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次過載，他隨時準(zhǔn)備將996帶回修復(fù)室。

    降溫處理也好，數(shù)據(jù)清除也好，無論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然而，夏歌的身體只是微微發(fā)熱。

    他沒有哭，沒有鬧，想起一切后，低落地垂著肩膀，像是突然就沒了吃飯的動力。

    仿生人回過頭，平靜到過分地小聲問他，

    陸行深，阿九還在嗎？

    人類是會死的，機器也會。

    夏歌啊夢里看到了一大片的死寂，沒有人，只有墳?zāi)古c巖石，就連花草樹木都寥寥。

    來到這里前，也做好了明天就與某個人告別，或者是與所有人告別的準(zhǔn)備，哪怕不甘心。

    只不過是在這里生活得太開心了，那天又太心急了，一時間竟然忘記了這么重要的事，不知不覺間變得貪心起來了。

    一覺醒來，夏歌不再哭泣，比起這個，更想要知道答案。

    抬頭望著陸行深的模樣，已經(jīng)不再是祈求著、哭泣著的，那樣會讓對方為難，就像是病人如果每天都對醫(yī)生哭，醫(yī)生也會很難辦，甚至想要減少見面。

    夏歌望著他，就像是曾經(jīng)每一次乖乖詢問醫(yī)生自己還能活多久那樣，安靜地微笑著，

    阿九是不是修不好了？他最后也跟我說來著，說，本來就要壞掉了，讓我別太過意不去。

    就像是委婉地對他說，修不好也不怪你。

    陸行深覺得呼吸更加沉重了。

    像是有什么東西壓著，讓他本該毫無知覺的心臟有了幻覺的重量。

    不是的。

    他用了幾秒，找回還算尋常的聲線，只是還需要時間。

    夏歌眨了眨眼睛，沒有完全聽懂。

    陸行深張了張嘴，無數(shù)的名詞和理論在腦海滑過，最終，他挑了最簡短、易懂的解釋，

    他還在睡。

    夏歌微微睜大了眼睛，水霧朦朧下，星星點點的亮光又恢復(fù)了生機，真的嗎？

    陸行深點頭。

    那我我能不能

    陸行深帶著他去親眼確認(rèn)L19的狀態(tài)。

    那是一個不大，但并不冰冷的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床，那斑點花紋的裝飾，一看就又是出自德叔采購的手筆。

    床鋪上，擺著降溫的水床墊子，一些電線連在阿九的身上。

    阿九的面孔和外傷都已經(jīng)復(fù)原，表面看上去什么問題都沒有了，真的如陸行深說得那樣，看上去就像是在睡覺。

    夏歌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

    陸行深張嘴，還想再解釋什么，小夏忽然轉(zhuǎn)身抱住了他。

    手臂緊緊貼著腰身，臉龐都埋進衣服里，像是索求著什么一樣。

    他說，陸行深，謝謝你，謝謝你愿意把阿九救回來。

    夏歌不知道傅上校那邊是怎么應(yīng)付的，也不知道如何修理，但能感覺到，這一定很難。

    他暫時還不能醒來。

    陸行深想了想，手掌輕輕落在夏歌的肩頭，還是對他說出實話。

    就像是生病受傷的人，要睡很久休息嗎？

    夏歌問他。

    不完全是。

    陸行深拉著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面對著面，神色有著難以掩蓋的些微凝重，

    但現(xiàn)在就過早醒來的話，很可能會讓它的芯片和核心區(qū)域再次損傷，所以，在能夠確保安全之前，我不會貿(mào)然喚醒他。

    夏歌思考著，想起了阿九胸口曾經(jīng)冒出的藍色火焰。

    他低頭，試探著問，就像是冬眠一樣嗎？如果不等到春天來臨，就不能醒來，不然會餓死的。

    嗯，是的。

    陸行深點頭。

    只不過，對白熊來說，提前醒來的危機只是食物和溫度，對N19來說，提前醒來的話，當(dāng)那過于復(fù)雜、計算量龐大的代碼再次運轉(zhuǎn)，僅僅會讓其再次過載、自燃。

