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舉著的證物中，除了芯片不確定之外，剩下的東西都能給這家店的歷任老板帶來不少的麻煩，甚至能坐實那仿生人是違禁品的事實。

    至于其現(xiàn)任主人陸行深會如何，壓根不在考慮范圍內(nèi)。

    老傅，事情有點復(fù)雜。

    副官拉住了傅薄妄，出于對老戰(zhàn)友的信任，他還是耐心聽了對方的話。

    大體意思明白了。

    那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學(xué)生，手里掌握了一個厲害的東西，能將違禁品制造給使用者的虛擬視覺具象化，展示給其它人看到。

    若是能知道那些舉止怪異、思維不似常人的違禁品使用者在看什么，又是被什么樣的虛擬景象、聲音cao控了言行，圍剿會變得輕松許多，很多不必要的傷亡都能避免。

    事關(guān)人命。

    更重要的是

    這一項技術(shù)，是那姓陳的學(xué)生，和林玉音共同研發(fā)出來的成果。

    作為技術(shù)的擁有者之一，陳笑年愿意把這東西賣給他們，授權(quán)他們使用。

    合作的前提很簡單，不能怪副官會心動，甚至愿意包庇這家玩具店。

    傅薄妄轉(zhuǎn)頭看去。

    陳笑年依然坐在店門前的椅子上，遙遙與傅薄妄對視的瞬間，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做出一個嘲諷膽小鬼的侮辱手勢，以嘴型挑釁，

    敢么？

    陸氏研究所。

    李醫(yī)生匆匆趕到，車還未停穩(wěn)，直接打開車窗，從上方一躍而下。

    他腳步帶風(fēng)，一路快走著，禮貌和陸行深的潔癖都沒顧上，直接穿著外用鞋闖進(jìn)屋內(nèi)，直接推門而入，

    怎么樣了？

    空蕩蕩的白色房間內(nèi)，四周懸掛、鑲嵌、擺滿了種種儀器與設(shè)備，亮著兩個最大的屏幕。

    房間中央，擺放著兩張小床，兩個仿生人緊閉雙眼，一動不動躺在上面。

    正是阿九和小夏。

    陸行深站在小夏的床邊，抬頭望來時，一雙眼黑沉沉的，看得李彥心底一驚，下意識停頓了一下腳步。

    陸行深？

    陸行深收回視線，靜靜看向床上的仿生人。

    我不知道。

    李彥走到近處，到床邊才發(fā)覺那是一張透明的水床，里面流動著不斷降溫的冷水，周遭都散發(fā)出淡淡冷氣，叫人下意識地打了寒顫，

    他傷了哪里？

    陸行深搖頭，沒有外傷。

    沒有？那是程序出了問題嗎？

    李彥在床邊踱步，也有些著急，剛走兩步，忽然腳下踩到了個什么yingying的東西，發(fā)出響聲，他低頭一看，撿起一個奇怪的吊墜。

    吊墜上鑲嵌著一個子彈頭，此時不知是被他踩了，還是原本就有損壞，邊緣已經(jīng)有些變形。

    他彎腰撿了起來，發(fā)現(xiàn)吊墜的鏈子已經(jīng)斷裂，這是

    李彥看向陸行深，觸及對方的神情，把后面的話收了回去，暫時就把鏈子放在一邊臺子上，暫時不管，

    程序檢索做了嗎？

    陸行深終于有些反應(yīng)，點頭。

    那

    李彥，這里我來就好，你去看看另一個。

    陸行深低著頭，聲音有些干澀，他的編號是N4L19，型號型號已經(jīng)比較老了，也許很難復(fù)原，盡力恢復(fù)就好。

    好。

    李彥走過去兩步，又有些不放心，996不會有事吧？

    我在等他醒。

    陸行深語氣平穩(wěn)，聽起來依然是很有信服力，讓人下意識就會放心的聲調(diào)，也許會有一些內(nèi)存和數(shù)據(jù)缺損，但只要還能啟動，不會有大問題。

    好。

    李彥戴上手套，來到那個已經(jīng)破損嚴(yán)重，有些過于凄慘的仿生人19號面前。

    這是誰傷的？上校嗎？下手也太狠了。我只能先盡可能把其它的外部硬件和神經(jīng)重新修復(fù)一下，陸行深，不要抱太大希望。

    陸行深：多謝。

    李彥搖頭，不用說這個。

    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從隨身的兜里拿出一包白色的棉花糖，上面還畫著可愛的小熊圖案，對了，你讓我買這個過來，剛忘了給你。

    棉花糖丟了過去，陸行深抬手接住，繞到小夏那個水床的另一邊，和一個小盒子放在了一起。

    那是什么？

    餅干。

    啊？餅干？

    陸行深目光在餅干和棉花糖上停留了兩秒，目光的深處竟有了些許溫度，是他饞了很久的零食。

    陸行深，這個芯片

    李彥很快檢查完畢，確認(rèn)過N19的狀態(tài)后，神色凝重起來，我看它外傷嚴(yán)重，應(yīng)該是中了那種子彈，還以為是因為這個才損壞的，但是現(xiàn)在看來，分明是內(nèi)部程序和芯片的損傷更重。

