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曠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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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販們都愛面子,見兩個少年風(fēng)度翩翩,自覺他們以這番模樣代表大伙去“會晤”諸酋,甚長自己人威風(fēng)。所以忍不住紛紛湊上前,為二人的打扮先行喝上一聲彩。時隔近一個月后,李旭再度受到眾人關(guān)注,心中已經(jīng)不像在“有間客?!睍r那么熱乎。信口謙虛了幾句,便向大伙介紹說自己與徐大眼畏懼回程路上風(fēng)雪,準備向族長提出請求留在此地過冬。并依照徐大眼剛才在換衣服時的囑咐,向眾人承諾道:“如若族長允許我和徐兄留下。明晚散集,凡大伙沒能及時出手的貨物,我們兩個將以在中原時雙倍的價錢收購。如果諸位叔伯們不嫌吃虧,屆時自管前來交易!” 眾商販聞此言,心中更是歡喜。大伙下午時見李旭所帶的蜀錦賺了至少十倍的利,心中還忌妒得發(fā)狂,暗暗詛咒兩個貪心的小兔崽晚上睡覺時笑掉下巴。此刻見徐、李兩個仗義,說話的口氣雖然還是酸溜溜的,心里的隔閡卻不再那么深了。 誰都能看得出來,蘇啜部對李旭和他的小狼頗為歡迎。留他還唯恐留不住,他想常住,主人又怎可能拒絕?如是一來,部落中就相當于有了個地商,大伙明天臨散集時,也不至為手中剩余的些許貨物如何處理而發(fā)愁了。 為了下一次還可能有錢賺,如中原那般在散集時壓價甩貨的行為肯定是要不得的。否則明年商隊再次前來,覺得在上一次買賣中吃了虧的牧人肯定要等到散集前才肯與商販們交易。草原上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只要牧人們喜歡,他們等到明年春天來臨都等得起。可商販們卻必須趕在寒冬來臨前南返,晚走一天,路上的危險就多出一分。 “旭倌,末如你就在此開個門臉兒。與你爹一個中原,一個塞外,兩頭倒騰大買賣。這帶貨的事情么,就包在我們身上!反正大伙來來回回,也不在乎隊伍中多幾頭騾子!”王麻子的頭腦最聰明,非?!盁嵝摹钡靥胬钚駨埩_。 “對,我早就說過么,旭子人實在,運氣旺。有了他在,大伙跟著時來運轉(zhuǎn)!”杜疤瘌臉上的疤瘌顫抖著,綻放得跟狗尾巴花般嬌艷。北行前,他仗著自己力氣大,帶得貨最多最雜。第一天集市,茶葉、綢緞、漆器等草原上的緊俏物資已經(jīng)被他脫手了大半。但其他的一些雜七雜八的貨物,卻因為價格高,在草原上用途不廣泛而乏人問津。所以,李旭和徐大眼最后以雙倍價格為保底的承諾,自然令杜疤瘌喜出望外。至于他日日念在口中那個倒霉催的小王八蛋到底是誰,李旭不追究,杜疤瘌自己也樂得把往事全部忘掉了。 “旭,旭倌。你,你打算用什,什么跟我們交割。皮,皮子么?”李旭臨上馬前,一路上除了孫九外罵李旭罵得最少李結(jié)巴拉著他的馬韁繩,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 李旭手中賺了大把銀子,這個消息早在商販們中間傳開了。但銀子在中原甚為值錢,按今天的出貨速度,到了明天散集時,結(jié)巴叔手中剩下的那點兒尾貨恐怕連半串銀鏈子都值不上。如果李旭能用皮革支付,則意味著他又占了人家便宜。因為皮革此時在中原正緊俏,運回去后大伙還能再賺上一大筆。 “李叔盡可放心,徐兄隨身帶了很多銅錢!”李旭低下頭,笑著向結(jié)巴叔解釋。不過是一句承諾,還沒到手的恩惠,大伙對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是冰火兩重天。徐大眼說人無論生在塞外也好,江南也罷,沒什么差別,關(guān)鍵是切莫做一個窮人。此話端的不差。看著疤瘌叔松開韁繩時那幅討好的笑容,世態(tài)炎涼的滋味,少年人心中盡知。 李旭笑著,笑著,心中再度泛起了一分苦澀。用力拍了拍馬屁股,加快速度向已經(jīng)走遠的九叔等人追去。 小狼甘羅在馬背后跳躍,奔跑,身影如同一道白亮的閃電般在重重氈帳間中掠過。 秋末冬初,正是草原大肆淘汰牲口的季節(jié),rou不值錢。所以平素總有人拿著帶了大塊瘦rou的骨頭,到商販們寄宿的氈包群中來看小狼甘羅。有了充足了食物,甘羅的身體漸漸發(fā)育出了狼形。