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陵云思忖片刻，不過眨眼之間，神識便環(huán)繞過了整個長明峰，他道：今日未曾有外人進出長明峰。

    陸山月的眉頭秀氣精致，蹙了起來：該不會是哪個不懂事的小弟子偷偷拿走了？

    顧陵云反問：你未曾留下印記？

    陸山月恍然：關心則亂，是我忘記了。他的右手擺在胸前，如蓮花般綻放，點點靈氣聚集，化作蝴蝶振翅，飄然向四面八方而去。

    在靈蝶歸來之前，陸山月柔柔道：萬一是門內(nèi)弟子不知情偷拿走了，還望師兄不要太過苛責，手下留情。

    顧陵云的容色冷清，冷硬道：偷拿，即是偷，便是錯。按宗門律法責懲就是了。

    第16章 我沒有偷

    三言兩語間，靈蝶從遠處歸來。

    陸山月抬起了右手，靈蝶飄然落于指尖，蝶翅翻飛，像是在訴說著什么。

    他傾聽了片刻，語氣中透露出了些許驚訝之意，側臉問道：師兄，長明峰何時種了一棵梧桐樹？

    顧陵云望向了靈蝶而來的方向。目光一凝，遙遙穿過了中間的石林山峰，最終直落在了陸山月所說的地方。

    冷清的月光靜靜流淌，灑在了梧桐樹冠之上。

    竟連顧陵云都不知曉，長明峰上何時多出一棵梧桐樹。

    長明峰位于北境，終年苦寒，萬物凋零，極少見一點綠意。

    可這棵梧桐樹卻在冬末的冷意中舒展開了枝丫，枝頭樹葉累累、生機勃勃。

    仔細一看，梧桐樹的樹枝上還堆著一個鳥巢，只不過巢中棲息著的不是鳥雀，而是一枚流光四溢的寶石。

    陸山月的聲音輕柔，松了一口氣：總算是找到星石了。他看向了顧陵云，似有困惑之色，不解問道，只是到底是誰偷走的星石？

    顧陵云周身氣息一寒，眉眼冷峻，令人不敢直視。

    陸山月絲毫不覺，眼中含著細碎的笑意，徐徐說來：在長明峰種梧桐樹、筑巢，還能肆意進出長明峰他明知故問道，師兄，你說會是誰呢？

    都說得這么清楚了，就差把名字直白地報出來了。

    顧陵云的目光落在了虛空的一點，眉心微微一擰，像是沒聽見陸山月所說的話。

    陸山月是個聰明人，也不急著蓋章定論，而是用著溫柔的語氣含沙射影：想來是有人不懂事，見星石璀璨漂亮，就順手偷拿走了。不算是多大的錯，師兄私底下教導一二便是了，不必太過于嚴苛了。

