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曄其實挺郁悶，但也沒辦法。他當初能找到這個工作純屬巧合。像這種打隧道的工程隊，基本都是一個家族一起出來，不是同姓也是連襟，一般不會雇傭外人。

    一個多月前他來到附近的邊陲小鎮(zhèn)。當然，以工地的偏遠位置來說，這個所謂的附近小鎮(zhèn)距離這里大概有百來公里，開車都要五六個小時。在那里他想要找份工作，不過小鎮(zhèn)又窮又破，周圍百姓個個務農(nóng)，沒有工業(yè)，服務業(yè)也不發(fā)達，他兜兜轉轉整整兩日，后來遇上了前來雇傭廚師的六指他爸。

    工程隊的原廚師老蔡和他兒子回老家了，說是母親生病，走的時候支支吾吾，也沒說什么時候會回來，但也沒講不會回來。

    沒人煮飯是件大事。六指他爸就去驅(qū)車趕往小鎮(zhèn)碰運氣，想不到遇上了同樣有著南方沿?？谝舻牧鴷?。

    作為家族包工隊的隊長，六指他爸本來就挺排外，既然遇上了能夠勝任廚師一職的老鄉(xiāng)，那肯定要把他帶回去了。

    柳曄就這么跟著六指他爸來到了連手機信號都沒有的大山之中。

    柳曄對這份工作特別滿意。該做的事情是他所擅長的，同事們?nèi)擞趾茫钪匾氖?，這里離最近的那個小鎮(zhèn)都那么遠，根本就不怕被霍銘找到?？上?，原以為能夠干到來年五月，想不到老蔡和他兒子回來了。

    老實講，六指挺不忿的，你做飯比老蔡好多了。老蔡那家伙，走的時候明顯嫌棄我們這里工資低，不想干了，偏偏怕外面找不到更好的，這邊就吊著。

    現(xiàn)在人不回來了嗎？柳曄笑了一下。

    還不是在外面找不到工作。六指撇了撇嘴，也就我爸重情重義，換我直接一掃帚把他跟他兒子打出去！

    柳曄沒說話，整好了行李坐在床板上。

    被通知得走人后，柳曄跟著六指開著車回到了那個小鎮(zhèn)，剛好那天是邊境官方集市正式開放的第一天，柳曄湊了一番熱鬧。

    唉，還以為你能在這呆到工期結束呢！六指兩手枕在腦袋后面，躺在柳曄身邊，我說你啊，可一定要去我們島，我都跟我媽說好了，她給你準備了房間。

    會去。柳曄說道，我這不答應給你和你爸帶東西嘛！不然我前兩天跟你跑那么遠干什么。他指著放在床板下的編織袋，全是你買的東西。

    你可別送了東西就走。六指說道，我媽還答應給你瞧瞧島上有沒有事做，要是能找到工，你干脆留我們島別走了。

    這個再說吧！柳曄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但他不能這么快就給出確切答案。

    六指語重心長起來：你這樣全國各地到處跑，有一處沒一處地打工也不行，現(xiàn)在年輕可以隨便，以后年紀大了可怎么辦。

    柳曄稀奇了：你居然會說以后年紀大了可怎么辦，這不是你爸常勸你的話嗎？也沒見你聽進去。

    六指才初中學歷，他爸希望他去讀個夜校，考個學歷出來，畢竟現(xiàn)在華鐵等集團越來越規(guī)范，要的都是勞務公司，他們這種包工隊利潤越來越低，他爸怕他以后沒活干，老婆小孩都養(yǎng)不起。

    六指一骨碌坐起來：得，說到我頭上來了。講真的，你這樣孤零零的確不行，前兩天我堂嫂發(fā)過來的照片你也看到了，我侄兒長得真不錯，和你絕對般配！

    柳曄：

    自從上回六指提到他那比自己還大一歲的侄兒后，嘴就沒帶停的，每天必講一次。前兩天去了鎮(zhèn)上，手機有了信號后，他就叫他堂嫂把他侄兒的照片發(fā)了過來。

    老實講，長得確實很帥。

    不說了，準備走了。柳曄對六指的侄兒半點興趣都沒有，看時間差不多了，就下了板床，背起背包，扛起行李。

    我媽電話存了啊？六指也下床，穿上泥濘的解放鞋。

    存了。柳曄去手機維修店買了一張不簽約的手機卡，也就是無需身份證，可以正常打電話發(fā)短信，但是不能聯(lián)網(wǎng)的手機卡。這樣在別人看來，他完全不像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

    天有點小雨，但不冷。相較下場雨都要帶上雪花的海市來說，這個西南邊陲小鎮(zhèn)可算的上是溫暖如春。

    霍銘坐著私人飛機來到附近的機場，又租了輛路虎直奔照片里的地點，耗時六個小時。六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掰開來算，煎熬難耐。

    他先去了鎮(zhèn)上派出所。照片鑒定已經(jīng)出來，從面容來看，專家肯定那個少年就是柳曄。而且監(jiān)控視頻也被抽調(diào)出來，不過遺憾的是，破舊的小鎮(zhèn)并非縣城，全鎮(zhèn)只有這個剛開放的邊境集市內(nèi)有安裝監(jiān)控。

