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8)
柊吾始終堅信,那抹出現(xiàn)在鳶色眼眸里的黑暗是太宰治的本我在向他求救。 柊吾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想法到底會不會只是他在自作多情。 罷了。 柊吾從來不需要去知道這個,不管他再怎么偽裝成溫良的模樣,刻在骨子里的東西都改變不了。 柊吾霸道習慣了。 他做事情也一向絕對,這個性格是無論如何也改不了的。 如果柊吾可以改變,當年的事情就不會發(fā)生,他也不用每過三個星期就經(jīng)歷過一次比死亡更折磨的痛苦。 柊吾有病。 他偏執(zhí)倔強,霸道又蠻橫,即使偽裝得再怎么溫柔體貼,也是有病。 但是他從不認為自己是異類。 柊吾覺得自己是正常人。 一個趕走所有仆人、獨自在山間隱居的正常人。 唯一可以交流的存在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一群小紙人。 柊吾看著太宰治頸間今天才新添上去的淤青痕跡,瞇了瞇眼睛,連帶著他的笑意都和著溫暖霧氣十分相似:好巧。 兩個人友好地打了個招呼,看起來初步友誼建立得還不錯。 太宰治覺得柊吾的身材不錯。 和他在惡俗雜志或者某種他理應不能觀看的碟片里看到的丑陋裸.體一點也不同。 漂亮得不像一個人類。 柊吾不知道太宰治內心到底在想什么,還以為太宰治是放下了心里的變扭。 對他在剛才打斷太宰治自殺的變扭。 但是柊吾怎么樣也不會想到太宰治現(xiàn)在的想法。 太宰治居然在覺得好奇。 柊吾看起來和其他人類似乎很不一樣。 太宰治走到溫泉邊上,他伸出腳點了點池子里的溫泉水。 呼吸間可以聞到更濃烈的硫磺味,池子里的水溫微微發(fā)燙,剛好是泡起來很舒適的溫度。 柊吾伸了個懶腰,抬起一段白得幾乎快要反光的手臂,指著換衣室:去那邊換衣服,衣柜里有浴衣,全部都是干凈的。 太宰治還穿著剛才做自殺實驗時候的襯衣,這身衣服看起來實在是不像一個適合泡溫泉的穿著。 快要從小庭院通往溫泉池的路徑當然不止換衣室這么一條路。 太宰治就是從側邊的走廊穿過一個隱蔽小道過來的。 柊吾發(fā)現(xiàn)了這點。 這顯然是在表示太宰治對整個房子的布局已經(jīng)摸得十分清楚了。 但是他讓太宰治去換衣服,就是在變相地默許了太宰治的這個舉動。 太宰治接收到了柊吾的潛臺詞。 他勾起嘴角回以一個虛假的笑容:好啊。 他十分乖巧地朝柊吾手指著的換衣室走去。 被抓住了小尾巴的太宰治表現(xiàn)出了聰明人的乖巧。 太宰治聽著柊吾的提醒準備去換衣服,表示自己暫時選擇了妥協(xié)。 柊吾知道太宰治弄清楚了整個房間的布局。 太宰治也明白了柊吾隱藏在溫柔提醒下的警告。 柊吾不是一個溫柔的人。 太宰治從被救起再到睜眼看到柊吾的第一時間知道這個事情。 太宰治十分清楚柊吾有病。 不僅有病,還偏偏是一個十分討人厭的偽善者。 兩個人現(xiàn)在沒有提到,以后也不會再提起太宰治摸索清楚房間布局的這件事。 這輪算是平局。 他搞清楚了布局,但是又被柊吾提前發(fā)現(xiàn)并且得到警告。 柊吾的耐心有限,太宰治知道之后如果他再被發(fā)現(xiàn)個一兩次,等待他的將不再是一個不痛不癢的警告。 但那是以后的事情,和現(xiàn)在有什么關系? 換衣室里準備的浴衣有很多件,這里和那間大到異常的戰(zhàn)斗室,足以讓太宰治又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 太宰治其實不想知道得太多。 知道太多后會讓他的離開變得更加困難。 可是擺不住這些線索一件接著一件明晃晃地擺到他面前。 太宰治懷疑柊吾是這么做故意的。 無論是放心讓他摸索地形也好,還是現(xiàn)在換衣室里擺了整整一排的浴衣。 這都還只是男士浴衣,太宰治還有兩排衣柜沒有推開,里面估計還有更多的衣服。 太宰治來的路上就發(fā)現(xiàn)了,隔壁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女士換衣室,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封住了。 柊吾一個人才穿不了那么多。 更不要提隔壁的女士換衣間,太宰治不認為柊吾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這些全部都是柊吾想要讓太宰治知道的東西。 是笨蛋都忽略不了的信息。 除非太宰治愿意裝傻裝到這種地步這些都是小紙人穿的浴衣。