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星輝點點頭，又朝李瀟瀟說：“孫廠長說你有配音基礎(chǔ)，音色也合適，跟我推薦你配瑪拉。我承認(rèn)你的配音技巧很不錯，但音色方面，你的本音不合適，當(dāng)然你可以調(diào)整，具體調(diào)整到什么樣，我還得聽一下?！?/br>
    “當(dāng)然，”李瀟瀟真是太喜歡這種實干派的作風(fēng)了，馬上又抓緊機會說，“也請陸老師多多賜教，我不足的地方，只要老師您說了，我一定改?！?/br>
    這姑娘在話劇上已經(jīng)能做別人的老師了，在這里卻依然這么謙虛，陸星輝對她的印象已經(jīng)完全扭轉(zhuǎn)過來。

    他再次點點頭，朝隔壁的玻璃墻指了指：“那我們先試一下音，如果合適的話，就定下來了。”

    這話的意思是，盡管他已經(jīng)承認(rèn)了她的技巧，但如果試音不合適，瑪拉的角色依然不能給她，但他也沒再提讓其他導(dǎo)演帶的話，顯然是打算即使這部不合適，也會留著安排其他電影。

    經(jīng)過改造的錄音棚，更加接近二十一世紀(jì)的布局了。

    空間進行過擴建，比李瀟瀟之前來的時候大了將近一半，錄音室單獨隔開，有一大片玻璃墻。

    這樣的設(shè)計，既可以讓配音演員在里面不受干擾，錄取最干凈的聲音，又能讓配音演員與錄音師隔著玻璃通過手勢溝通。

    通常情況下，配音導(dǎo)演都是在外面，而配音室內(nèi)的聲音可以擴到外面，讓配音導(dǎo)演在不進入配音室的情況下，聽到配音演員的錄音情況。

    這年代都是用膠片錄音的，大概九分鐘一張，成本非常高，配音演員們都需要盡量避免出錯，而配音導(dǎo)演也要隨時聽著配音情況，發(fā)現(xiàn)錯誤時要及時修正。

    陸星輝和李瀟瀟進入了配音室，陸星輝給了她一份臺詞，兩人分工合作cao作放映機，放起了影片。

    兩人對照著影片和臺詞，試著配了一會兒，李瀟瀟仍是用的之前和蒙煥山搭戲的聲音，純凈清澈，錄音室外的幾個人聽了都覺得好，但陸星輝又提出了一點修改要求，李瀟瀟也按著要求調(diào)整，精準(zhǔn)得仿佛一臺機器，讓所有人都嘖嘖稱奇。

    瑪拉的角色配音毫無疑問地定下來了。

    目前李瀟瀟的調(diào)動還沒確定下來，陸星輝也還在修改臺詞的翻譯，但為了提高效率，他決定提前和李瀟瀟說一些注意事項，李瀟瀟也抓緊機會提問，從中學(xué)到了不少東西。

    比起配音演員，配音導(dǎo)演需要考慮的事情更多，而李瀟瀟本身也是配音導(dǎo)演，所以兩個人交流起來十分順暢。

    李瀟瀟對譯制片更多的是理論，因為在二十一世紀(jì)，這種夸張的譯制腔已經(jīng)被淘汰了，但在這個年代才剛進入黃金期。而陸星輝已經(jīng)有許多實戰(zhàn)經(jīng)驗，自己也整理了一套完整的理論，可以理論跟實戰(zhàn)相結(jié)合，將經(jīng)驗傳授給她。

    而她有新世紀(jì)的配音理論知識，在交流的過程中不著痕跡地透出來，陸星輝足夠?qū)I(yè)，在聽到新理論是也眼前一亮，將它融合到現(xiàn)有的技巧里。

    兩人不知疲倦，一直聊到了下午一點多，直到孫哲繹在外面敲了敲玻璃窗，兩人才如夢初醒。

    陸星輝站起來，說：“走吧，先去吃點東西?！?/br>
    李瀟瀟點點頭，吸收了一上午的干貨，心里正歡呼著：圓滿了，她的人生圓滿了！

    這時，她才留意到外面的梁丹和蒙煥山表情有點奇怪，他們拼命地朝她使眼色，她一頭霧水，跟著陸星輝走出了錄音室，然后看到了錄音棚門邊的葉老師。

    李瀟瀟整個人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像是被人兜頭淋了盆冰水，將她整個人都凍住了。

