扇子形,齊齊切斷了自己和陶闊脫絲的去路。做了大半年神棍,他好歹也算經(jīng)歷過戰(zhàn)陣之人。一看隊形,就知道壯漢們來意不善。立刻將黑雕尸體向馬背上一丟,左手提起馬韁繩,將陶闊脫絲掩至身后,右手翻腕,緊緊地搭在了彎刀柄上。 “你家大雕,有什么證據(jù)?”陶闊脫絲不相信有人膽子大到敢在蘇啜部附近對自己動手,從李旭身后探出半個頭來,怒氣沖沖地反問。 “瞎了眼么,你看那腳環(huán)!” “野雕有帶腳環(huán)的么?”壯漢們亂紛紛叫罵。一個個躍躍欲試,隨時準(zhǔn)備把李旭和陶闊脫絲砍翻于馬下。 李旭在馬背上快速側(cè)了側(cè)頭,眼角的余光掃到了雕足上的金環(huán)。那是由純金打造腳環(huán),花紋精巧緊密,層層金絲花紋之間,隱隱約約還刻著幾行文字。 ‘這下麻煩大了,扁毛畜生肯定是猩紅披風(fēng)們的眷養(yǎng)之物,怪不得它方才偷了阿思藍家的羊羔卻不急著高飛?!钚裥闹邪档?。正琢磨著如何開口向?qū)Ψ劫r罪,又聽見身后的陶闊脫絲大聲反駁:“是你家養(yǎng)的雕兒又怎么樣?若不是你們縱容黑雕搶我家羊羔,附離怎么會放箭射它!既然是你們無禮在先,又怎能怪我們看不清它是家養(yǎng)的還是野生的?” 身穿猩紅披風(fēng)的壯漢們在草原上橫行慣了,自家黑雕搶了別人的羊羔,他們素來只當(dāng)玩耍。所謂呵斥追趕,原本就是裝模作樣。萬萬沒想道到在這偏僻之地還有李旭這樣的楞頭青,不問青紅皂白一箭就將黑雕射落塵埃。 被陶闊脫絲一語揭了短處,他們立刻惱羞成怒。當(dāng)下有人大聲嚷嚷了一句:“與這些野人費什么話,直接砍翻給黑雕償命罷了!”說完,馬頭向前一縱,徑直向李旭撲來。 才沖出三五步,斜下里突然飛來一支冷箭,從馬眼直入馬腦。那戰(zhàn)馬登時氣絕,“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把馬背上的紅披風(fēng)向前甩出了三丈多遠,砸倒了數(shù)尺野草,抽了抽,再也不能動了。其他紅披風(fēng)壯漢大吃一驚,齊齊帶住了韁繩。敵我雙方同時側(cè)目,只見一個霫族武士帶著十幾個牧人,氣勢洶洶地狂奔而致。 “阿思藍,你怎么才追過來!”陶闊脫絲高舉著彎刀,沖著來援的武士大叫道。 “帕黛被他們的畜生驚了胎氣,我剛才忙著照顧她!”阿思藍恨恨地看著紅披風(fēng)們,將另一支羽箭搭到了弓臂上。十幾個牧人手持放彎刀和套馬索,氣勢洶洶地跟在他身后,只待阿思藍羽箭離弦,就要一擁而上將對方撕個粉碎。 “哪里來的野人,竟然敢攻擊突厥狼騎!”紅披風(fēng)中的帶隊者氣急敗壞地自報家門,臉上的表情雖然兇悍,坐騎卻不知不覺間向后挪了數(shù)步。他們已經(jīng)見識過了阿思藍方才一箭之威,此刻對方人多,自己人少,沒人愿意稀里糊涂地丟了性命。 “哪里來的畜生,居然敢在蘇啜部的草場撒野!”阿思藍鐵青者臉,大聲回罵。剛才黑雕從半空中撲落,剛好掠過妻子帕黛的腳邊。臨盆將近的帕黛吃了一嚇,立刻肚子疼得站不起身。他忙著照顧妻子,所以才未能彎弓追趕那頭黑雕報仇。如今李旭因射雕惹出禍來,雕的主人即使是天王老子,他也得挺身與朋友硬扛。 雙方說的都是突厥話,詞匯不多,語氣卻是生硬得很。眼看著沖突一觸即發(fā),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馬蹄聲,有人一邊策馬疾馳,一邊大聲喝道:“全給我住手,有什么話大伙慢慢說!” 話音剛落,馬頭已經(jīng)逼近猩紅披風(fēng)們的身后。十幾個猩紅披風(fēng)壯漢立刻跳下馬背,讓出一條通道,恭恭敬敬地俯身回應(yīng):“是,屬下謹(jǐn)尊卻禺大人吩咐!” “卻禺?”李旭和阿思藍迷惑地對望。從紅披風(fēng)們的恭敬態(tài)度中,他們猜到來者身份不低。但蘇啜部與突厥人交往并不多,卻禺到底是官職名還是人名,他們根本弄不清楚。 “你們?yōu)楹闻c人沖突,難道忘了我的叮囑么?”須臾間,來人已經(jīng)沖到人群當(dāng)中。更遠處,還有四十幾騎快速地向這里靠攏。 “嗚――嗚――嗚――”負責(zé)警戒的蘇啜部牧人在遠處吹響了號角,超過五十人的隊伍臨近,無論來意是善是惡,部落中都必須做好相應(yīng)準(zhǔn)備。 此起彼伏的號角聲讓來人吃了一驚,四下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李旭和阿思藍的裝束,躬身施禮,問道:“站在我面前馬背上的可是白天鵝的子孫么?阿史那卻禺奉大汗命令前來問候白天鵝的后人!” “蘇啜阿思藍、附離、蘇啜陶闊脫絲見過卻禺大人!”阿思藍收起角弓,手按肩頭俯身還禮。整個霫族都是突厥的附庸,雖然弄不清楚來人的身份,阿史那家族這個響亮的名號,草原上卻沒有人不知曉。 那是突厥王族的姓氏,意思為母狼的初乳,諸狼的長者。