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搞笑。 太宰治手指拂過整齊的在衣柜里掛了一排的干凈浴衣,看似隨意,實則選擇了里面唯一一件從來沒有被穿過的藏藍色衣服。 太宰治不慌不忙地把衣服換上,腦海中的思考一直都沒有停下。 這個地方曾經(jīng)住著很多人。 太宰治穿著拖鞋推開門回到溫泉。 不,之前住在這里的都不是人。 津島家是名門望族,家族駐地的占地面積也很大,太宰治很熟悉這種日式的建筑群落。 柊吾住的地方,廚房和餐廳相對其他名門望族的駐地來說都比較小。 或者說是小太多了。 仿佛只是為了滿足最多不超過三個人的口食或者部分人的廚藝愛好才建立的。 這里沒有其他的餐廳,休息必備的臥室也只有三間。 陰陽師是需要式神的。 太宰治脫下鞋子,踩進溫泉水池里。 此時柊吾正閉著眼睛,微微仰頭達半個身子都倚靠在后背一塊巨大的石頭上,似乎在閉目養(yǎng)神。 柊吾十分欣慰太宰治答應了和他一起泡湯的邀請。 他覺得這樣可以增進感情。 感情穩(wěn)固了,他才可以更好地幫助青春期少年解決心理問題。 柊吾甚至不在乎太宰治剛才直接走進溫泉的舉動。 太宰治坐進池子里,被溫暖的泉水包裹,鼻尖呼吸著帶著濕氣的空氣,他的思緒在一瞬間都模糊了起來。 但是太宰治無比清楚。 「柊吾曾經(jīng)有很多式神。」 「他和那些式神一起居住在這里,但是最后式神們都不見了?!?/br> 背叛?逃走?還是全部被殺死了? 一抹暗光在太宰治眼眸里流轉。 不,都不太對。 柊吾很珍惜生命。 他對「活著」這個態(tài)度幾乎已經(jīng)成了一種病態(tài)的著迷。 那就是其他原因了。 符合這種變態(tài)狀態(tài)的成因 柊吾的一聲嗤笑把太宰治的思緒拉了回來。 在想什么? 柊吾忽然開口。 他被溫泉泡得懶散的聲音帶著低低的暗啞,聽起來帶著一種無意但是又十分撩撥人的難耐性感。 太宰治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不喜歡打理柊吾。 柊吾卻莫名其妙地對著他說了一句:因為我是 異類呀。 第101章 101 太宰治清晰地聽到了柊吾最后說的那句話。 他淡淡地說:這樣。 太宰治對柊吾的話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驚訝, 他一直都是這樣,表現(xiàn)出來的情緒一慣平靜。 溫泉水被手掌捧起,又從指尖盡數(shù)滑落。 太宰治和柊吾此后都沒有再說話,兩個人默契地達成了某種共識, 安靜地享受著現(xiàn)在的時光。 太宰治才剛從和柊吾的對峙中惜敗, 他現(xiàn)在乖巧得很。 小紙人們也沒有過來打擾,全部在大庭院那邊打掃屋子。 一瞬間, 露天溫泉的范圍內只剩下風吹過的沙沙聲和不知名鳥類從竹林后面飛過的聲響。 大自然的聲音聽起來很能舒緩身心。 太宰治和柊吾的腦電波對上。 這個休息方式確實很不錯。 太宰治和柊吾挨得不近, 兩個人都不是黏糊的性子, 太宰治甚至很反感同姓的親密接觸。 幾乎是一人泡在池子的一邊了。 天然形成的溫泉水池里浮著一個重量很輕的小餐盤,餐盤上是小紙人們在柊吾進來之前就準備好的,餐盤上擺放著一小碟水果和一杯鮮榨果汁。 等到柊吾吃完餐盤上最后一顆飽滿鮮艷的草莓的時候,他從溫泉里站了起來, 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 溫泉不適合泡太久,不然對身體不太好。 太宰治看到了柊吾眼里傳遞出來的這種情緒,滿臉無所謂地也跟著站了起來。 他怕自己不主動離開,又會被柊吾使用一些小手段給被迫弄走。 太宰治可不想這樣。 柊吾從溫泉池里走了上來, 浴衣帶子被他松垮地系在腰間,青年渾身上下白皙的肌膚都被泡出一種可口的粉嫩。 太宰治覺得這個陰陽師現(xiàn)在的樣子看起來很像是一只孔雀。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柊吾沒有理會太宰治, 他隨手拿起一條干凈的毛巾擦了擦頭發(fā)。 柊吾白色的頭發(fā)微長,發(fā)梢的長度剛好可以抵到柊吾的腰際。 沒有束發(fā)帶的輔助,柊吾散下的頭發(fā)被毛巾擦拭一番后很是凌亂。 和之前柊吾一絲不茍的穿著相比,這樣的柊吾看上去反而更加真實。 柊吾自覺和太宰治已經(jīng)通過一次共同泡溫泉增進了互相之間的感情,他對自己改造太宰治成功的決心更加堅定幾分。 太宰治跟在他背后一起走了出來。 在柊吾看不到的地方, 勾起一抹嘲弄笑意。 他知道柊吾的想法是什么。 可惜完全錯誤。 太宰治剛走出房間就被等在走廊的小紙人四十九給帶走了。 