    他的語氣溫和，聽起來像是真心在為那個做錯事的人說請，還特意開玩笑般說了一句，不過偷拿了我的東西倒是無妨，若是日后拿了別人的，傳出去就有損長明峰的名聲了。

    顧陵云立于暗處，神情難以分辨，過了片刻后，終是開口：慕枝。

    聲如劍刃，比寒風還要冷上三分，在長明峰的山巔回蕩。

    過了片刻，角落里，傳來了一聲怯怯的回應。

    只見慕枝從山石后面慢慢地走了出來，神情有些慌亂，手指都緊張地交纏在了一起。

    慕枝還以為是偷聽他們說話，惹得仙尊不高興了，心虛地低垂下了頭，都不敢抬頭看去。

    這一幕落在他人眼中，這更做實了做賊心虛。

    顧陵云的目光中帶著銳利的審視，落在了瘦弱身影上，直白地問道：慕枝，你可有拿走星石？

    慕枝慢慢地抬起頭，迷茫道：星石？什么星石？

    看起來，他根本就沒見過星石，更不知道星石是什么東西，不似作假。

    顧陵云知道慕枝心思單純，不會說謊，神色稍霽。

    就在這時，陸山月恰當好處地插了一句：師兄，又不一定是慕枝，說不定其中有什么誤會呢。

    慕枝的眼睛顫動了一下，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仙尊是在質問他。

    因為陸山月丟了一樣重要的東西，而仙尊覺得是他拿走的。

    慕枝以為自己會難過委屈，但出乎意料的，他的情緒沒有一點波動，只是心口傳來了一陣鈍鈍的痛。

    陸山月還在說：慕枝，我是相信你的，肯定不是你拿走的星石，還不快些向師兄解釋清楚。

    慕枝抿了抿唇角，沒有說話。

    他仰起了頭，隔著沉沉的月影，對上了顧陵云的雙目。

    顧陵云的眼瞳是深黑色的，黑如點墨，平靜得像是冰封的湖面。其中有審視、有冷漠唯獨沒有信任。

    慕枝有點冷，揪住了衣領，認真地說：仙尊，不是我拿的。

    顧陵云與慕枝的目光輕觸片刻，還未曾表態(tài)，陸山月便搶先一步開口：小慕枝，不用擔心害怕，只要找到星石，就能證明你的清白了。

    陸山月的眼中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暗芒。

    星石在哪里？

    自然在慕枝種下的梧桐樹上，在慕枝搭建的鳥巢之中。

    證據(jù)鑿鑿，就算慕枝口齒伶俐，也無法洗刷偷竊的罪名。

    更不用說，慕枝是一只愚蠢的小鳥，蠢到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一個人。

    陸山月唇角的笑意有些涼。

    他與顧陵云從小一同長大，是再了解對方不過的了。

    顧陵云此人，性情冷淡、親緣淡薄，除了手中之劍以外，沒什么是在乎的。

    不過，他極為注重承諾，只要許諾的事，無論如何都會做到。與此同時，他也信奉規(guī)條戒律，從不因情徇私。

    如今證據(jù)擺在面前，就算顧陵云想要偏袒慕枝，兩人之間也會留下一道裂痕。

    而他只要抓住這個機會，將這個裂痕無限放大就是了。到時，自然而然能讓兩人無法結為道侶。

    不過轉念之間，陸山月又變成柔弱溫和的模樣。他抬起手，指尖靈蝶振翅而動，羽翼近乎透明。

    靈蝶扇動翅膀在前方帶路，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晶瑩的痕跡。

    陸山月抬腳跟了上去，微笑提議道：不如先去看看吧？

    話音未落，他先行而去。

    慕枝立于夜色下，看著陸山月的背影，心中冒出了一股不安的情緒。

    他確定自己沒有偷過東西，可卻還是止不住地害怕。

    無他，只是因為這個進展，他實在是太過于熟悉了。

    每一次都是這樣，明明他什么事情都沒做，在陸山月的溫聲細語的勸說下，所有人都會認定是他做了壞事，進而討厭他、傷害他。

    之前的所有人是弟子堂的弟子，現(xiàn)在變成了仙尊。

    慕枝恐慌了起來，病急亂投醫(yī)，伸手拽住了顧陵云的衣角，低聲哀求道：仙尊，能不能不去？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不是這句話，而是能不能相信我。

    顧陵云垂眼望去。

    長明峰的夜風冰冷，吹得少年的額發(fā)凌亂、臉頰蒼白，唯有一雙眼睛是明亮的，像是含著一汪清泉，清澈見底。

    任誰見了這雙眼睛，都會心軟。

    顧陵云也同樣心軟了，不過只有短短的一瞬。在這瞬間之后，他生硬地抽走了衣角，語氣冷漠地問道：你可有拿走星石？

    慕枝的手一空，手指虛虛一握，什么都沒抓到。

    同樣的問題被問了兩次，他的回答還是一樣的：我，我沒有偷東西。

    顧陵云的目光一深：那為何不敢去？

    慕枝：不是我不敢去，是、是他的嘴笨，不知該怎么說下去，神情有些低落，不想再說了，仙尊，你不相信我。

    顧陵云淡淡地說：相信與否，并不在我。

    顧陵云不是不相信慕枝，只是在他的眼中，實際的證據(jù)比片面的相信更為重要。

    或者說，正是因為顧陵云相信慕枝，才更需要用證據(jù)來證明這一切。他從不因感情而產(chǎn)生動搖，也不會因感情而徇私。

    顧陵云深深地看了慕枝一眼：走罷。

    慕枝似乎明白了什么，腳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不管慕枝如何的不愿意，都沒有能夠阻止陸山月的表演。

    陸山月一路行去，來到了梧桐樹的面前。他長袖一拂，靈氣震蕩下，一枚寶石從鳥巢中騰空而起，懸浮在半空中，散發(fā)著璀璨的流光。

    以陸山月與顧陵云的修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鳥巢上滿是慕枝的氣息。

    鳥巢是慕枝所筑。

    而星石就在鳥巢之中。

    證據(jù)確鑿。

    在光芒的映照下，陸山月越發(fā)地悲天憫人，沒想到未盡之語都藏在了唇齒間，他輕輕放下，師兄，要不就算了。

    顧陵云的神情冷峻，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慕枝落后半步，在看到這番情景的時候，直接呆在了原地。