    這里靠近緬北，每年都有不少年輕人被騙或是被賣到緬北。市公安局派下來的警察對霍銘說道，假設柳先生是其中一員，他能來到集市上，肯定有人在邊上監(jiān)視他。

    霍銘點了點頭。

    看，警察指著屏幕，示意霍銘注意柳曄的動作，他的腦袋在轉，看起來像是在找人。

    監(jiān)控視頻繼續(xù)播放。

    他從這個地方出去了，去緬北不是這個方向，雖然視頻是兩天前的，但集市已經(jīng)關閉，一個星期才開放一次，他大概率還在國內(nèi)。

    霍銘坐在邊上，聽完后，長吐了一口氣，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霍先生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柳先生很可能被迫從事某種犯罪活動。警察繼續(xù)說道，他給霍銘提了個醒，如果不是這樣，柳先生根本不會被放回來。

    霍銘聽后，立馬又坐直身體，他看著警察，毫不遲疑：我會給他找最好的律師，不管發(fā)生了什么，我都是他的后盾。

    警察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看完監(jiān)控視頻后，霍銘大致了解了一下警察的尋人方案。如果柳曄是被人監(jiān)視著放回國內(nèi)去做什么不法的事情，大張旗鼓地在街頭巷尾張貼尋人啟事反而會對柳曄的安全不利。

    除了公安局分配過來的警力，霍銘自己也雇了人拿著柳曄的照片去暗地調(diào)查。最重要的是把守住大到縣城，小到鄉(xiāng)鎮(zhèn)的汽車站點。

    柳曄第三次來到小鎮(zhèn)上。坐著六指開的小皮卡，震得他屁股都快裂成兩半。

    到了，六指把皮卡停在小破車站外，記得替我向我媽問好。

    你媽要是叫你回家跟隔壁小馨結婚呢？記得兩天前來這鎮(zhèn)上，六指跟他媽打電話，他媽叫他不要跟他爸干，趕緊回家跟隔壁鄰居處對象，六指當場抱著樹嘔吐。

    別說了，說了又要吐。小時候被那女孩推進糞坑過，六指這可怕的糞坑陰影大概一輩子都沒法消除掉。

    柳曄從皮卡下去，背上背包，一手拿起自己的行李箱，一手拎住六指的編織袋：走啦，再見。到你家給你打電話。

    再見。六指在駕駛室里朝柳曄揮了揮手，嘟嘟按了兩下車喇叭，然后開著車走了。

    鎮(zhèn)上飄著雨，柳曄拉過外套后面的連衣帽，遮住了腦袋。

    小鎮(zhèn)子的車站，正規(guī)不到哪里去，連候車樓都只是一個小平房，亂七八糟的大巴停在后面，短途長途都有，各個車主手里拿著地名牌，到處走來走去大聲拉客。

    柳曄看著一輛大巴載了幾個乘客緩緩地開出去。載不滿很正常，到了沿途鄉(xiāng)鎮(zhèn)自然會有人陸陸續(xù)續(xù)上車。

    到哪兒？有一個濃眉大眼的大叔走過來問柳曄。

    到柳曄正想回答他，但他的眼睛瞥到了剛才那輛大巴。

    大巴車開出不到幾米就有一個人手里拿著什么證件叫停了它，然后那個人上去。

    柳曄有點奇怪，他指了指那邊：叔，出什么事了，我怎么瞧著像是在檢查什么東西。

    那個啊，招呼柳曄的大叔咳了一聲，回答道，搞不懂，我猜大概在找人吧，從昨天就開始了，連晚上都不放過，本來我們這半夜會有車載客出去，結果昨晚截了好幾輛。

    找人？柳曄擰了一下眉頭。

    哎，別問了，我說小兄弟你要去哪里？上我車吧！大叔道。

    那個，柳曄笑得很不好意思，我不急，我等人。

    大叔一聽，臉色馬上變了，客氣的笑容立刻不見。等人跑后面來干嘛？沒看見到處都是車來車往的嗎？！他惡聲惡氣地說道，轉身離開。

    柳曄把編織袋單肩背起來，一手扶在手提箱把手上，心里突突的總覺得很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第六感使然，他側目朝右前方望去。

    然后，

    柳曄震驚地睜大了雙眼，難以相信自己看見了什么！

    天崩地裂五雷轟頂！

    透過兩輛車的縫隙，他清清楚楚地瞧見一個身穿卡其色風衣、身材頎長的男子正站在一輛路虎旁邊，表情嚴肅 ，恢復視覺的雙目炯炯有神，視線犀利，一遍又一遍地掃視著進出車站的人員，儼然要從中拎出一位讓他意難平的家伙來。

    柳曄向后踉蹌一步，差點沒腳一軟，摔在地上。

    臥、臥槽！

    那是霍銘呀！

    媽呀，地球太危險，他要回火星！

    待看清那家伙是誰之后，柳曄條件反射般的唰一下蹲了下來，行李箱被他拖在身前變成遮蔽物。

    咯咯咯咯柳曄牙齒瘋狂地打起架來，渾身抖成了一個篩栗。從來沒有這么恐懼過，有如小螻蟻遇上當頭踩下來的大腳，有如地球人碰上可以隨便扔出二向箔的歌者。他死了，他要死了！

