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是：沒有。

    還沒有一種毒藥可以讓人死的時候樣子不狼狽。

    太宰治在腦子里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最后得出結(jié)論：

    所有的服毒自殺一律都是低級的自殺辦法。

    很好，又一種大眾的自殺方法被他排除。

    太宰治有些泄氣。

    他一邊吃著早餐一邊想著接下來的計劃。

    少年吃得很快，桌上的食物準(zhǔn)備得太豐富了，太宰治很難全部吃下，他轉(zhuǎn)頭看向十四：下次別做這么多了。

    太宰治湊近，鳶色眼眸幾乎快到貼到小紙人上：浪費食物是不好的。

    柔弱無助的小紙人十四無端地哆嗦了一下。

    它總覺得太宰治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但是更深層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十四想不出來不要欺負一個沒什么智商的勤勞小紙人啊喂。

    哆嗦完了的小紙人慌亂地比劃著，十四給太宰治示意，它們不會浪費食物的。

    但是具體到底怎么個不浪費法，十四又不愿意給太宰治說清楚。

    這個住宅里還有好多秘密。

    太宰治并不好奇。

    他放下餐具，在另一個小紙人四十九的帶領(lǐng)下朝著屬于自己的臥室走去。

    小紙人們還以為太宰治找不到路，實際上在早上摸著黑出去看日出的時候，太宰治就記住了這些路。

    四十九在前面蹦跶著小短腿，帶著太宰治從餐廳回到他的臥室，僅僅是把這條路走過一遍，太宰治就摸清楚了這個范圍內(nèi)的建筑是什么樣的。

    餐廳在小庭院右邊的位置，左邊是巨大的戰(zhàn)斗室，戰(zhàn)斗室緊挨著一個浴室，從浴室里通過還有一個露天的溫泉，餐廳就在浴室的斜對角。

    小庭院四面都有從屋子里延伸出來的濡緣，質(zhì)量上乘的木板赤腳踩上去溫涼舒適。

    太宰治坐在濡緣上穿好鞋子，在四十九的帶領(lǐng)下穿越整個小庭院，走到前面的大庭院。

    大的庭院比起小庭院的布置還要更加錯落精致，各個屋子被各種綠植分成了四個部分。

    所有的臥室都在一邊。

    柊吾和太宰治的臥室挨得很近，兩個屋子只隔了一道墻。

    太宰治被四十九帶著回到了屋子，他稍微看了一眼主臥，發(fā)現(xiàn)柊吾沒有在屋子里。

    一路上太宰治只看到幾個在打掃衛(wèi)生的小紙人，既沒有看到柊吾，也沒有看到其他人類的痕跡。

    山間霧氣大，太宰治稍微抬頭就可以看到結(jié)界沒有阻止的霧氣在不遠處的空中蔓延，陽光只能從重重霧氣中打下幾束光線。

    但是這種云霧繚繞的感覺很漂亮。

    太宰治當(dāng)然知道這座屋子的違和感。

    他沒有在意。

    太宰治沒有問柊吾到底去了哪，告別四十九后就直接鉆進自己的臥室。

    四十九甚至都沒有跟著進去監(jiān)視太宰治的一舉一動。

    太宰治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屋子確實要比他起床的時候有了很多變化，從昨天的日式古樸變得更加現(xiàn)代了小紙人們的效率很高。

    太宰治也沒有客氣，他直接打開了書桌上的電腦。

    搜索：「室內(nèi)自殺的辦法」

    太宰治看得很快，他滑動著鼠標(biāo)，找了好久才在某個沒什么人瀏覽的論壇角落找到一個勉強合心意的辦法。

    既然柊吾不讓他走，太宰治決定不如他就在這里自殺算了。

    某種層面上來說，太宰治是一個非常叛逆的青春期少年。

    不管怎么樣先試試唄。

    太宰治眼里閃過幾分興趣。

    太宰治稍稍回頭在被小紙人們疊好被子的床上看了看。

    目光里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太宰治微微皺眉。

    緊接著剛剛移動了一下目光，太宰治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想要的自殺工具，眉頭瞬間松開。