    你和我說時候，陸行深，N19號仿生人的損壞原因，和996的損壞原因到底是不是同一個？

    李彥緊緊盯著陸行深的臉，不敢錯過他的一絲神情變化，不明原因的瞬間過載？

    他們不一樣，李彥。

    陸行深答非所問，執(zhí)拗地抬眸回視，一字一頓，篤定地說道，他會醒來的。

    你做好心理準(zhǔn)備了嗎？這種狀態(tài)下重啟，已經(jīng)和整個格式化后重裝系統(tǒng)沒什么區(qū)別了。

    大不了把一切都忘了。

    陸行深的聲音從遠(yuǎn)處低響，似是自言自語，從頭再來。

    夏歌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他像是走在沙漠里，太陽很大，又曬又熱，干燥無比。

    一會兒夢到過去，前世的事，一會兒又轉(zhuǎn)眼夢到現(xiàn)在。

    恍惚間，他似乎來到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曠野。

    他像是剛死時那樣，以靈魂的狀態(tài)飄蕩著，飄蕩著。

    黃綠色的土地上，他看到一群靜靜佇立的石像。

    這里空無一人，一切都安靜極了，連帶著他都跟著變得安靜。

    夏歌趴在其中一個石像的肩膀上，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又想不太起來。

    忘了也挺好的，有個聲音對他說。

    可是，人要是什么都不記得了，和石頭還有什么區(qū)別？另一個聲音說。

    時間流逝，沒過多久，太陽落山了。

    夏歌也站起身，拍拍半透明的自己，我也該回家了。

    眼前猛然變得明亮刺眼。

    再次醒來時，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很久。

    夏歌感覺渾身都有點僵硬，他動了動手指，然后是睫毛，緩緩睜開眼睛。

    他到底睡了有多久呢？

    他看向周圍，瞧見白色的天花板，橙色的窗簾，金紅色的陽光照進(jìn)來，窗外的德叔在給花園除草。

    微微轉(zhuǎn)頭過去，夏歌又看到了發(fā)霉的餅干，真是浪費啊

    然后是坐在床邊的人。

    夏歌動了動，把被子拽下去。

    注意到他醒來，坐在床邊的人也抬起頭，他頂著嚴(yán)重的黑眼圈，似乎很久沒睡了，方才已經(jīng)意志模糊地閉了會兒眼睛。

    陸行深以為自己又在做夢了，夢到了996終于醒來，撲進(jìn)他懷里鬧著要他賠餅干的夢。

    可再次睜眼時，996真的坐起身了，一動不動、沒有表情地看著自己，沒有撲過來，也沒有鬧，看到餅干壞掉了，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一個讓他喉嚨發(fā)緊、呼吸困難的猜想似乎正在一點點變成現(xiàn)實。

    陸行深也直直看著床上的仿生人，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親手制造過太多仿生人，也親眼看著太多仿生人在面前報廢。

    這樣竭盡全力地修好一個仿生人，豁出一切也盼著對方恢復(fù)如常，卻是第一次。

    996看他的眼神很是陌生，像是睡蒙了一樣，困惑地開口道，你誰？

    陸行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用力閉了閉眼，吸氣，然后緩緩?fù)鲁觯瑳]有注意到自己放在膝蓋的手已經(jīng)攥成拳頭，然后艱難地、極力掩飾著自己的不冷靜，試圖說出早就預(yù)想過的臺詞，

    我是你的

    是你的制造者。

    你的主人。

    但你過去喜歡叫我的名字，陸行深。

    話還未說完，床上坐著的996猛地發(fā)出一聲驚嘆聲，打斷了陸行深的話。

    哇??！

    夏歌猛地瞪大眼睛，吃驚地伸手過去，兩手捧住陸行深的臉頰，湊近了摸摸看看，不敢置信地確認(rèn)了一番，

    陸行深！你怎么長胡茬了！！天吶，黑眼圈還這么重？！我都認(rèn)不出你了！！陸行深啊啊你干嘛想不開要蓄胡子?。?！好奇怪

    陸行深眨了下眼睛，看向996，腦海瞬間一片空白。

    他的表情太明顯了，眼圈瞬間紅了，夏歌一下子有點心虛，啊了一聲，尷尬地收回手，眼神飄開，

    啊那個、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太驚訝了沒有說你這樣不好看或者瞬間老二十歲變成中年大叔的意思，你想要胡子就要吧我多看看就習(xí)慣了，真的，子還不嫌母額、家不對呸呸！