    他以為陸山月又是在污蔑他，實在是沒想過，鳥巢中的漂亮石頭就是那顆丟失星石。

    真的不是我拿的，我沒有偷！慕枝意外極了，沒有任何的準備，只能結結巴巴地辯解，是、是

    陸山月溫和地問道：是什么？莫不是有人偷來了星石，用來誣陷你吧？

    慕枝當即搖頭否認：沒有！

    沒有人誣陷他。

    這枚寶石，是仙鶴叔叔送給他的。可是他相信仙鶴叔叔是不會偷東西的！

    慕枝想要將事實說清楚，可又怕被陸山月顛倒黑白，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說不明白。他實在是著急，眼眶泛起了紅意，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陸山月的模樣和善溫柔：小慕枝，你一哭我的心都要化了。他捏著星石，委婉地說，不過，這星石對于我來說是救命用的，若是不是這樣，就是直接將星石送給你也無妨。

    慕枝的反應激烈：我不要！

    慕枝雖然單純，但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上當吃虧。

    他不要陸山月的任何東西。

    可這意思卻被陸山月誤解了：看來你是真的喜歡這顆星石，哎要不這樣，等我的病好了，就去南海取一顆星石來送給你。只是，你要先答應我，以后不能再不問自取了。

    不問自取是為偷。

    三言兩語間，陸山月態(tài)度如春風化雨，輕而易舉地將偷竊的名頭蓋在了慕枝的頭上。

    慕枝說不過陸山月，只知道不能這么輕易地承認，一直執(zhí)拗地重復道：我不要，我沒有偷，我不要

    他已經(jīng)臨近崩潰了。

    沒有人相信他，就連仙尊也

    陸山月略顯得意之色，正要繼續(xù)開口，徹底讓慕枝崩潰失態(tài)：沒事

    顧陵云像是終于受夠了這鬧劇，冷聲打斷了陸山月的話：住口。

    陸山月止住了話。

    一時間，梧桐樹下只有慕枝在來回念叨：不是我，不是我

    顧陵云的眉心皺起，冷著聲音道：慕枝，看著我。

    慕枝怔了一下，忘記了要說什么，慢慢地轉過頭看了過去。

    顧陵云注視著慕枝，再次問道：你可有偷星石？

    慕枝已經(jīng)是一張緊繃著的弓，只差一點弓弦就要斷裂。聽到這個問題，他眼眶含淚，聲音尖銳：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顧陵云道了一聲：好。

    他沒再說什么，而是屈指一彈，一道靈氣迸射而出。

    靈氣撞向了陸山月的手腕。

    陸山月假裝驚呼了一聲，松開了手指，任由星石摔落了下去。

    不過星石并沒有掉在地上，而是被靈氣托舉著懸浮在了半空。

    顧陵云的唇線單薄，微微啟開，無聲地念出了兩個字：回溯

    時光回溯。

    這是殘缺的上古法訣，能夠回轉時間，重現(xiàn)過去。

    這是極為耗費靈氣的法訣，更因為秘籍殘缺，稍有不慎，就會被時間反噬。

    陸山月的神情閃爍。

    沒想到為了證明慕枝的清白，顧陵云竟然用了如此大的手筆。

    在念出回溯二字后，磅礴的靈氣涌來，在長明峰的山巔形成了一個旋渦。

    靈氣旋渦扭轉，過往的畫面一一出現(xiàn)。

    不過，因為時光回溯的法訣是殘缺的，出現(xiàn)的畫面也是零碎的、不間斷的。

    只能看見一枚星石若隱若現(xiàn)，接著一只仙鶴振翅而起，叼著星石落在了長明峰上，最后星石靜靜地躺在了鳥巢之中。

    畫面終止。

    靈氣如潮水退去。

    慕枝瞪大著眼睛，看著這一幕幕場景閃爍。

    這樣是不是就證明了星石不是他偷的了？

    陸山月懊悔地說：還好我沒有誤會小慕枝

    顧陵云的目光冷厲，掃了過去。

    陸山月訕訕住口，他能屈能伸，不用顧陵云提醒，就主動向慕枝道歉：對不起啊小慕枝，是我太心急了。

    慕枝本來都已經(jīng)絕望了，現(xiàn)在峰回路轉，不僅證明了清白，還讓陸山月道歉了。

    這一次，陸山月的計謀沒有成功。

    這是不是意味著，仙尊還是相信他的？

    兩種喜悅疊加在了一起，讓慕枝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只是，他還沒高興太久，就聽見陸山月說：如今證明了小慕枝的清白，是該嚴懲這個小偷了。

    慕枝又愣住了。

    小偷？

    哪里來的小偷？

    陸山月看出了慕枝的不解，慢悠悠地說：當然是這個偷走了星石，還用來誣陷小慕枝的小偷。

    第17章 是我偷的

    慕枝的耳畔嗡嗡作響，像是失去了理解別人言語的能力：你、你在說什么？我沒有被騙

    陸山月曲解了這否認的話語，柔聲安慰道：小慕枝不必害怕，你受了這般的委屈，我與師兄都會為你做主的。

    慕枝在長明峰生活了這么久，還是不善于使用人類的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