    會發(fā)生這種事的概率，已經(jīng)無限逼近100%。

    蘇醒即會面臨自我銷毀，不蘇醒則只能停留在休眠狀態(tài)，而現(xiàn)有的硬件技術(shù)，根本無法解決這樣的困境。

    若非后來他們在玩具店發(fā)現(xiàn)了那個平安福，從中取得了N19的程序備份，那么這珍貴的第二次機會也不會有。

    夏歌：那就好還有希望就好了。

    他還以為再也見不到阿九了。

    你也要小心。

    陸行深見他接受了這樣的事實，斟酌著詞句，終于說到了正題，UR996，你也是仿生人。

    夏歌不解，猜測道，啊，我也睡了很多天，所以要小心嗎？可是我好像沒有受傷誒。

    是的。

    陸行深沒有將手記和上面的理論說出，而是選擇性地用一種簡單的、聽起來不那么嚴(yán)重的說法，

    要記住，盡力不要有太過強烈的大喜或大悲的感情，你現(xiàn)在的一些零件還比較脆弱，這樣很容易過載。

    就像是像是人類得了心臟病的時候一樣嗎？不能太激動？

    夏歌試圖理解著。

    是的。

    陸行深眼底暗了暗，尋常的情緒沒關(guān)系，你之前一直很好，最重要的是，小夏不要愛上其它人。

    夏歌眨了眨眼睛，開心地脫口而出道，原來如此，那太簡單啦！這個我超擅長的！

    他上一世就心臟不好呢，早就習(xí)慣了不能有太多情感起伏的生活，要論如何保持佛系與淡定，他可太有經(jīng)驗了！

    更何況，夏歌認(rèn)真地回憶著，作為仿生人的心臟病，好像比人類的好應(yīng)付多了！

    他之前好幾次超級高興、激動的，都沒有出問題，說明仿生人的身體對劇烈起伏的界定不一樣，就算要注意一下，也不影響他繼續(xù)享受生活誒！

    第73章 贊美親人

    夏歌握拳, 燦爛地笑著，斬釘截鐵地對陸行深保證道，兩指并攏放在額邊, 做出保證的動作，

    放心吧！我心可大了，絕對不鉆感情的牛角尖，不對任何人和事過分上頭！

    陸行深的眼底一片深邃, 像是將一切悲喜也收斂。

    他嗯了聲，最后叮囑道，稍后我會給你換上更完善的觸覺和溫度感知插件, 如果你如果感覺身體的溫度不對勁, 有過載的征兆, 什么都不要多想，立刻來找我。

    嗯！

    夏歌睡了有多久，就相當(dāng)于餓了有多久, 中途只充了一次電。

    于是, 在陪著阿九又坐了一會兒后，夏歌還是去了廚房。

    廚房最初只有一個冰箱，甚至算不上是廚房, 如今有了灶臺，有的鍋碗瓢盆, 還有了專門的飯桌。

    在拉開冰箱門的一瞬間, 夏歌其實就后悔了。

    他都睡了這么久，之前放在冰箱里的食材肯定壞掉了，就像他說好了要回來吃的小餅干一樣，早就不能吃了吧。

    然而下一秒，新鮮的蔬菜水果出現(xiàn), 填滿了冰箱，也讓夏歌眼前一亮。

    沒有青椒、沒有香菜、沒有紫蘇葉，蔥姜蒜也沒有。

    倒是有青筍黃瓜胡蘿卜西紅柿什么的。

    夏歌翻看另一半冰箱，果然在冷凍層看到了肥美的五花rou和牛腩，還有一袋無骨魚rou。

    懂了，陸行深買的。

    夏歌一下子高興起來，做飯的興致瞬間高漲，高高興興地做起遲來的早午飯。

    說起來，等到阿九醒來以后，是不是也能一起吃飯了？

    好想讓阿九也能吃東西啊。

    這樣胡思亂想著，夏歌做了一道粥，兩個小菜，一份餅子。

    和陸行深一起吃飯的時間，夏歌終于想起陳同學(xué)。

    一周沒聯(lián)絡(luò)了，陳同學(xué)應(yīng)該也很著急。

    消息剛發(fā)出去，陳笑年的回電就來了，夏歌點了接通，陳笑年的全息影像便立刻出現(xiàn)在面前。

    陳笑年的房間里，夏歌以及一桌豐盛的飯菜，坐在桌子對面的陸行深也一起以全息的方式出現(xiàn)了。

    陳笑年：小夏。

    夏歌還記得陳笑年當(dāng)時和上校起了沖突，擔(dān)心地說道，你還好嗎？

    這話應(yīng)該我說，小夏，你醒了就好。我

    陳笑年看起來臉色也不是很好，但相比陸行深要健康很多了，僅僅是看著疲憊而已，說到這里，他看了看旁邊自顧自吃飯，看都不多看一眼的陸行深，猶豫道，

    等吃完了飯，方便見面嗎？我去找你吧，有點東西需要當(dāng)面說。

    夏歌直接就問陸行深，我可不可以請陳同學(xué)到我的房間做客呀？就只去我的那個房間，我們不到處亂跑，啊，最多再逛逛花園。

    可以。

    陸行深放下筷子，拿紙巾擦了擦嘴，也抬頭看過去，我正好也有事要說。

    中午的太陽最大，不過多時，陳笑年那標(biāo)志性明顯的檸檬色懸浮車停在門口，看起來顏色飽和度更高了。

    在聽說阿九在陸院士這里之后，陳笑年就沒有太過擔(dān)憂過，只是中途幾次想確認(rèn)小夏的安危，卻連搭上話都做不到。

    偌大一個研究所，近一周來嚴(yán)防死守得仿佛一個鬼宅。

    陸行深的助理也是油水不進，還好小夏終于醒來，主動聯(lián)絡(luò)了他。

