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課后等電梯，徐方亭習(xí)慣跟繆老師聊幾句，今天也不例外。

    她告訴山山明天去機構(gòu)一事，繆老師稍顯意外，她們?nèi)齻€老師間無急事一般不會交流排課情況。

    徐方亭這才留意到，蘇老師和她那個一進(jìn)門就要執(zhí)拗地拖鞋光腳的男孩子有一段時間沒出現(xiàn)。

    “不來了，”繆老師嘆氣道，“他們不是沁南市戶口，去哪里都要自費，家里開小吃店應(yīng)該掙得不會太多吧，還有一個哥哥要上學(xué)。之前每天都是蘇老師打車接他過來，下課再打車送他回去，他家里分不出人力照顧他?！?/br>
    徐方亭問了一個旮旯問題：“那……蘇老師收他打車的費用嗎？”

    繆老師癟嘴搖頭：“沒有，那個小孩在人多的地方可能會失控尖叫，蘇老師不敢?guī)罔F公車，只能打車了。他們兩個的家還在不同方向哦！”

    徐方亭只能苦笑。

    說來也諷刺，談嘉秧有本地戶口，家里不肯評殘領(lǐng)補貼，堅持掏腰包上課干預(yù)；非常需要補貼的孩子，家里卻沒有本地戶口。

    就像小時候廟會過后，她撿別人丟棄在路邊的油條，撕掉殘口就成為她的美食，怎么也想不明白這樣的好東西為什么有人不要。

    徐方亭憂心道：“他在家沒人管、沒人教的話，技能會退化的吧？”

    “對呀，”繆老師也沉重道，“像我工作之后就沒用過英語，現(xiàn)在連高考英語都做不出來了。什么技能久不用都會退化的?！?/br>
    徐方亭說：“對比之下，蓉蓉家境好真是太幸運了?！?/br>
    “是呀，”繆老師說，“我教了兩個月她撕餅干糖果的包裝紙，鋸齒的那種，她終于學(xué)會了！”

    徐方亭由衷道：“是嗎，那挺好的?！?/br>
    “可是她能力實在太差了……”繆老師作出虛脫的表情，那片帶血衛(wèi)生巾似乎又飛到眼前，“她早幾年在星春天一直上小組課，幾個學(xué)生一個老師，有點類似托班——老師哪里時時刻刻管得了她。如果是上一對一個訓(xùn)的話，情況應(yīng)該會好很多。這也跟家里有關(guān)，他們家覺得她過得開心就好。”

    徐方亭下意識說：“可是累的是大人啊，蓉蓉阿姨太辛苦了！要是我估計堅持不了七年……”

    繆老師也只能說“是呀”，此題無解。

    身體上的勞累還是次要，七年如一日面對一個難以回應(yīng)自己的孩子，那種無力感才是一把利刃，削弱堅持下去的勇氣。

    *

    徐方亭和談嘉秧剛進(jìn)家門，談韻之便沖過來，大叫一聲“小徐”。

    “小東家，怎么了？”

    兩個人都看出對方眼里有話要說。

    談韻之說：“你說吧?！?/br>
    徐方亭說：“你先說?！?/br>
    “那我先說，”談韻之不再推讓，喜道，“今天面到一個不錯的阿姨，上一家東家工作地點變動，她不想跟去外地，才辭的工。就在榕庭居，明天讓她再過來，你跟她聊聊?！?/br>
    徐方亭笑道：“太好了?！?/br>
    “好不好要你看過才知道?！闭勴嵵恼嬲\比恭維明顯。

    她也不謙虛，嘿嘿一笑。

    談韻之說：“到你了?！?/br>
    徐方亭便道：“談嘉秧會問為什么了，就是問的內(nèi)容還比較刻板，都是從教過的句子庫里面不加變換直接調(diào)用?！?/br>
    “沒關(guān)系，慢慢來，”談韻之松快道，“他這么話嘮，不怕學(xué)不會?！?/br>
    兩人哄著一個頑固小孩磨磨蹭蹭上餐桌。

    每頓飯完畢，談韻之都會在餐桌邊呆一會，隨便跟她聊點什么。

    “對了，還有一個事，”談韻之說，神色不復(fù)剛才輕松，而是顯現(xiàn)談?wù)略撚械膰?yán)肅，“談嘉秧爸爸……葬禮在他老家臨德，到時我和我爸帶談嘉秧過去?！?/br>
    臨德市距沁南市大概三個小時車程，不遠(yuǎn)不近。

    徐方亭點頭道：“我以為談嘉秧爸爸也是本地人。”

    談韻之扯了扯嘴角，說：“他家的人很傳統(tǒng)，非要把‘人’……拉回老家再火化入土，有什么禁忌之類吧。但你知道，運輸這樣的……‘人’有點麻煩，尤其現(xiàn)在大熱天……所以還在磨蹭?！?/br>
    “我知道，”徐方亭試圖消緩他一停三頓的語氣，“我爸爸那時候法醫(yī)檢查完就火葬了?！?/br>
    “……”

    談韻之黯然一瞬，她才是那個親歷葬禮的人。

    徐方亭扯出一個勉強的笑：“需要我一起去嗎？”

    談韻之委婉道：“就怕你有什么禁忌?！?/br>
    “當(dāng)然沒有。”她說，貧窮才是她最大的禁忌。

    談韻之輕聲說：“那是最好的，到時你也可以不去現(xiàn)場，就在酒店接應(yīng)一下談嘉秧，我怕被灌酒?！?/br>
    徐方亭也沉聲應(yīng)過。

    兩人陷入沉默時，通常不約而同看向談嘉秧。小孩便是她們之間的橋梁。如果沒有談嘉秧，估計她們僅限于最疏離的東家與保姆關(guān)系。

    這會若是能偶然對上一眼，沉默便會自然結(jié)束，就像現(xiàn)在這樣——

    談韻之挪開眼，抿嘴才能掩飾由默契化開的淺笑。

    “我去跟談嘉秧玩?！?/br>
    “我收拾餐桌。”

    徐方亭避過他的目光，稍低著頭，開始收拾餐桌，心情像看到洗干凈的碗碟。

    *

    出發(fā)臨德市已是五六天之后，徐方亭跟談韻之找的葉阿姨聊過，對方是個慈眉善目的阿姨，五十歲左右?？吹剿牡谝谎郏旆酵ご蟾琶靼渍勴嵵倪x擇標(biāo)準(zhǔ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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