    太宰治決定自殺。

    他壓根就沒有聽進去柊吾的話。

    就在太宰治做好自殺準(zhǔn)備，他握緊了手上的枕頭，正打算一鼓作氣低下頭的時候，臥室的紙門被推開了。

    剛才太宰治還怎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的柊吾就這樣恰到好處的出現(xiàn)在了門外。

    你還在準(zhǔn)備做些什么嗎？

    柊吾笑著說話，像是在縱容一個試圖闖禍的熊孩子家長。

    太宰治默默放下手里的枕頭。

    他看到了柊吾身后冒出來幾乎具現(xiàn)化的濃重黑氣，心中關(guān)于危險的警報一直沒有停下。

    太宰治只想自殺，根本不想被人屈.辱地殺死。

    開個玩笑。

    少年聲音清亮，哪怕是被柊吾當(dāng)場抓獲，他也可以繼續(xù)鎮(zhèn)靜地回答。

    柊吾看向那雙明顯還準(zhǔn)備死性不改的鳶色眼眸，笑意更深了：好。

    他沒有追究，甚至也知道太宰治會準(zhǔn)備下次一定。

    柊吾這次沒有長篇大論，說完這幾句話后就準(zhǔn)備離開。

    對了，我提醒一下，你用的這個辦法死不了人。

    太宰治被提醒后隨意地扔下手里的枕頭。

    嘖。

    小兔宰子的心情不太爽。

    第100章 100

    柊吾合上太宰治臥室的紙門后, 沒有在原地停留，他立刻從走廊拐了個彎，確定已經(jīng)走出太宰治可以看得到的范圍后, 才展露出之前被他自己用力壓抑下去的脆弱。

    柊吾脊背微微彎曲，手不自覺捂在胸口，用力攥緊了平整的衣服。

    劇烈的痛苦從心臟傳到身體各處, 每一處神經(jīng)末梢都在向柊吾傳遞著幾乎讓他不能忍受的疼痛。

    就連呼吸間的空氣都變成了鋒利的鋸子，割得柊吾氣管、肺部通通灼熱逼人。

    柊吾倚靠在墻上，他已經(jīng)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獨自站立了。

    又是這樣。

    柊吾保持著一個姿勢, 就這樣靜靜地等待了不知道多久。

    因為疼痛從額頭滲出的大滴冷汗緩慢流下，沿著蒼白瘦弱的下巴滴到木板上。

    往日習(xí)慣了用笑意來隱藏心里情緒的金色眼眸此時晦澀難耐，一陣風(fēng)吹過，被后背冷汗打濕粘連的衣服貼在一起讓柊吾很不舒服。

    柊吾身邊已經(jīng)聚集了好幾個小紙人。

    左手手腕處被黑色筆觸隨意劃了一道1的小紙人站在最前面, 等到柊吾不再疼痛反應(yīng)過來后連忙揮了揮手, 帶著身后的小紙人們拿著毛巾湊上來。

    柊吾輕喘一口氣, 微微俯身拿起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似乎是看出了小一的擔(dān)憂，柊吾蹲下，看著仰頭看著自己的小一, 伸出右手屈起手指, 對著小一的額頭彈了一下。