    天吶，陸行深一定被他傷到心了，他剛才反應(yīng)那么大，現(xiàn)在圓不過來了怎么辦，他都說了些什么?。?/br>
    第72章 贊美冬眠

    夏歌嘰嘰喳喳的聲音打破了房間的沉寂, 凝滯許久的空氣都仿佛重新流動起來。

    分秒之間，太陽在天邊一點點升起，陽光一點點變得耀眼, 金燦燦地照進(jìn)來，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夏歌頭頂?shù)陌l(fā)絲有點翹起來了，晃悠著的影子從陸行深臉上掃過，叫他眼前一晃。

    陸行深, 我好像做了個噩夢誒，睡太久了，有點記不清了。

    他若有所思地想著, 露出微微苦惱的神情。

    那就不想了。

    陸行深喉結(jié)輕滾, 頓了頓, 有些不熟練地露出一個很淺的、帶著寬慰意義的微笑，

    你種的花發(fā)芽了，去看看吧。

    聞言, 夏歌直接從床上掀開被子, 跳了下來，腳丫鉆進(jìn)拖鞋里。

    種子發(fā)芽了真是件開心的事，但夏歌看看窗外, 又看看眼前的陸行深，還是搖了搖頭, 不要。

    陸行深一愣, 為什么？

    夏歌笑了一下，迎著陽光，對著陸行深彎腰湊過去，用兩只手捧住他的臉，輕輕摸了摸他那上面的胡茬,

    還有更重要的事嘛，陸行深，我?guī)湍愎魏影桑?/br>
    他醒過來后，就一直是仿生人的身體，根本不會長胡子。

    因為這樣，差點就忘了人會有胡子，他好想試試看刮胡刀現(xiàn)在是什么樣哦，自己又沒有胡子，就只好玩陸行深的。

    陸行深抬起手，握住了他正不老實的手腕，抬頭看去。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圈住夏歌的手腕最細(xì)處時，指尖會貼合在一處，不留一絲空隙的攥著，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掌控感。

    就像是他第一次攥住996的手腕時那樣，下意識選取了最安全的、不易被掙脫的抓握方式，生怕一個不留神，就叫這個不安分的仿生人跑了。

    夏歌早就習(xí)慣他這樣攥著自己，嘿嘿笑著，在聽到他再次無奈地嘆氣時，就心知穩(wěn)了。

    果然，陸行深答應(yīng)道，好。

    一套刮胡子的套裝被德叔取來，應(yīng)了夏歌的要求，還搞到了一張面膜，一副眼膜。

    夏歌說他黑眼圈太重了。

    忙活了半個小時，陸行深就安安靜靜地坐著，任由他折騰了半個小時。

    連同敷面膜敷眼膜的樣子被拍立得拍下來了，目睹著996對著照片笑了十分鐘，陸行深也只是好脾氣地揉了揉眉心。

    直到夏歌歡快地說著好了！

    一面鏡子被拿到面前，夏歌在旁邊用歡快的聲線配音，將將將！怎么樣？是不是好多了？現(xiàn)在相信我從來沒有覺得你一夜之間變難看了嘛~

    鏡子里，陸行深眼底依然有著淡淡的黑青，但因為洗漱整理過，已經(jīng)沒有之前那么毫無神采，頭發(fā)也被重新整理過了。

    他的身后，996一刻也安靜不下來地說著什么，然后哈哈笑了起來。

    笑了幾聲后，夏歌突然一呆，誒？

    他摸摸自己的嘴巴喉嚨，愣愣道，哇，我的電音嗓沒有了？

    之前哈哈大笑的時候，他仿佛一個電子DJ，拿電子語音快速混音的那種，笑得格外抑揚頓挫，剛才開始，他再次笑出聲，竟然沒有那種受限于語音庫的不和諧停頓了。

    更加像是人類的發(fā)音了。

    996。

    陸行深突然叫他。

    嗯？

    半晌，陸行深像是差點忘了要說什么似的，找到了話頭，吃早飯。

    啊，對哦，該吃早飯了。

    夏歌確認(rèn)了時間，連忙朝著屋外走去，已經(jīng)開始思考今天的早飯吃什么好，時間緊迫，應(yīng)該三明治或者手抓餅更合適了，

    現(xiàn)在是都七點多了？說起來，今天是周幾？

    周六。

    18號嗎？

    不是。

    時間不是能隱瞞的東西，陸行深微微低頭，說道，是25號。

    我睡了這么多天啊。已經(jīng)這個時候了？

    夏歌已經(jīng)推開房間門，反應(yīng)慢了幾拍地想道，我這么能睡，為什么不早點叫醒我？這個時間、這個時間

    已經(jīng)過了和上校約定的時間整整一周了啊。

    夏歌站在走廊里，抬起手，摸了摸鎖骨的位置。

    那里空蕩蕩的，但手指碰到那里的皮膚時，曾經(jīng)親手將某個吊墜掛上去的記憶瞬間回籠。

    連同那一天全部的記憶一起。

    旁邊，陸行深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