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枝玫瑰 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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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下,就像影子追逐著影子,湛清然剛碰觸到她手,被燕回毫不猶豫甩開,她回頭,眉睫凌厲又倔強地昂起,雙目中似有水光閃動。 “天黑了,有什么事我們回家談,不想談也可以,”湛清然又一次牽住她的手,不讓她掙,“但是你得回家?!?/br> 燕回心里那亟待疏浚的屈辱感,頂在喉嚨,像被什么刺蜇了一般?!澳悴槐赜X得丟人,因為,我當(dāng)眾被人罵不要臉,更丟人,”她甩了甩頭發(fā),居然微微笑,“沒關(guān)系,難聽的話我什么樣的都聽過,但不代表我會接受,你這么有力氣,麻煩去勸勸你們那一大家子有頭有臉的各位,當(dāng)湛航當(dāng)場那么羞辱我時,能不能不要只抓著我說了事實不放,這樣不合適是吧?真相就是不合適,丑陋,尷尬,誰都不愛聽,你說那兒有還有小輩,正好,讓他們早日見見成年人骯臟的一面。” 風(fēng)把最后幾個字,吹到哽咽,燕回頓了頓,眼淚像依偎在眼眶: “我是被別人說過很多難聽的話,但是你,你不能覺得我會把這種羞辱當(dāng)作習(xí)以為常,覺得我能承受得住,我這種性格,就應(yīng)該比那種文文靜靜的女孩子更能承受,憑什么呢?對,我是比你們想的皮糙rou厚,可這不公平,我得讓你知道,你們誰都沒資格羞辱我,或者是指責(zé)我說話方式不對?!?/br> 那種類似小孩子受委屈想辯駁的窘迫與焦急,上一次,發(fā)生在什么時候,燕回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已經(jīng)記不清了。 她低下頭,一眼看到湛清然的影子,因為是晚上,燈光把那影子拉得比他本人還要頎俊。 那么好看的影子,像植物一樣葳蕤地纏住了眼睛。 燕回忽然有種徒勞感,好像,一切都只是地上的影子。 她沒力氣去體諒他,至少在這一刻沒力氣,只有那種緊繃戰(zhàn)斗松懈后的茫然和疲倦。 “我們先不談這件事了,先回家?!闭壳迦坏吐曊f,想帶她回去,本以為她會拒絕,可燕回沒有,她只是說:“你松開我,我自己可以走,你放心,我會回去不會亂跑。” 他輕輕松開手,燕回便把包摟在胸前,想找個依憑似的,默默跟他并排走著,無話可說。 進了電梯,她站到角落里,盯著數(shù)字發(fā)呆。 是她自己忍不住撞上去的,哪怕頭破血流,沒人逼她,明明知道湛清然不愛她,她耍了心機,用自己的身體當(dāng)武器,蠱惑了他,讓他一時失智娶她回家。 燕回有點哀傷地想到這點,有什么東西潦草地纏著心臟,那種年少意氣,第一次看上去很蠢。 進了家門,湛清然第一句話問她還想不想吃點什么,僅僅問了這個。 燕回客氣地說了句謝謝,鞋子一甩,本來都走開了,想起什么,轉(zhuǎn)身想去擺,見湛清然已經(jīng)俯身彎腰,她眼睛忽然又狠狠一酸,過去就搡了他一把,一臉兇橫: “誰要你多管閑事了?” 說著,搶過鞋子,把它擺放好。 他太壞了,又不愛自己,但就擅長用這種小恩小惠隨時隨地讓她產(chǎn)生錯覺,以及幻想:也許,他多少是愛自己的,就算不愛,也至少有點喜歡吧? 可一到緊要關(guān)頭,那些她最需要他站在她一旁的時刻,讓她覺得他應(yīng)該跟她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的時刻,湛清然又拋下她,他不能這么壞,反復(fù)把人拉上來,又推進深淵。 這種行為太殘酷了。 但是她又不能怨他,因為有些事情是她一開始就清楚的,那怎么好怨呢?燕回就像一頭初生的困獸,在這種不能自洽的情緒中盡力疏導(dǎo)自己。 她失措地跑開,在陽臺上吹風(fēng)。 風(fēng)貼著皮膚,寧靜的夜色層層深去。 湛清然不知站玻璃門那看她多久,端進來清洗好的水果,放她眼前。 “這件事我們先不談,但有兩點,我覺得現(xiàn)在得說清楚。