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 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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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宮里,大白日的,門窗卻皆掩的緊緊的。 宮女捧著一壺溫酒進去的時候,正看見梁保手邊挑著丹砂。 那只纖細瘦白的手一抖,紅色的粉末便抖落了一大團,混合在雄黃、曾青、白礬、慈石中,五種顏色一攪拌,絢麗又冶艷,好似雨后山林里冒出的艷麗的蘑菇一樣,生出一種詭異之感。 這便是五石散嗎? 聽說這東西貴的很,指甲蓋一點,都夠?qū)こH思乙荒甑慕烙昧恕?/br> 宮女偷偷瞄了一眼,忍不住有些心驚。不過陛下不是下令嚴禁販賣服食嗎,萬壽宮里還這么堂而皇之的用著,萬一被陛下發(fā)現(xiàn)可如何是好…… 她悄悄看向太后,但眼下太后正抓心撓肺,完全顧不得這些,眼看著梁保慢悠悠地調(diào)配著,不耐地催促了一聲:“再多加些,哀家近日的頭是越發(fā)疼了?!?/br> 梁保順從地低著頭:“是?!?/br> 他說著,又足足多放了一倍的量,東西剛一調(diào)配好,太后連酒都不飲,便徑直奪了過來,急切地服了下去。 “娘娘別著急,這東西多著呢?!绷罕R琅f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遞了一杯溫酒過去。 一杯酒下去,太后的臉色像發(fā)燒了一樣,燒的紅通通的,目光也逐漸渙散,像是一個活死人一般。 梁保見狀擦了擦手,朝殿里侍奉的近身宮女看了一眼:“都下去吧。” 宮女們心知肚明,當下便連忙低著頭帶上了門。 人一走,梁保才慢悠悠地上前:“娘娘,您頭還疼嗎,需要奴才替您按一按嗎?” 太后此時已經(jīng)大半沒了意識,他說什么,便跟著點頭。 指腹輕輕地揉按著,太后極其舒坦,慢慢拉住了他的手:“梁保,多虧有你,要不然哀家定然會被那個逆子給氣死……皇帝他怎么能這么對他的弟弟呢?他難不成是在怪哀家嗎” “可哀家哪里虧待他了,不過就是因為當年的事冷落了他一段時間罷了,哀家都沒怪他引狼入室,他倒好,反倒怪起哀家來了!” 太后一個人絮絮地念著,因著藥效的緣故,情緒越來越激動,最后幾乎要開始咒罵。 “陛下這次是做的太過了些?!绷罕m樦f道,“不過,奴才還發(fā)現(xiàn)有件怪事,為何每次五皇子被罰,都和這位柔嘉公主脫不開干系,奴才今早上又在御花園瞧見她了,看著竟像是從太極殿里走出來似的……” 他用詞很巧妙,不說自己是親眼看到的,也不說沒看見,只說是好像,信不信就由人了。 太后此時雖有些不清醒,但一聽這話,卻立刻搖了搖頭:“不可能。沒人比哀家更了解那個大兒子了,他一向最厭惡他父皇當年的舉動,又因為那場事故,對那妖妃母女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做出這么荒唐的事……” 荒唐嗎? 這不是姓蕭的一貫的作風嗎? 要不然他又何至于落到這般田地。 梁保在心里冷笑了一聲,一個沒控制住,指甲不下心劃破了她的眉骨。 臉上一痛,太后登時清醒了過來,一巴掌甩了過去:“你怎么服侍的?哀家過幾日還有個大宴,破了相還怎么見人?” 梁保臉上火辣辣的疼,可多年的忍耐已讓他習慣,連忙跪了下來恭順地賠著笑:“是奴才不好,奴才也是走了神了,求娘娘原諒?!?/br> 太后正對著鏡子查看眉骨的劃痕,眉頭一皺,落到眼角的細紋上,不由得輕輕撫了一下,長嘆了一口氣:“算了,你也服侍哀家這么多年了,哀家老了,管不動皇帝了,也不知哀家死后他會怎么對哀家的盈兒……” 她皺著眉,捧著鏡子自艾的時候全然不像是頂頂尊貴的一國太后,只像是一個寂寞的老嫗。 梁保覷著她的神色,很有眼力地起身搭上她的肩:“娘娘哪里老了,您今年不過四十罷了,日子還長著呢。