    葉老師正站在那里，離孫哲繹等人幾步遠，李瀟瀟一出來，就是在他們旁邊，像是和葉老師站在了不同的世界。

    葉老師看著李瀟瀟，一臉復(fù)雜，像是失望，又像是痛心，還有點落寞，種種情緒一一閃過，快得李瀟瀟來不及分辨，一切又都歸于平靜。

    第142章 香且甜

    “老師……”

    李瀟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開的口，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卻又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么，腦子里一片空白。

    葉老師為什么會在這里？

    怎么辦？

    她正想往葉老師那邊走，葉老師看了她一眼，點點頭，主動走過來，朝陸星輝伸出手：“陸同志你好，我是光州軍區(qū)部隊文工團話劇組負責(zé)人葉君婷，來找一下我學(xué)生?！?/br>
    陸星輝跟她握了握手：“你好?！?/br>
    他瞥了孫哲繹等人一眼，兩個小輩一臉擔(dān)心，但孫哲繹老神在在，他心里一陣狐疑，原本還想替李瀟瀟解釋兩句，看到孫哲繹這表現(xiàn)，也跟著保持沉默了。

    “餓了吧？”葉老師把目光重新轉(zhuǎn)回到李瀟瀟身上，說，“都這么晚了，還不吃午飯，走吧，去飯?zhí)?。?/br>
    李瀟瀟在配音室里呆了一上午，因為太入神，也不覺得渴或者餓，剛才陸星輝說先去吃飯時，才感到饑餓感。

    現(xiàn)在被葉老師撞見，她是半點吃飯的心情都沒有，大腦開始飛速運轉(zhuǎn)，想著要怎么跟葉老師解釋。

    梁丹見她們已經(jīng)走到門邊了，但孫哲繹還站著不動，她有點著急了，小聲地問：“廠長，咱們不跟上去嗎？瀟瀟之前還沒跟她老師說呢！現(xiàn)在她老師找上門來了，這……咱們干脆幫一下口吧！”

    “不用，”孫哲繹說，“讓她單獨跟自己老師好好談一下，”

    這本來就是那姑娘要面對的事情，就算其他人要插手，那也要等她們先談了第一輪再說別的。

    而在另一邊，葉老師和李瀟瀟已經(jīng)往出了錄音棚，正往樓下走。李瀟瀟跟在葉老師身后半步，誰也沒有說話，樓梯空蕩蕩，只有腳步聲在回響。

    李瀟瀟已經(jīng)慢慢冷靜下來。

    她并不是毫無準(zhǔn)備的，從十月中下旬收到孫哲繹的信開始，她就在想要怎么開這個口。之前就存在腦里的幾個想法一一浮現(xiàn)，她默默地比較著哪個更能讓人接受。

    京市電影制片廠自帶飯?zhí)?，但現(xiàn)在早就過了飯點，飯?zhí)靡呀?jīng)關(guān)門了，葉老師一路走出了大門，帶著李瀟瀟到了附近的一家餐館。

    餐館里沒有其他客人，服務(wù)員馬上就上來了，給兩人倒茶。葉老師點了兩碗面，服務(wù)員領(lǐng)單后很快就走開了，只剩下師生倆面對面坐著。

    李瀟瀟默默地捧著茶杯，已經(jīng)想好要怎么開口，又覺得今天這事來得奇怪。

    他們前天抵達京市，當(dāng)天晚飯之后，大家各自休整，她和葉老師分開之后，重鋒才告訴她，周日可以跟陸星輝見面，她也沒將這件事告訴葉老師。

    所以，葉老師是怎么知道的呢？

    茶面上熱氣氤氳，撲在鼻尖上，在微涼的皮膚上凝成細霧，李瀟瀟感到有點癢，輕輕地皺了皺鼻子。

    她快速地回想了一下，覺得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孫哲繹告訴葉老師的。

    李瀟瀟放下茶杯，看著葉老師說：“老師，我想跟你說件事。”