    柊吾的力道很輕, 小一被彈出去半步伸手捂住了腦袋。

    沒事。

    柊吾說完后，隨手把毛巾還給了一旁站著的其他小紙人。

    他的聲音很淡, 完全聽不出柊吾這句話背后到底有沒有帶上任何一絲的情緒。

    習(xí)慣了。

    頓了頓, 最后三個字柊吾說得很輕很輕, 幾乎是順著吹過來的風(fēng)瞬間就融進了沙沙聲中。

    身型瘦削的陰陽師, 迎著風(fēng)穿著單薄的羽織緩緩行走。

    他的背影孤寂又落寞。

    卻帶著一個習(xí)慣了倔強的強大。

    柊吾是一個非常厲害的陰陽師,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擁有式神的。

    甚至于他原本的式神有很多個。

    柊吾一直都是一個很善解人意的陰陽師。

    他沒有像其他正常的陰陽師一樣，心安理得地把式神當(dāng)作一個工具。

    很多年前，在時間久到柊吾都忘了具體是什么時候的日子里，尚且年輕的柊吾就已經(jīng)特意為了自己的式神重新規(guī)劃、擴建了他的住所。

    式神們不需要睡覺，有的喜歡喝茶賞月，有的喜歡鉆研廚藝，有的想要窩在屋子里下棋看書。

    就連小庭院背后的一片竹林都長期住著兩個性格冷清的式神。

    但是說到底呀，大部分式神沒事的時候還是最喜歡聚集在戰(zhàn)斗室里。

    他們最大的愛好無非就是喝酒和打架。

    所以柊吾曾經(jīng)特意設(shè)計了很大一個戰(zhàn)斗室，曾經(jīng)還花費心思在這個房間內(nèi)布置了很多既能讓式神們痛快打斗，又不破壞屋子的結(jié)界。

    曾經(jīng)柊吾有很多式神陪伴，大家一起把這個屋子住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現(xiàn)在他褪去疼痛的身體微微泛著酸軟，獨自一人走向庭院后的溫泉。

    沒有了，他早就沒有式神了。

    所有的小紙人都是在柊吾最孤獨無助的時候被他親手創(chuàng)造出來的。

    小紙人嚴格來說沒有生命，但卻是唯一還可以讓他自娛自樂的玩意。

    慰藉了那顆荒蕪孤寂的心臟。

    松垮披在柊吾身上的外套被他隨意扯掉，白皙嬌嫩的腳趾踩在木板上，從浴室后門穿過，到達最里面的屋子這是一個換衣室。

    顯然這個換衣室是專門為屋外露天溫泉準(zhǔn)備的，屋子里掛著浴袍和各種毛巾，還有臟衣簍在旁邊特意用來放置換洗衣服。

    柊吾剛才本來就因為劇烈疼痛出了很多汗，急需換下黏在身上難受的衣服，而小紙人們早就默契分工，在這里給柊吾準(zhǔn)備了一整套干凈的衣物。

    柊吾每次經(jīng)歷完一次幾乎難以忍受的疼痛后，都會來到小庭院后面的露天溫泉來泡一泡，這個習(xí)慣已經(jīng)持續(xù)很久了，小紙人們都知道。

    天然的露天溫泉上霧氣繚繞，溫?zé)岬娜畯钠つw上流過，很好的舒緩了柊吾因為之前的疼痛而緊繃起來的肌rou。

    柊吾身上覆蓋著薄薄一層肌rou，渾身上下的肌rou線條都十分漂亮。泉水漫過柊吾的腰際，在白色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