幾百年來,草原上世代以此姓為尊。 “原來是蘇啜部的好兄弟,天鵝的陣頭!”阿史那卻禺拊掌大笑,“我這幾個屬下缺乏教養(yǎng),沖撞了自家兄弟,請阿思藍兄弟不要見怪!”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對方還是帶著善意到霫族來出使的突厥王室后裔!阿思藍無奈地笑了笑,回答:“他們放雕驚嚇了我的妻子,我已經(jīng)看過了,沒惹出什么大禍來!” “你們幾個畜生,我臨行前怎么吩咐你們來!”聽到阿思藍的回話,卻禺立刻掄起馬鞭,劈頭蓋臉地向紅披風(fēng)的頭領(lǐng)抽去。 方才還氣勢洶洶的紅披風(fēng)頭領(lǐng)立刻矮了半截,接連捱了好幾鞭子,才大著膽子解釋道:“回稟大人,他,他們,他射死了您的黑雕!” “?。?!”阿史那卻禺驚叫了一聲,回頭看向了阿思藍和李旭。在李旭的馬背后,他看到了一雙低垂的翅膀。那是他家寶貝的雙翼,每一根羽毛他都記得。 雕是天空之雄,筑巢在萬丈絕壁之上。想養(yǎng)一只雕兒,必須在其剛剛孵化時便從窩中將其掏出。取雕途中又要留神腳下石壁,又要提防母雕和雄雕從半空中襲擊,往往要付出十幾條人命才能換得一只幼雛。而幼雕脾氣倔犟,非新鮮血rou不食,受到虐待即死,把它平安養(yǎng)大不知又得花費多少功夫。再加上訓(xùn)練其偵察敵軍動向,聽從主人號令所耗費的人力物力,一只訓(xùn)練有素的黑雕價值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同等重量的黃金。所以,看見黑雕偷了別人家的羊羔,突厥狼騎們絕對不會認真替羊羔主人討還公道,暗地里還期待利用這種行為保持雕兒的野性。 “它偷了阿思藍家的羊,又嚇到了懷孕的帕黛,我以為它是野生之物,就一箭將其射了下來!”李旭從背后將黑雕的尸體拎起,放在地上,訕訕地向阿史那卻禺賠罪。 從對方氣質(zhì)和打扮上,他推測出來人在阿史那家族中身份不低。對方所帶的四十多名侍衛(wèi)已經(jīng)慢慢跑近,在不遠處列了一個騎兵長陣。如果在西爾族長率領(lǐng)守營武士趕來前雙方起了沖突,蘇啜部的牧人們肯定要吃大虧。 “它惹禍在先,否則附離也不會動手反擊!”陶闊脫絲從李旭身后走出來,與他并肩而立。來人所騎的駿馬遠比其他人的坐騎高大,幾百步的距離瞬息而至。如果此人因為傷心黑雕的死想和附離打一架,附離在坐騎方面就吃了大虧。小丫頭不想管突厥什么家族,只想著如何與心上人并肩抵御強敵。 “你只用了一箭就射落了它?”楞了半晌,阿史那卻禺抬起頭,嘆息著問道。此行負有重要使命,他自然不會因為一頭黑雕和蘇啜部傷了和氣。但專門受過躲避弓箭訓(xùn)練的雕兒居然被一個黑頭發(fā)黑眼睛看上去極像漢人的無名小子一箭射翻,這個結(jié)果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 李旭點了點頭,不知道對方為何有此一問。扁毛畜生當(dāng)時飛得那么低,非但是自己,阿思藍、陶闊脫絲,甚至阿思藍家的幾個持弓從戶,都可能一箭結(jié)果了它。 “這小子從側(cè)面趕上去,不由分說就是一箭!”被卻禺抽得鼻青臉腫的紅披風(fēng)頭領(lǐng)指著李旭,不懷好意地誣陷。 阿史那卻禺的眉毛猛地一跳,回頭橫了頭領(lǐng)一眼,命令他閉嘴。帶動馬韁向前走了幾步,和顏悅色地向李旭請求:“你用的是什么弓,能借給我看看么?” “當(dāng)然可以!”李旭大方地從馬鞍后解下了弓囊,雙手遞了過去。阿史那卻禺在聽說黑雕死訊的剎那臉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悲憤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此憤怒的情況下,此人還能保持禮貌,其修身養(yǎng)性的功夫著實令人敬佩。按徐大眼的說法,這種能在任何時候都保持頭腦冷靜的人最好不要與之為敵,否則,一定要打起十二分小心來應(yīng)付。 阿史那卻禺反復(fù)端詳弓臂,調(diào)整了一下弓弦,接連拉了幾個半滿,終于明白了黑雕今天遇難的原因。雙翼張開有馬背長短的大雕振翅時所帶動的風(fēng)力極其強勁,尋常木弓射出的羽箭被風(fēng)力一蕩,早就歪了,即便僥幸射中了雕身,剩下的力道也穿不透那厚密的羽毛。而手中這把,卻是大隋全盛時期所制之物,非膂力極大之人發(fā)揮不出其全部威力。一旦能滿弓而射,羽箭速度快如電光石火。這樣的弓,整個突厥王庭才有七把。其中一把還被拿去給工匠做樣品仿制時弄壞了,至今無人能夠修復(fù)。 想到這,阿史那卻禺還弓入囊,試探著問道:“這位小兄弟,你這弓能轉(zhuǎn)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