不過陛下如今的脾氣確實有些叫人難以捉摸,若是當初您選了五皇子,興許也就不會是如今的場面了……” 一提起來當初,太后也不禁有過一絲后悔,那時她同太子生了齟齬,盈兒又頗得她的歡心,那時候若是憑借著她太后的地位和哥哥的勢力,改立盈兒為新君也并非無可能。 可她那時還是有一絲心軟,只想著都是她的兒子,誰登上她都是毫無疑問的太后,便并未多加干涉。 只是如今屢次三番被觸怒,盈兒又總是被針對,她也不由得生了一番心思:“你去,傳哀家口諭,叫哥哥尋個時機替盈兒說說情,若是連他的話皇帝也不聽,哀家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盈兒喪命……” 她摸了摸手上的佛珠,畢竟皇帝身上還背著弒父弒君的流言呢,若是由她這個生母太后坐實,這皇位豈不是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是?!绷罕5皖^領(lǐng)了命,一轉(zhuǎn)身,唇邊勾起了一股令人發(fā)涼的笑。 * 太極殿里,柔嘉自那日昏過去之后便沒有再回去。 吃了藥又加落了水,她這次小日子格外洶涌,也疼的愈發(fā)厲害,連著一兩日都不得不臥床歇著。 直到第三日,她略微恢復了些力氣,斟酌著提出想回去。 可她剛一開口便被噎了回去。 蕭凜冷聲刺著,眼神里滿是不屑:“你那破地方怎么養(yǎng)?。渴窍肼湎虏「鶈??” 盡管他的話不中聽,但意思倒也沒差。下個月她還想去春狩,身體不行他定然不會答應,柔嘉想了想因此便也沒有爭辯,只好待在這內(nèi)殿里,頂多到后院站一站。 仲春的天氣,早晚的風還帶著一絲涼意,她只是在門口多站了一會兒,宮女便屢屢來催。 “公主,快進去吧,陛下特意叮囑了您這段時間不能又任何吹風受涼?!?/br> 她推脫了一句:“我再站片刻?!?/br> 可那宮女卻不依不饒。柔嘉本是想清靜清靜,幾次三番之后,實在受不了又回了去,有些悶悶地臨窗站著。 蕭凜亦不想這么拘著她,可她正在調(diào)理身體,又不能著涼。幾番衡量之后,還是張德勝想了個主意:“陛下,這宮里后妃都愛養(yǎng)個貓,侍弄個花草打發(fā)時間,可是您不喜花粉,咱們這殿里著實有些冷清了,不若給公主抱只貓來養(yǎng)?” 她對養(yǎng)一個弟弟都這么有耐心,養(yǎng)一只貓大約也會合她的心意。 蕭凜看著她久久不舒展的眉頭也跟著微微擰著,沉思了片刻后只道:“你去揀一只溫順的來,先給朕過過目?!?/br> 張德勝辦事極快,上午剛說過,晚上便挑了好幾只相貌和脾氣都上佳的送來。 蕭凜一眼便看到了一只通體雪白,眼睛如綠松石一樣的白貓,籠子上的黑布剛掀開的時候,連躲閃時的慌張都極為可愛,和她出奇的像。 物以類聚,她應該會很喜歡吧。 蕭凜目光一頓,沒有再接著看下去,指了指這只答道:“就這個吧?!?/br> 柔嘉這兩日睡的多,醒的少,沒怎么動,胃口也不算好,草草用了幾口便隨手從他架子上抽了一本游記翻著。 正看的入神,腳邊忽有些癢癢的,像被什么柔軟的東西輕輕地撓著一樣。 她一低頭,便看到了一只雪團子似的貓,繞著她的腳邊打轉(zhuǎn),一見她低頭,也坐在了她的腳面上,一雙松綠清透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她。 “哪兒來的貓?” 柔嘉環(huán)視了一圈,看到窗戶開了一條縫,疑心它是不小心溜進來的,便俯著身試著伸手去摸。 這貓也不怕人,她一伸手過去,不但沒躲,反而討好地湊過去,用胡須輕輕地蹭著。 柔嘉心底一軟,逗著它玩了片刻。 這貓毛發(fā)柔順,脾氣又好,脖子上還用紅繩掛了一個銀鈴鐺,看著像是個有主的,柔嘉猜想大約是宮里哪個太妃養(yǎng)的,一不小心溜出來的。 只是天色已經(jīng)晚了,萬一被皇兄看見就不好了,柔嘉覺著他的脾氣大抵是不喜歡這種毛茸茸的東西,生怕他回來不高興叫人逮住打死,于是盡管有些不舍,還是將它抱了起來,準備從窗戶里送出去。 蕭凜一進來看到的就是她要將貓丟出的一幕,擰了眉叫住她:“你不喜歡嗎?” 柔嘉一聽,才明白過來這貓是他送來的。 