你問我關(guān)于葉琛,我那么回答你,其實是想告訴你,無論她怎么表現(xiàn),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對我重要的人是你。還有,我覺得你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尋求一個平衡點,而不是否定你?!?/br> 他兩手插兜,靜靜站她身后,燕回不說話,她晃蕩起兩條腿往遠處看。 “婚姻既不是無私奉獻,也不是一味地宣泄索求,我希望不要因為一件事兩件事就對對方喪失信心,這是個長期的需要耐心的過程,這些話,和你共勉?!?/br> 湛清然說完,見燕回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眉頭輕蹙,轉(zhuǎn)身進了書房。 不知過了多久,燕回風(fēng)吹夠了,沖了澡,趴沙發(fā)上翻雜志,興致缺缺翻了幾頁,開始聽付費課程,跟著修美術(shù)。她想將來弄自己的獨立品牌,嘗試著勾勾畫畫。 玄關(guān)那放著幾個快遞,沒來得及拆,燕回想起來便快速跑過去,拆完快遞,洗干凈手又盤腿坐到了沙發(fā)上。 是amy牽的線,某大牌真的給她寄了公關(guān)包裹,讓她測評一下新出的口紅和眼影。 燕回頓時來了精神,抱著禮盒,開心地跑進了她自己的臥室。 書房里,湛清然在查看郵件,又看了會文章才出來上趟衛(wèi)生間,客廳無人,陽臺也無人,他隱約聽到小臥室里有聲音,靠近聽了,是燕回在里頭心情愉快地做開箱視頻。 她很大方,試用剩下的抽獎送粉絲,直播間很熱鬧。 門外的男人聽了片刻,沒去打擾她。 手機上學(xué)生私聊他,沒指名道姓報告說有人偷偷拷貝他的實驗數(shù)據(jù),這事發(fā)生在他帶大家做項目時。湛清然一看就知道是哪位,對方家里條件不是太好,但認(rèn)真勤奮,平時他有心照顧,補貼給的可觀,一切按上限來。 他回復(fù),說這事我知道了,回頭我找他談。 現(xiàn)在除了學(xué)生需要時時談話,又多了一人,不過那人仿佛不需要他來教誨,自成一派。 夜深時,湛清然終于去敲燕回的門,提醒她,該睡了。 燕回正翻化妝棉,她一頓,先拿紙巾抿了個口紅印,把門開了一條縫,有點挑釁地丟到湛清然身上,刁蠻又狡黠地一笑,又關(guān)上了門。 這是兩人結(jié)婚后第一次分房睡。 后來,燕回迷迷糊糊去衛(wèi)生間,卻見書房燈還亮著,一線燈光漏出,她揉了揉眼,發(fā)現(xiàn)門沒掩實,湛清然在椅子上闔著雙目,這人的側(cè)影被燈光浸染,投在墻壁上,有幾許孤單意味。 手旁,是一本倒扣的書。 燕回一時判斷不出他睡了沒,她頓時清醒,猶豫著是否走過去。 沒想到,湛清然仿佛夢中有知,慢慢撩起眼皮,看是她,動了動身子坐直了,沉著笑問她:“怎么還沒睡?” 燕回立刻扭頭跑開。 她挺不習(xí)慣身邊沒湛清然,空空如也,但困意很快席卷上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連幾天,她都在單位加班,特意跟他錯開時間,本來中午就不回來,晚上又弄很晚,湛清然打電話問她,她總是摁掉,回個信息讓他不用等自己吃飯。 直到這天晚上,周周新入職一家傳媒公司,要請燕回吃飯。 選了一家新開的火鍋店,生意火爆,很多年輕人在這里嘗鮮。燕回一進來,就有人盯著她看,有一桌,坐了兩三個年輕的大學(xué)生,二十郎當(dāng)?shù)哪昙o(jì),冷不丁瞧見個尤物一般的女孩子,都在彼此遞眼神,暗示對方往那邊看。 胡子明就坐在這幾人里頭,沒想到會碰上燕回,他臉猛得一紅,不知道要不要跟她打招呼。 可燕回卻無意瞧見了他,她倒大方,笑盈盈地跟周周說要跟個熟人打招呼。 “嗨,小明同學(xué),這么巧?!?/br> 她聲音脆脆的,嬌嬌的,胡子明的臉在騰騰霧氣中更紅了,這下好了,男生立刻起哄,那德性,十足的毛頭小伙子。 “呦,胡子明,認(rèn)識啊,真看不出你小子真有你的……” “高中同學(xué)?!焙用鬟B忙介紹。 其他兩人在那一臉驚喜又很內(nèi)涵地笑。 燕回忽然覺得很開心,那種面對同齡人的開心,她看清楚了,除了胡子明,其他兩位都長得一言難盡,放在平時,燕回會很勢利眼兒的嫌人家丑,毫無對話興趣。也許,是火鍋店的熱鬧氣氛,她看誰都挺順眼,大家嘻嘻哈哈吃吃喝喝,多高興啊。 胡子明在大家的攛掇下,不大好意思地問燕回要不要一起坐。 “那就一起唄?!