    “我知道，你想去制片廠?！比~老師說，“重鋒跟我說了?！?/br>
    李瀟瀟：“……”

    她怎么都沒想到居然是重鋒說的，目瞪口呆，差點沒忍住反問一聲“什么？”。

    葉老師看到她這反應(yīng)，嘆了口氣，說：“他跟我說的時候，我原本還不信，然后他把我?guī)н^來這邊，我——”

    她的聲音頓了頓，李瀟瀟呼吸微微一滯，連大氣都不敢出，像是在等著最終審判。

    葉老師笑了笑，看著李瀟瀟的目光有點無奈，又有點不舍：“我信了?！?/br>
    李瀟瀟微微動容：“老師……”

    “重鋒來跟我說的時候，我心里只想：怎么可能呢？瀟瀟明明是喜歡演話劇的，怎么可能會想去制片廠？”

    重鋒是周六的時候找葉老師的。

    當(dāng)時她還在細化會后的工作計劃，準(zhǔn)備將一些新的工作劃給李瀟瀟，因為新工作之前沒人做過，對于瀟瀟來說也不是難題，容易出彩，這就為后面的提干積累功績。

    可重鋒告訴她，瀟瀟想從話劇演員轉(zhuǎn)去做配音演員，而且已經(jīng)想了很久了。

    盡管重鋒說得很認(rèn)真，但葉老師仍是覺得他在開玩笑——如果瀟瀟不是喜歡話劇，當(dāng)初她為什么要從大熱門的京劇，轉(zhuǎn)為當(dāng)時沒人演的話??？

    要知道，當(dāng)初瀟瀟轉(zhuǎn)的時候，已經(jīng)很久沒有劇組公演過了。她還寫了一系列的新話劇劇本，如果心里不是喜歡，又怎么能寫得出這些來？

    葉老師甚至回想了一下李瀟瀟的日常，她這學(xué)生什么都好，能將一切工作和任務(wù)圓滿完成，從容不迫，游刃有余。

    這孩子還能幫她處理很多事情，甚至替她輔導(dǎo)組里的其他演員，哪怕是在出任務(wù)時遇到一些意外情況，也能冷靜解決。

    因為這些，當(dāng)重鋒跟葉老師說李瀟瀟更喜歡配音的時候，她并不接受這個說法。重鋒也不解釋什么，只給了她一卷海報，還將她帶到了京市電影制片廠。

    于是，葉老師看到了配音室里的李瀟瀟。

    “瀟瀟，我從來沒見過你因為話劇而興奮。”葉老師看著李瀟瀟，像是在回憶著什么，“不管是大演出還是小演出，不管面對的是什么觀眾，你的表現(xiàn)都很穩(wěn)。”

    “我以前覺得這很好，但我剛才看到你和陸星輝同志說話時，表情都是很興奮的，眼里帶著光，你甚至都沒發(fā)現(xiàn)我來了?！?/br>
    那種表情和目光，其實葉老師也見過，她曾經(jīng)在自己的其他學(xué)生臉上見過，當(dāng)他們得知能公演新話劇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表情，還有當(dāng)他們學(xué)到了新知識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表情。

    葉老師覺得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學(xué)生。葉老師以為她是熱愛話劇的，但現(xiàn)在想想，她確實做得很好，但從來沒見過她緊張。