    直到泡在溫泉里，柊吾才徹底放松下來，不自覺地發(fā)出很小一聲的呻.吟。

    柊吾覺得他就是依靠這個天然溫泉才可以從每次的痛楚中緩過來。

    柊吾向下滑落，企圖把自己整個人都淹沒在泉水中。

    若有若無地感受著水平面在鼻尖晃蕩，柊吾用自己獨特的辦法放松下來。

    他的腦中無數(shù)思緒閃過，最后都化為同一個堅定地決心一定要改掉太宰治的想法。

    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

    柊吾一直一直在堅持地活下去。

    盡管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到底活了多久。

    柊吾的思緒是被某個跳入溫泉的少年打斷的。

    太宰治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

    特別是當(dāng)他心里懷有某種目的的時候，行動得特別快。

    太宰治差一丁點就要發(fā)現(xiàn)柊吾刻意隱瞞下來的異常，但信號，最終還是被柊吾給瞞了過去。

    可是柊吾不知道太宰治到底是怎么溜到溫泉來的。

    柊吾每三個星期就會經(jīng)歷一次刺骨疼痛，疼痛褪去后的疲憊時期就是他心神最不寧的時候。

    這是柊吾難得的虛弱期，他還沒有習(xí)慣家里多出來的一個人類，下意識就松懈掉了防備。

    完全沒想到太宰治會出現(xiàn)。

    他竟然在柊吾沒有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直接溜進了這里。

    鼻尖全是溫泉散發(fā)出來的硫磺味，柊吾就連下意識向下想把自己鉆進水里的退路都沒有。

    柊吾索性直接撐著手坐了起來。

    太宰治隔著朦朧霧氣入眼直接看到一片白凈赤.裸的胸膛。

    是粉色的。

    某種意味不明的熱氣直接涌上太宰治的頭顱，緊接著被他狠狠壓下。

    太宰治不自覺舔了舔嘴角，他望向柊吾的眼神深邃厚重，完全不像是一個年紀(jì)尚淺的少年。

    他知道柊吾外表看起來就是一個很有東方脆弱感的纖細青年，和他的真實年紀(jì)完全不相符。

    也和他一直表現(xiàn)出來的溫和性格完全不一樣。

    確實漂亮。

    這個世界總是這樣。

    總是喜歡給予某些人過分的偏愛，從來沒有任何公平，偏心得讓人厭惡。

    盡管太宰治覺得他也是被偏心的那個，但是不妨礙他抱怨，甚至是厭倦這個。

    和柊吾嘴里的青春期問題小孩出乎意料地貼近。

    只是以前的人面對著太宰治的智商碾壓，實在是想不出太宰治身上還會出現(xiàn)這么接地氣的行為。

    太宰治心里想著一些轉(zhuǎn)移注意的廢話。

    他狀似無意地微微移開視線，直接上移看向柊吾的眼睛：好巧。

    太宰治話說得倒是清淡。

    柊吾從來沒有看到過太宰治有多余情緒欺負的模樣。

    自殺失敗時候的沮喪不算。

    柊吾坐在溫泉池子里，微微抬頭對上站在不遠處的太宰治。

    他很喜歡太宰治的眼睛。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鳶色寶石。

    看似平淡的外表下，隱藏著幾乎可以觸及世界本質(zhì)的某種存在。

    深邃、未知，甚至是害怕。

    許多人都不喜歡和太宰治對視。

    盡管太宰治隱藏得很好，但是他年紀(jì)尚淺，總是有一股詭異寒冷的氣質(zhì)會忍不住透露出來。

    這種特殊氣質(zhì)無關(guān)乎太宰治的演技。

    是太宰治荒蕪漆黑的內(nèi)心深處，唯一可以宣泄出來的窗口。

    所有與他對視的人類都受不了太宰治揭露出來的這一絲真實。

    所以他們會下意識躲閃，甚至害怕與之對視。

    但是柊吾喜歡。

    柊吾在和清醒過來的太宰治第一次對視的時候，就十分喜歡這雙眼睛。

    柊吾在太宰治身上看到的東西遠比其他人看到得要多很多。

    太宰治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死氣。

    他對世界毫無留戀。

    完全不害怕死亡，自然也就沒有什么害怕，接連喪失了對世界的感知和興趣。

    一切情緒的起伏對這個聰明的孩子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

    太宰治在肆意揮霍浪費著他的生命。

    柊吾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對太宰治的第一印象十分不好，甚至是帶著氣的。

    這種問題少年太難被治愈了。

    可是那雙眼睛不一樣。

    那雙鳶色的寶石，吐露出了一縷太宰治的真實想法。

    不同于表現(xiàn)出來的隨意。

    太宰治的真實情緒是一抹濃郁不可破散的黑。

    恰好柊吾最不怕黑暗。

    他終日在黑暗里穿梭。

    柊吾早就擁抱過世界本質(zhì)的不可名狀。

    如果太宰治是被最純粹的大部分惡意故意澆灌出來的人型。

    那么柊吾就是在惡意的海洋里窒息溺亡過一次的人。

    柊吾向死而生，終日在惡意的沙漠里踽踽獨行。

    砂礫拍打在他的臉上，他卻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