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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說,普魯斯特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之一了——他的自私,來自于他的個人世界過于強大。他可以把周遭世界的一切盡數(shù)屏棄。他毀棄空間,扭曲時間,他的意識和記憶牢牢統(tǒng)治住了自己的世界。他的世界是他自己的。自給自足,別無他求。于是,他可以用記憶來寫小說,構造自己的神話,自己的記憶,自己的年歲世界季節(jié)時間次序來往自由不經(jīng)若風。 所謂浪漫,其實大半是這樣一種特質。 博爾赫斯的小徑分岔的花園,曹雪芹的大觀園,卡爾維諾那看不見的城市,納博科夫記憶中無時或忘的洛麗塔。 強大的人們把自己收攏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們的世界并不簡單、脆弱到像蝸牛的殼。他們的記憶可以強大到具有侵略性。 馬爾克斯雄辯的馬貢多鎮(zhèn)在他自己的想象中一直站了百年。那是屬于他們自己的世界,活色生香,觸手可及。 這也許是人之有異于他物的一個點。當?shù)谝恢皇珠_始在石頭上鑿刻壁畫,第一張嘴開始談論天神與魔鬼,第一支筆寫下了關于英雄的史詩,無數(shù)個世界就開始在汪洋大海般的意識中星羅棋布的確立。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世界可以遠遠的直飛而起,燦若星辰,而無須如石頭般墜落,如荊棘般尖銳而瑣碎。 尤爾·布丁是如此的一個特例。有人看到了大海,有人看到了沙礫,有人看到了貝殼,有人看到了鱈魚。而他抬起頭來,看到了天空。他的世界從而定下了自己的基調,他的畫筆一再的重現(xiàn)著他的世界。當整個世界都在奔向大海的時候,他卻筆直上升,直遏白云。 夏天的夜里,為了消磨困頓與煩躁,我重新看了《阿甘正傳》。又一次,在雨滴節(jié)奏一樣的開場鋼琴聲中,一片白色的羽毛自灰色的天空下飄然流經(jīng),落在阿甘的腳下。 湯姆·漢克斯又一次秉持著那沉靜、懵懂、孤單的表情,打開自己的本子,將羽毛夾在其中。那個本子中記載著這個歷經(jīng)滄海的人的記憶世界:在夾羽毛的那一頁,是蠟筆畫就的孩子、白云、青山、草地,以及天空。 謹以此小說,獻給,我故去的外婆,及,我的海倫。 2005年10月6日張佳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