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是你嗎？”小女孩走過去，看見了一個淚眼蒙眬的小腦袋，她問，“三三，你怎么哭了呀？有人欺負(fù)你嗎？”

    見來人是這個討厭鬼，藺晨立馬撇過頭去，把臉埋了起來。

    童爍一蹲在他的跟前，笑嘻嘻地說：“你別躲啦，我知道是你！”

    “你走開！”藺晨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哭過后的鼻音和哭腔，和平日里很不一樣。

    小女孩撓了撓腦袋，有些疑惑：“三三，你別哭呀。”

    光這樣勸毫無效果，她轉(zhuǎn)了轉(zhuǎn)小腦瓜子，又說：“電視劇里說，想哭的時候就倒立，你要不要試試看？”

    藺晨終于抬了頭，卻是惡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眶通紅。他像頭受了欺凌的小狼，受委屈時也不愿服輸。

    她思考了一下，又說：“那你跑步試試？眼淚蒸發(fā)成汗水，就不會哭了?！庇质请娨晞±锏臉蚨?。

    藺晨小聲嘟囔了一句什么，她沒聽清，特地把耳朵靠了過去，問：“你說什么？”

    “童爍一是大笨蛋！”他扯著喉嚨嚷了一聲，震得對方慌忙捂住了耳朵。

    “好吧?！蓖癄q一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鼻子，“那你接著哭吧，我不攔你。”

    什么叫接著哭？藺晨瞥她一眼。

    童爍一坐在另一個秋千上，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粉色的MP3，隨機(jī)播了一首韓國舞曲，音量開到最大。

    “你哭吧，現(xiàn)在哭就沒人聽得到啦！”她得意地?fù)P了揚下巴，覺得這個主意絕妙非凡。

    的確聽不到，花園里安靜得很，只聽得見揚聲器里喧鬧的歌聲：“Gee gee gee gee baby baby baby,gee gee gee…… ”

    洗腦又中毒的旋律一旦聽了就停不下來，童爍一全然忘記了身邊還坐著個小哭包，沒心沒肺地跟著歌曲哼了起來。

    藺晨又氣又惱，皺著眉頭埋怨：“吵死了，你能不能關(guān)掉？”

    “你不要不好意思嘛，你現(xiàn)在哭誰也不知道?？薨桑　彼耆珪e意。

    “我才不哭呢！誰說我要哭了！”

    “你剛才明明還在哭呀，我都看見了?！?/br>
    “我沒有，你胡說，我才不要哭呢?！碧A晨越說越委屈，“我為什么要哭啊，我不要哭……嗚嗚嗚，我才不要哭呢，我一點也不難過，嗚嗚嗚……”

    他越說越難過，“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和先前的悄悄啜泣完全不同，小男孩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忍耐了多久，竟然會藏了那么多的眼淚，洪水決堤般哭了出來。超大聲，卻也超痛快。

    那天晚上，藺晨一直哭到童爍一的MP3沒電了，才終于停了下來。

    后來，童爍一用這件事情威脅藺晨整整一個學(xué)期，每天都蹭他的零花錢吃辣條和干脆面，自己的零花錢則省下來——買新的專輯。

    當(dāng)時為什么會這么老實地任由對方勒索，藺晨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他知道，過去的自己有很多話都沒來得及告訴對方。

    那時年紀(jì)太小，來不及告訴你，我好感謝你，我好喜歡你。

    所幸，長大后的我沒有弄丟你，停留在過去的遺憾，就用今后的人生慢慢來填滿。

    藺晨沉浸在回憶里太久，重新回到家時，卻發(fā)現(xiàn)燈火通明，母親在廚房忙進(jìn)忙出，桌上擺著他最愛吃的鹵菜。

    “晨晨回來啦！”陳希聽見聲響，從廚房里探出頭來。

    和白天在餐廳里聽見的那個聲音完全不同，現(xiàn)在的她不再猶豫惶惑，她變回了那個掌管三家餐飲店的老板娘。

    鍋里蒸燉著羊rou湯，陳希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過來，嗔怪道：“你這小子，提前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要不是你劉阿姨跟我講，我還眼巴巴地等著你呢！”

    藺晨坐到餐桌旁，只是淺淺笑著，并不回話。

    陳希又問：“聽你劉阿姨說，你下午去了趟店里？”大概劉嬸并沒說全實話，她這話里帶著點試探，“怎么來了一會兒就走了？我都沒來得及見你?！?/br>
    “店里太忙了，我怕打擾你?！碧A晨這謊說得拙劣。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相信了，陳希并沒有在這件蹊蹺的事情上計較什么，像是刻意掩蓋什么一般，迅速略過了這個話題。

    “洗洗手吃飯吧，我燉了你最喜歡的湯！”陳希笑笑，迅速將碗筷擺上了桌。

    母子倆各懷心事，這頓飯吃得極安靜。陳希數(shù)次抬起頭看著兒子，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嘗嘗這道菜，媽新學(xué)的?！?/br>
    藺晨只字未提他所看見的事情。父親為什么回來了？為什么回來了卻還要瞞著他？他打碎了牙，只往肚子里咽。

    一頓飯慢慢吞吞吃到最后，陳希終于按捺不住，開口道：“晨晨啊，其實有件事媽一直想跟你……”

    話未說完，餐桌上的手機(jī)瘋狂地振動起來。突兀而刺耳的鈴聲，像某種不祥的預(yù)兆。

    二十分鐘后，藺晨和母親陳希出現(xiàn)在醫(yī)院，病床上躺著的，是剛剛從生死線上搶救回來的父親藺如海。

    藺晨知道一切會發(fā)生，但終究還是發(fā)生得太快。

    藺如海，或者再尊重些喚他一聲爸爸，他生了病，很嚴(yán)重。說不清是因為生病了才想到要回來，還是回來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生病了，總之結(jié)果都是一樣，他重新回到了年輕時最不珍惜的人身邊。

    病床上昏睡不醒的男人兩鬢斑白，枯瘦而衰老，他不再是兒子記憶中那個永遠(yuǎn)風(fēng)華正茂、肩背寬闊、不甘于平凡的美術(shù)老師了。說得現(xiàn)實些，藺晨實在對他生不出什么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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