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畢竟是他的爸爸！”陳希有些著急，嗓子也漸漸泛啞。

    男人深深地嘆了口氣：“只怕他……我沒資格要求他原諒我?！?/br>
    后面再說了什么，藺晨已經(jīng)聽不到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都上涌至心頭。

    這幾乎是他二十年來最狼狽的一瞬間，跌跌撞撞地往樓道跑，沿路撞翻清潔工的水桶，飛濺的污水濕了他的褲腳和鞋襪，黏稠的寒意無孔不入。

    他以為一切已經(jīng)過去了。人只要抬頭仰望星空就不會看到腳下的污泥，但不是這樣，遠(yuǎn)遠(yuǎn)不是。當(dāng)年那個拽著爸爸的衣角哭得滿臉是淚的小男孩原來并沒有長大，只是被他藏在了看不見的天幕中，裝作一切從未發(fā)生。

    藺晨失魂落魄地走回收銀臺，他的行李箱還在這里。

    “劉嬸，別告訴我媽我來過。我……我先回家吧?！彼銖娦σ恍Γ瑓s藏不住眼角的疲憊。

    “行，你路上小心。”劉嬸的眼中流露出久違的憐憫。

    她想起什么，又提醒道：“對了，你媽上個月就從別墅搬回老房子去了，你準(zhǔn)備回哪里？”

    藺晨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來。

    老家在襄津市的北部，全市較早的一批居民區(qū)，雖離市中心有點距離，但附近有菜市場、超市和小學(xué)，生活很方便。

    藺晨已經(jīng)許久沒回來這里了。十年過去，從前的嶄新樓房外墻發(fā)灰生舊，樓道欄桿上滿是鐵銹，墻上貼著密密麻麻的廣告，今日撕掉，明天復(fù)又生。

    拿出鑰匙環(huán)時，藺晨才恍然意識到，就好像過去的自己一直期待著有朝一日會重新回到這個地方一樣——他原來并沒有丟掉這個家的鑰匙，無意識中完好地存放著它。

    老房子還是原來的樣子，干凈整潔，只是墻上不再掛滿了各家名畫，落地窗前不再有畫架，就連顏料迸濺在白墻上的污垢也被墻紙遮蓋住。

    父親留在這個家里的痕跡都被涂抹了干凈，但他本人的存在從未真正走遠(yuǎn)。

    藺晨的手機(jī)從上了出租車就一直振動個不停。他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熟悉的風(fēng)景，發(fā)了好久的愣，后知后覺地打開手機(jī)。

    童爍一的消息一條接一條地彈了出來，著急的心情似乎能溢出屏幕。

    不二：【到站記得給我發(fā)短信哦！】

    不二：【欸？都幾點了，你到襄津了沒？】

    不二：【Hallo？你在嗎？你回我一下呢？】

    不二：【喂，你別嚇我呀，看到消息立馬回復(fù)我！】

    除此以外，還有很多很多。

    藺晨知道她在著急，在擔(dān)心自己。但是他好像暫時失去了同人交流的能力，一張口嗓子就發(fā)疼，手指僵硬到連打字的力氣都沒有。

    許久得不到回音，童爍一終于撥打了語音電話，藺晨猶豫了幾秒，最終點擊了綠色的接聽按鈕。

    “呀！你終于接電話了，嚇?biāo)牢伊??！蓖癄q一在電話那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怎么回個家還能搞失聯(lián)？我還以為你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呢！”

    小姑娘的聲音天生泛著甜味，著急發(fā)火時再怎樣的張牙舞爪，都不過是一只奶聲奶氣的小貓咪，只叫人想要伸手揉一揉它肚子上的小絨毛。

    藺晨喉嚨哽咽，發(fā)不出聲。

    童爍一連喚了他好幾聲都沒得到回應(yīng)，心中漸漸緊張起來，語氣變得柔軟，詢問：“三三，出什么事了嗎？”

    “沒有，剛才……睡著了?！彼_口，聲帶卻似火燒灼過一般疼痛，他強忍著不適，只說，“我回了趟老房子，離你家只有一棟樓?！?/br>
    他們兒時住在同一個小區(qū)，曾一同度過最無憂的童年。每當(dāng)藺晨悶在房間里學(xué)素描時，童爍一卻在外面的泥地里打滾。她總會時不時地摘樹上的桑葚果往他的房間里扔，和小伙伴們一起吵鬧地嚷著：“三三，快出來玩呀！”

    初中的時候藺晨搬了家，卻仍然和童爍一在同一個班級。那個時候他長得瘦小，平日里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不大受同學(xué)歡迎，只有童爍一喜歡圍著他嘰嘰喳喳地講話，隔三岔五地就想抄他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煩得很。

    “欸？你回去了嗎？”提起老房子，童爍一很驚訝，“我好像很久沒見你回去過了?！?/br>
    這里有太多讓人不愉快的回憶，從前的藺晨連踏入這個小區(qū)都覺得抗拒。

    藺晨在小區(qū)花園里坐了很久。

    暮色四合，一家家燈火亮起，玩鬧的孩子們被爸媽喊回家吃晚飯，花園內(nèi)空蕩蕩的，九年失修的路燈忽明忽暗，將藺晨的影子拉得極長。

    他坐在老舊的秋千架上，鐵鏈布滿銹斑，每一次搖晃都伴隨著悠長的“嘎吱”聲響。坐上秋千的那一刻，無處安放的雙腿讓他再次意識到自己已然長大，站起來時額頭能觸到架頂，十分勉強才能坐上矮架。

    小朋友都愛蕩秋千，小時候的藺晨也不能免俗，白天里裝作不屑一顧，晚上卻會偷偷溜出家門，坐在秋千架上，搖啊搖，晃啊晃。

    其實他那段時間不好過，常常獨自抹淚。父母總是吵架，油鹽醬醋、雞毛蒜皮，全都是爭吵的原因。他原先總是躲在自己的房間里，隔著一扇門，聽見父母用最尖銳的語言傷害對方。時間久了，他無法再忍受，沖出家門，躲在黑暗里，哭得傷心，無人知曉。

    童爍一是唯一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的。

    也是湊巧，她那日因偷買專輯而被mama訓(xùn)斥一通，抱著專輯賭氣離家，路過秋千架時聽見一個小孩嗚咽，湊近一瞧，竟是白天嘲笑自己數(shù)學(xué)成績的藺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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