一低頭,看見這貓通身的雪白,眼睛格外的清亮,越看越覺得和自己有幾分像,再一想到他前些日子當著周明含的面說的話,忽然明白過來他大概是送這只貓過來提醒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吧…… 一想到這里,柔嘉連看到那紅繩系著的鈴鐺都覺得諷刺,微微別過了臉,語氣有些生硬:“不喜歡?!?/br> 她雖是這樣說著,但那手分明抱的很緊。 蕭凜不知道好端端的她怎么又鬧起了別扭,難不成是因為是他送的就不喜歡嗎? 他沉下了臉,一伸手替她推開了窗,冷聲刺道:“既然不喜歡那就扔了吧?!?/br> 柔嘉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眼見著他一臉嚴肅,并沒有說笑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心底發(fā)冷。 帝王的喜怒變幻莫測,他對著自己不也是這樣嗎?喜歡時可以給你錦衣玉食,一旦不喜歡了便能隨時翻臉。 柔嘉忽然生出些推己及人的同情,終于還是妥協(xié)了,避開他的視線將貓放了下來:“到底是一條性命,還是養(yǎng)著吧?!?/br> 明明是一番好意,一開口卻又鬧成了這個樣子。 蕭凜看著她一副抿著唇不愿說話的樣子,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里堵的悶悶的,張了張口想說什么,最后卻什么都沒說,只是扯著領(lǐng)口似是有些煩躁:“安歇吧?!?/br> 柔嘉也不想說什么,低著眉替他寬了衣后,默默躺到了里側(cè)去。 兩個人雖躺在一張床上,卻相互背對著,氣氛格外的怪異,連呼吸都好像特意錯開了一樣。 柔嘉近來精神不好,也沒太多心思亂想,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蕭凜卻越想越氣,正欲轉(zhuǎn)過去,卻聽到了一陣均勻輕緩的呼吸聲,又不禁有些惱火。 一低頭,他看見那貓正輕手輕腳地跳上了床,蜷在床尾準備安歇,怒火瞬間平靜了下來,伸手朝它招了招:“過來。” 可那貓一看見他就躲,慌張之下便要往里面躲。 眼見著它要跳上她的被,蕭凜一伸手捏住了它的后頸,低低地罵了一句:“不識好歹的小東西,連誰是你的主人都分不清!” 那貓一被他捏住,連動也動不了,只會呆愣愣地看著他。 “算了,真蠢。” 跟一只貓有什么好解釋的,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奇怪,手一松,放了它跳下床去。 鈴鐺叮鈴鈴響了一路,蕭凜現(xiàn)在半點睡意也沒有了,再一回頭,看見她又蜷了起來,微微皺著眉,頓了片刻,還是俯身湊了過去:“怎么了?” 柔嘉并沒醒,只是咬著唇,一手抵著小腹。 “又疼了嗎?” 蕭凜側(cè)身抱住她,習慣性地伸出手替她放到她小腹上,格外輕柔地替她揉著。 前兩日她昏迷也是這樣總是忽然疼起來,他已經(jīng)做的格外熟練了,眼見著她仍是皺著眉,便撥開了她的領(lǐng)口,更加直接地貼上去。 他整個人就像個天然的火爐一樣,手心的熱力也足,一圈圈地按揉著,不一會兒,她咬著的唇便慢慢放松了下來,身體一舒展,她的后背整個整個貼了過來,兩個人莫名有了些相擁而眠的意味。 睡前的郁氣一掃而空,蕭凜看著她有些失了血色的臉頰,目光漸漸溫柔了下下來,支著手臂憐惜地俯著身吻了下去。 可他的唇將落未落之時,柔嘉卻睜開了眼,忽然醒了過來。 鼻尖輕輕碰著,嘴唇幾乎相貼,兩個人四目相對,一股無言的尷尬蔓延了開來。 僵持了片刻還是柔嘉面皮薄些,微微紅著臉別過了頭。 只是她一動,才發(fā)覺他的手還貼在她的肚皮上,衣服也亂七八糟的,忍不住又有些羞氣。 她小日子還沒走,他就這么迫不及待了嗎…… 柔嘉抿著唇,忍不住推了推他:“你……你過去?!?/br> 蕭凜重新躺回去,手卻沒拿開,仍是這樣抱著她,有些生硬地說道:“睡吧?!?/br> 小腹上還貼著一只手,他又這么緊緊抱著,過熱的呼吸一下一下貼著她的后頸,這么明顯的暗示任誰也沒辦法睡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