    霍銘居然追到這里來，才兩個月而已！

    怎、么、可、能！

    但事實又是如此！

    他真的沒有看錯，那個男人確實是他朝夕相處，同室共眠，照顧了整整兩個月的霍銘！

    仇恨竟令霍銘變得那么強悍嗎？！才一復明就布下天羅地網(wǎng)不干掉他誓不罷休？！

    柳曄自認為已經(jīng)逃跑得無懈可擊了，霍銘居然還能查到這里！

    連脖子都好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掐住，完全呼吸不過來。

    好一會兒，柳曄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手腳也漸漸地從無法控制的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他壓低戴在頭上的帽子，偷偷地從行李箱后探出腦袋。

    霍銘還在盯著車站進出的人員，沒有往他這里看。

    是了，正常人是不會俯下身子往倆車縫隙之間望去的。

    柳曄想到這里，趕忙站起來，強壓下突突亂跳的心，提起行李箱，兔子一樣地向后面圍欄處飛快地跑去。

    半人高的圍欄歪歪斜斜滿是鐵銹。柳曄把編織袋和行李箱都扔了過去，然后抓住圍欄，飛身跳了過去，再扒拉過地上的東西，邁開長腿，亡命而逃！

    雨越下越大，劈頭蓋臉地朝柳曄砸來，柳曄被淋成了落湯雞卻絲毫不敢停。跑出車站后，他專門往小路上鉆，漸漸跑出了小鎮(zhèn)，他竄進山地，在滿山梯田間，找到了一間小木屋。

    小木屋大概是附近農(nóng)戶搭建這里做農(nóng)活時休息用的。

    柳曄低頭彎腰走了進去，看到里面基本的用具都有。他拿過靠在墻角的掃帚，掃出一塊干凈的地，然后從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干凈的衣服鋪了上去，接著把自己脫得一干二凈，拿了一條干毛巾把自己擦干，最后換上衣服坐了上去。

    做完這一切后，柳曄逃出生天般地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太、可、怕、了！

    世界上怎么會有霍銘這種人？！

    霍銘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全國每年失蹤人口那么多，就沒有幾個像他這樣，逃到這種地方還能被人翻出來的。

    霍銘肯定花了不少錢。有錢就了不起啊！

    柳曄抓過毛巾胡亂地擦起頭發(fā)。不行，差點就絕望了，他可不能絕望，他一定要逃，沒到最后一刻絕不認輸，他才不想死在霍銘手里！

    *

    作者有話要說：

    碼字實在慢，本來今天想更六千字補上周六欠的，看來要下周了。希望明天可以碼得出來不要請假，不然越欠越多= =||

    第45章 兩更合一（改bug）

    雨到了下午一點多才停，柳曄一直歇在這個小木屋里，肚子餓的時候就從包里拿出小面包啃兩個。

    看到外面天晴了，甚至好幾天不見的太陽都從陰云后探出了頭，柳曄急急忙忙收拾好東西，戴上許久沒用的口罩，離開木屋，下了山，朝鄉(xiāng)道方向走去。

    霍銘守著車站，警察在那里排查，他干脆就自己上路。國道不敢走，省道也不太安全，那就走鄉(xiāng)道，走個幾十公里，總能碰上一個愿意搭載他的車主！

    亡命天涯莫過于此。

    求生的欲望讓柳曄迸出無窮的力量。一手拖著行李箱，一肩背著編織袋，他竟然就在高凸不平的公路上走到了天黑。

    終于，有一輛大貨車在他身邊停下。

    小伙子，去哪里??？黑漆漆的道路上，偌大車燈直射出來的白光顯得極為刺眼，中年司機從駕駛室內(nèi)探出頭，沖著柳曄問道。

    去省城。柳曄回道。

    他相信霍銘絕對想不到他會離開這種偏遠容易躲藏的地方，反而回到人潮涌動極為繁華的大城市。

    三百塊。司機開價。

    二百五。柳曄砍價。

    司機噎了一下。哎我說你小子，他笑了，你這是說你是二百五呢，還是說我是二百五？

    我是二百五。柳曄郁悶地說道。

    行，司機拍了一下窗沿，上車吧！二百五！

    司機老余開大貨車已經(jīng)有十一年了，一般開大貨車的都是夫妻檔，他也不例外，這回往鄉(xiāng)下跑就是準備在出車前把他回娘家的老婆給接過來。

    等我婆娘到了，你先睡后面去，上了高速，晚上你得跟她輪流提防油耗子。

    行。坐在副駕駛位的柳曄滿口答應。

    司機老余看了他一眼，又笑：你小子挺上道的嘛，以往我載的客人一聽我要他們干這個，爬上來又下去了。聽你口音不像我們這的人，被騙過來的？

    這里靠近緬北，當?shù)厝硕贾澜?jīng)常有傻子被騙過來做苦工或者做詐騙，甚至是fan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