    親眼看到小夏沒有任何異常，還活蹦亂跳的樣子，陳笑年放心了很多。

    因為研究所內(nèi)部曾經(jīng)失竊，陸行深不喜歡外人輕易近處，三人的會面就定在了花園里，德叔給支了一個巨大的遮陽傘，安放了一套桌椅。

    一個榨汁機被夏歌搬了出來，放在桌子正中央，嗡嗡嗡地把切好的水果和冰塊一起炸碎，變成沙冰。

    吸溜。

    一人一杯。

    陳笑年走到的時候，夏歌正好倒?jié)M了三杯，也遞給他一杯，快嘗嘗味道如何，我放了新成熟的迷桑果呢。

    陳笑年動作一頓，看著他笑得那么燦爛的樣子，失笑一聲，仰頭喝了。

    因為動作太過果斷、壯烈，仿佛舍命陪君子似的，夏歌看得有點呆，

    陳同學(xué)，你很渴嗎？這里還有的。

    陳笑年咕咚咽下去了，才發(fā)現(xiàn)并沒有小夏牌迷桑果特有的苦澀酸味，愣了一下。

    早知道就不喝這么急了。

    也、也行。

    陸行深坐在一邊，矜持而紳士地一口口品嘗著，見狀并未多看一眼，只是靜靜將杯子放下。

    陳先生說有什么東西？

    啊，是這個，

    陳笑年把一個包拿出，放在桌上，在這之前，我一直在辦理相關(guān)的手續(xù)，想把阿九轉(zhuǎn)到我的名下，因為中途遇到了意外聽聞阿九暫時放在陸院士這里了，手續(xù)就沒繼續(xù)。

    說著，他拿出一些文件的紙質(zhì)版，又拿出一個包，阿九之前離開了黑市，沒有地方去的時候，就一直寄住在我家，我想，如果他能醒來的話，也會很愿意暫時來到我名下的，對我來說，他是很重要的朋友。

    是么。

    陸行深拿起文件看了看，那么恐怕陳先生要失望了，我這邊已經(jīng)辦理完了守序，合規(guī)合法，以遺產(chǎn)繼承的形式將N4L19號仿生人轉(zhuǎn)入了我的名下，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我的合法財產(chǎn)了。

    陳笑年猛地一愣，遺產(chǎn)繼承？等等，陸院士，你的意思是

    起初，發(fā)覺996身邊有一個仿生人朋友的時候，陸行深并未過多在意，只是保持著觀察。

    若非死亡證明突然被遞送回家，連同爺爺?shù)氖钟浺淮?，他甚至沒想到爺爺這么多年是和一個仿生人度過的。

    一周以來，為了時刻監(jiān)控L19和996的狀況，陸行深沒有過多理會外界的事，和傅薄妄的糾紛暫時交給助理代行，林玉音則是直接被他關(guān)在私宅，以保守秘密為理由，建議他在996蘇醒前都不要出門見人。

    相對應(yīng)的，他也忘了還有一個姓陳的人。

    如今確認(rèn)這位陳笑年的立場并不模糊，是這兩個仿生人的朋友，又僅僅是陳家的次子，一個學(xué)生，陸行深便不打算繼續(xù)隱瞞了，

    他是我祖父陸忱親手制造的仿生人。

    夏歌：?。?！

    爺爺！

    阿九的主人竟然是你爺爺！陸行深陸行深，太好啦！

    陳笑年也有些不可思議，但一時間說不出什么想看證據(jù)的話來。

    陸行深表明誠意，打開全息，將那份歸家的死亡證明展示在面前。

    這是那些人在黑市搜查到之后，按照上面的身份信息，前不久歸還到陸家的。

    陳笑年愣了兩秒，然后猛然身體前期，一只手緊緊扣住桌沿，既然是這樣，你一定有辦法能修好阿九的，對嗎？

    陸行深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996。

    我會盡我所能。

    夏歌則對他完全信任，高興地拉著陳笑年說，我今天已經(jīng)去看過阿九了，他身上的傷都修好啦，不嚴(yán)重，就是現(xiàn)在還在休眠狀態(tài)，要等一段時間呢，陳同學(xué)你別擔(dān)心！

    嗯。

    面對夏歌的安撫勸說，陳笑年很快冷靜下來，點點頭，好。我選擇相信你。既然這樣，我今天就不算白來了。

    那個包裹被陳笑年打開，露出里面的東西。

    這是阿九現(xiàn)在的全部財產(chǎn)，原本想轉(zhuǎn)交給小夏保存的，現(xiàn)在，似乎交給您也可以。

    阿九的財產(chǎn)少到有些可憐，攤開在桌上時，甚至沒有冰沙機占地大。

    幾個芯片和珠寶，是里面最值錢的東西。

    然后就是一個筆記本，打開上面的書頁，寫的東西也雜亂潦草，其中一頁寫著阿九的心愿。

    陸行深伸出手，拿出了那本相簿。

    很薄，薄到比起相簿，更像是一些釘在一起的照片。

    讓他想起了996拍印出來了，貼滿了走廊的那些。

    一共只有十幾張，拍攝了玩具店的開業(yè)儀式，還有一些阿九和陸忱的合照。

    照片里的陸忱比陸行深記憶中的爺爺頭發(fā)更白一些，笑得總是很開心。

    看上去，是真的在生命的最后時光里，過著自己最想要的那種平凡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