毖嗷乜戳丝粗苤?,周周欣然同意,她一眼瞧見平頭正臉的胡子明,樂得拼桌。 到底是年輕人,說說笑笑也就聊開了。 隔著騰騰熱氣,燕回手上那么戒指也瞧得一清二楚,那兩男生卻瞎了似的,顯然,大美人在場,不自覺就跟孔雀似的,想開個屏,話很多,不覺冷落了周周。 胡子明知道燕回嫁了院里老師,又不好明說,只能很客氣地不停勸周周多吃。 “謝謝啊,”周周矜持地笑,“我太胖了,還是不吃這么多了?!?/br> 胡子明說:“沒有啊,你們女孩子就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br> 兩人在這邊有一搭沒一搭閑聊,一旁,燕回被兩風(fēng)趣男生逗得嬌笑不止,她纖細的手指夾著筷子,一共沒吃多點東西,只顧著笑了。 “燕回,你別這么看我,太殘忍了?!笔莞邆€男生忽然推了推眼鏡。 燕回驚疑:“怎么了?” “害,”男生嘆氣,“對我們這種丑人來說,細看是一種殘忍?!?/br> 燕回一愣,又是一陣笑。 “哎呀,我以為你們都書呆子來著,你們真有趣,再給我說點笑話聽吧?!彼龘芘^發(fā),習(xí)慣性的小動作處處透著不經(jīng)意的媚意,落到大男生眼里,難免心猿意馬起來。 燕回愛惜皮膚,對吃的一向謹(jǐn)慎,只吃清湯。 一頓飯下來,也就是吃了點菌類和蔬菜,她其實吃不慣火鍋的這種rou,像冷凍的木乃伊。在家里吃那次,是湛清然買的新鮮牛rou,凍四分,切的薄片。這么想,小湛老師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嘛,燕回突然意識到自己又總想著他,連忙剎住。 她不能這么太在乎他,否則,日子過不下去了,搞得雞飛狗跳。 他既然有他的立場,隨他去吧,燕回覺得自己應(yīng)該再沒心沒肺一點。 趁說去洗手間的空兒,燕回把賬結(jié)了,男生們當(dāng)然不好意思,要給她轉(zhuǎn)錢,她甜蜜蜜地笑著拒絕:“別不好意思啦,jiejie有錢?!?/br> 也不管自己到底是不是比這幾人大,燕回跟幾人開完玩笑,瘦高個問兩個女生要不要去學(xué)校散散步。 周周聽得撇嘴:“黑燈瞎火,還跑你們學(xué)校散步?” 男生們撓頭,周周早看出這是不舍得燕回,笑著說:“哎哎,你們醒醒吧,燕大美女英年早嫁了!” 大家一愣,那一聲“真的假的”里頭是藏不住的驚訝和失落。 燕回下意識地瞅了眼胡子明,小明同學(xué)當(dāng)然腦子夠用,打個哈哈過去,倒是燕回,眼波輕輕流轉(zhuǎn),問他們:“你們學(xué)校的實驗室晚上有人嗎?” 這話問的范圍太大,瘦高個殷切地把各個院系實驗室介紹了個遍,只有胡子明隱約地猜,燕回是想去通信的實驗室。 她真要去散步,周周母上大人打電話催她回家,遺憾表示不能同行,不過很自然地加了三個男生聯(lián)系方式。 這幾人叫了輛出租車,燕回也不避嫌,跟胡子明坐后面,戳了下他胳膊:“你怎么回事,今天晚上都不跟我說話?” 胡子明心里空落落的,他也不怎么看她眼睛,說:“沒有啊。” 燕回笑吟吟的:“我們還是老同學(xué)嘛,你看你,還沒我敞亮。” 那兩個立刻聽出點jian情,半真半假試探,被胡子明一口否認(rèn)了。 燕回突然覺得胡子明身上有那種大男生的矜持,還有善意,當(dāng)然,更有分寸感。 她仔細想了想,尤其是瘦高個,雖然健談,但玩笑話永遠恰到好處,試探的口風(fēng),也適可而止,絕不會沒眼色的窮追不舍,他們都很好,這就是湛清然學(xué)校的學(xué)生,博學(xué),有趣,她再想想自己那個烏七八糟的學(xué)校,發(fā)了片刻的呆。 進了學(xué)校,燕回見人家騎單車呼嘯過去,跟幾人商量,便騎車去實驗室,許久沒騎,燕回又忍不住笑,一路銀鈴似的笑。 胡子明問她:“那什么,你是不是想去通信他們的實驗室?”他說的含糊,但相信燕回肯定懂,果然,她亮晶晶的眼睛沖他直眨,胡子明的心跳又快起來。 拐彎時,燕回不熟悉路沒剎住車,冷不丁撞倒一人,趕緊丟了車去扶。 男生們也都停下來。 等看清撞到的是誰,燕回心里跳了兩下,是葉琛。 她第一反應(yīng)是,這人怎么在這兒? 轉(zhuǎn)念一想,哦,她已經(jīng)要來這做老師了,這是她的母校,她跟湛清然的母校,還是共同執(zhí)教奉獻的地方。 燕回跟她道歉,問她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