銀灰色的絨毛之間也開始長出些粗大光滑的硬豪來,雖然還很稀落,但是一根根白里透亮,如純銀打就的一般耀眼。 月亮已經(jīng)從草叢中爬出,如水般的光照在狼豪身上,愈發(fā)襯托出甘羅的毛色。它閃電般在氈包間穿梭,跑得高興,卻嚇得牧民們的坐騎腿腳發(fā)軟,唏溜溜直打響鼻。而此刻坐騎的主人們正圍攏在一個個剛剛?cè)计鸬幕鸲雅燥嬀瓶駳g,聽見馬嘶聲,紛紛回頭,剛好看到甘羅御風(fēng)而馳的英姿。 霫族人受突厥文化影響很深,視狼為草原上的王者。突厥諸部中最尊貴的阿史那氏的羊毛大纛上繡的就是一頭金狼。所以,很多牧人來蘇啜部的心愿之一就是在買賣貨物的同時順道看一看信使口中所說的銀狼,沾一下這明月之子的福氣。此刻在月光下見了甘羅那一身銀子般的毛色,眾牧人不但不為其驚擾了自己的坐騎而發(fā)怒,反倒大聲地喝起彩來。 小狼甘羅從未睜眼時就跟著李旭,對人類的聲音早已習(xí)慣。聽見了眾人喝彩,也不懼怕,偶爾還停下來向聲音來源處看上兩眼,隨即又張開四條腿快速追著李旭的步伐遠去。眾牧人見它顧盼之間甚有王者之姿,更是羨慕異常,紛紛說有銀狼光臨,蘇啜部必然年年六畜興旺。坐在一旁陪同客人飲酒的蘇啜部牧人則帶著滿心的歡喜接受其他各部同胞的道賀,仿佛甘羅真的是降生于他們部落而不是由商販帶來的一般。 李旭心疼甘羅,跑了沒多遠便帶住了坐騎,把甘羅拎上馬,抱在了懷中。第一次以這么快的速度撒腿飛奔,小狼也的確有些累了,坐在主人的懷中伸出紅紅的舌頭,隨著胸口的起伏不斷地喘著粗氣。這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更加惹人憐愛,一人一狼剛進入上次蘇啜部招待商販們用的中央大帳,立刻成了眾目關(guān)注所在。 蘇啜西爾早以從晴姨派來的女奴嘴里知道李旭來遲的原因,所以一直和各部長老在耐心等待。眾長老見果真有一頭銀灰色的野狼被人所養(yǎng),又驚又羨,紛紛湊上前撫摩狼毛以求好運。有李旭在,甘羅雖然極不情愿,不住伸爪子蹬腿,也只好收斂起野性,任由長老們的黑手在自己頭上摸來摸去。熱鬧了好一陣子,長老們才想起大伙是為了赴宴而來,紛紛告罪。此地主人蘇啜西爾也不著惱,笑著拍拍手,吩咐部眾上酒上菜。 霫族人菜色簡單,依舊是上次招待九叔等人同樣的水煮全羊。李旭年齡依舊是座中最小,所以長老把第一塊羊背rou還是切給了他。有了上一次的演練,他早已對一切習(xí)俗爛熟于心。恭敬地切羊回敬,就像一個土生土長的霫族少年般,把所有自己應(yīng)該做的禮儀做了個足。 其他諸部長老見到此景,心中的驚詫不亞于第一眼看到了甘羅。都暗道眼前魁梧少年恐怕是長生天特意賜下來給蘇啜部的,否則怎么會對霫族禮節(jié)這般熟悉。 開吃之前,照例由娥茹和陶闊脫絲帶著一隊少女上前為客人唱祝酒歌。李旭這回有了經(jīng)驗,接過陶闊脫絲舉來的銅碗不再一飲而盡,而是換了眾人相同的姿勢小口慢品,邊品邊仔細聽那祝酒辭。 聽了半晌,他也沒聽懂幾個突厥字。一不留神,手中的銅碗?yún)s又見了底。藍衫少女的眼中跳出一縷輕笑,一邊唱著,一邊接了李旭手中的銅碗,再次為他斟滿。李旭被她笑得心里發(fā)慌,第二碗的節(jié)奏沒控制住,歌聲尚未停歇,碗中卻又沒了酒。藍衫少女見他喝得甘甜,臉上笑意更濃,也不勸阻,繼續(xù)給他把酒碗斟滿。這回李旭終于控制好了節(jié)拍,待到歌聲縈縈擾擾散盡,才意猶未盡地將學(xué)著霫族人的樣子碗口朝下而放,照例是一滴沒有落下。 馬**酒不濃,勁頭卻狠霸道。即便是霫族壯漢,在不佐菜的情況下連喝三碗,腳步也會虛浮。而李旭自幼喝著舅舅張寶生密釀的酒漿長大,那酒經(jīng)過幾番收水,勁力遠在馬**之上。所以三碗馬奶落肚,他根本不會有什么醉意。況且年青人臉兒嫩,無意有心之間他總想著于少女面前逞英雄。如是一來,更是不會把熏然之態(tài)寫在臉上。 自從九叔等人入得帳后,諸部長老的目光就幾乎沒在小狼身上離開過??吹叫±牵厝痪蜁吹叫±巧磉叺睦钚?。見他喝酒猶如飲水,乍舌不止。連同看向蘇啜部族長的目光,也隨著增加了幾分敬佩。 沒等諸位長老的目光從李旭身上收回,徐大眼的舉止又吸引了他們的視線。只見這個面帶微笑,舉止大方得體的英俊少男居然站起身,用插在羊背上的短刀挨個給每個餐盤上切了一塊rou。每刀切下去,深淺恰到好處,連同最外邊已經(jīng)爛熟的肥膘到最里邊還帶著血水的三分熟的貼骨rou,一層不落,令每塊rou上面都包含了從最肥最厚到最嫩最鮮數(shù)個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