    從不緊張，也就意味著缺乏期待。

    可剛才在配音室里，她眼里都是光，每一秒都是期待。

    在重鋒跟她說的時候，她以為李瀟瀟只是一時興起，這種自毀前途的方法，需要人去糾正。結(jié)果她看到了不一樣的李瀟瀟。

    在錄音棚里的時候，葉老師終于發(fā)現(xiàn)，手里的海報其實早就說明了一切。

    她將卷成筒狀的海報一點點攤開，里面的畫面慢慢露了出來，映入李瀟瀟的眼簾。

    李瀟瀟看著那熟悉的海報，目光微微一顫。

    那是羊城劇社第一次上演《蛻變》時的海報，有點褪色，但沒有半點褶皺，顯然是當(dāng)初掛在海報欄時被晾褪色了，但揭下來時又被細心保存。

    海報是李瀟瀟當(dāng)初自己設(shè)計的，她將21世紀(jì)的設(shè)計和這個年代結(jié)合，碰撞出讓當(dāng)初許多人都過目難忘的畫面。

    也正是因為這樣，大部分的目光都放在了海報人物上，還有主演文海燕和陸一鳴的名字，誰也沒注意到后面還有一攔——

    配音：李瀟瀟。

    葉老師摸著上面那幾個字，輕聲說：“瀟瀟，你從一開始，想的就是配音?！?/br>
    李瀟瀟原本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說法，但現(xiàn)在事情發(fā)展出乎她的意料，不需要她再作解釋，因為重鋒，葉老師已經(jīng)了解全部情況。

    “是的，老師?！崩顬t瀟說，“我喜歡話劇，但我更想要成為配音演員?！?/br>
    現(xiàn)在的話劇，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她剛從京劇轉(zhuǎn)過去的時候了?，F(xiàn)在話劇的發(fā)展勢頭非常好，她也曾應(yīng)要求給各軍區(qū)部隊文工團的話劇組授課，讓演員們學(xué)習(xí)怎么寫劇本，加上現(xiàn)在鼓勵百花齊放，突破之前的限制，必定會涌現(xiàn)一些優(yōu)秀的編劇。

    “老師，”李瀟瀟看著葉老師，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說，“話劇已經(jīng)不是非我不可了，大家都很好，將來也一定會更好的。”

    葉老師嘆了口氣：“那你呢？在話劇呆著，前途不可估量?？扇チ酥破瑥S……瀟瀟，現(xiàn)在環(huán)境是松動了，但去做那些外國片，你想過前途嗎？”

    她在這學(xué)生身上放了多少心血，也不想眼睜睜看著學(xué)生明明能走光明大道，卻一頭鉆進荊棘里。

    “我想過的?！崩顬t瀟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堅定地說，“兩年，老師，你給我兩年時間，如果我兩年后拿不出成績，我就回到軍區(qū)?！?/br>
    兩年后，她也不過才二十歲，如果在制片廠里沒什么水花，再回到話劇上，也不會耽誤多少時間。

    “好。”葉老師緩緩地點了點頭，“那就這么說好了?！?/br>
    兩人最終做了約定，困擾李瀟瀟一個月多的難題，終于得到了解決。吃完飯后，兩人走出了飯館，李瀟瀟看到重鋒的車就停在馬路對面。

    李瀟瀟滿肚子都是問題，但她還得先回制片廠那邊，跟孫哲繹等人打個招呼再走，順便告訴他們，自己已經(jīng)跟葉老師溝通好的消息。

    她快速地跑了一趟制片廠，然后又回到原地，和重鋒一起將葉老師送回了招待所。

    等重新坐到車上，只剩下她和重鋒時，她終于忍不住長長地舒了口氣，拍了拍心口，有點委屈地朝重鋒說：“團長，你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說一聲，今天看見葉老師的時候，我差點被嚇?biāo)懒?！?/br>
    “我知道你能應(yīng)付好?！敝劁h笑了笑，說，“如果提前跟你說，那就不真實了?！?/br>
    這些天她一直在糾結(jié)，開不了口，讓葉老師看清楚她真正喜歡什么，是最直接又有效的方法。

    兩人直接回了大院，去年重鋒將李瀟瀟介紹給小弟們認(rèn)識，今年他們兩人就提交了戀愛報告，曾經(jīng)被認(rèn)定要打一輩子光棍的重鋒，竟然是院少們里第二個找到對象的，這讓小弟們都無比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