一番事情過后, 現(xiàn)在太陽都快要落山了, 居然已經(jīng)到吃晚飯的時間點了。 四十九首先給柊吾恭敬地點了點頭,然后才對著太宰治示意:他是來給太宰治帶路,去餐廳吃晚飯的。 柊吾還是沒有和太宰治一起去用餐。 他對著行禮的四十九略微頷首,算是回應了四十九打的招呼,然后轉身朝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對于自己的特別是一點也沒有隱瞞。 太宰治很不喜歡。 他討厭柊吾的做法,幾乎把這個地方的秘密擺到了他的眼前。 無論如何知道得越多就代表和這個地方的糾纏越深,太宰治只想離開。 柊吾說他自己是個異類。 從來沒有在太宰治面前偽裝過。 鳶色眼眸里晦澀暗沉,他跟在四十九后面,小紙人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跟在它身后的少年正在進行怎么樣的思考。 柊吾不需要進食。 他甚至不需要睡覺。 活得不像一個人類。 雖然柊吾活到現(xiàn)在都始終堅信著自己還是一個人類。 但是結果卻不盡人意。 柊吾辭別了太宰治,他向著整個住宅里最西邊被改造成觀景臺的走去。 這個被改造后敲開了一整面墻的屋子是最適合觀賞日落晚霞的地方,是曾經(jīng)陪伴在柊吾身邊年紀最小、性格最跳脫的式神突如其來的一個想法。 小式神的思想跳脫,當初在房屋擴建的時候早早地就圈住了這片地,向柊吾撒著嬌求來了一個許可。 沒想到就是這么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居然成了擴建完畢后,所有式神投票票選出來集體最喜歡的地方。 這里承載了柊吾很多的回憶。 他隨意地坐在木板上,閉了閉眼,腦子里塞滿了過去的點滴回憶。 哪兩個式神最喜歡在這里下棋品茗,是年紀最大、行為舉止最可靠的兩個式神。 雖然偶爾會喜歡捉弄一下小輩。 誰和誰又在觀景臺上拼酒,結果雙雙醉倒躺下,被其他式神發(fā)現(xiàn)后,兩個妖怪臉上都被墨水涂滿了各種涂鴉。 以前嬉笑打鬧的熱鬧日子很快樂。 那個時候的柊吾還不習慣笑,是被自己的式神每個妖怪都上手教導了一遍,輪番欺負了很久后,逐漸才學會了什么是笑,要怎么表達自己的喜歡。 這個觀景臺是當初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的縮影。 也是之后柊吾孤獨一人的時候,最后一個可以支撐著他活下去踽踽獨行的支柱。 或許快要堅持不住了。 三個星期一次的周期性疼痛,讓柊吾的情緒早已經(jīng)麻木,但是心里終歸有些疲憊。 這種每三個星期就要經(jīng)歷過一次的磨難已經(jīng)不知道持續(xù)了多久。 只有他一個人了。 只剩他一個人的話,那么這種堅持還會有意義么。 漫天的火燒云很漂亮,但是存在的時間并不長。 太陽從天際落下,從太陽的輪廓接觸到山尖開始,落日的時間就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鍵,僅僅只是一個晃神的時間,太陽就已經(jīng)全部躲到了山的后面,灰暗瞬間爬滿了整片天空。 昏沉沉的天幕上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太陽的余光,卻反而襯托出半空中張牙舞爪的某種怪物的虛影顯得更加恐怖、無狀。 巨大的怪物對著柊吾咆哮怒吼,它壓抑著迫不及待的情緒在伺機而動。 只要柊吾選擇放棄,怪物就會毫不猶豫地在下一秒把他吞噬殆盡。 它知道,柊吾動搖了。 柊吾慢騰騰地伸出手,他隨手朝著虛無的空中輕輕一拍,原本還在天幕下張牙舞爪的可怖怪物就這樣被輕輕戳散。 柊吾睜開眼睛,低下頭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地笑。 他怎么會選擇放棄。 柊吾還記得,他曾經(jīng)發(fā)過誓要讓一切犧牲的都有意義。 生命是最寶貴的東西,人類沒有資格主動選擇死亡。 柊吾伸手用力地揉了揉不自覺皺起的眉心,整個額頭都被揉得泛紅,就連眼里都蓄上一層因為疼痛產生的生理性眼淚。 但是他的精神卻在此時變得無比清晰。 太宰治沒能看得出來,實際上柊吾身上還有一個很特別的堅韌氣質。 柊吾的韌性很大,雖然他身形瘦削,容貌過于漂亮,特別是在少年時期,比起需要外出執(zhí)行危險人物的陰陽師,更適合做一個被貴族囚在籠子里展示的玻璃玩偶。 但是他還是越過重重困難一步一步走到了現(xiàn)在。 從一個什么都沒有的普通人,成為京都最讓人敬畏、坐擁家產無數(shù)的陰陽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