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樹么？”書記官那圓圓的眼睛又狡黠地瞇了起來，隨后笑容滿面，和善地說，“您真是勤勞呀，體力也很好。不過，天色不早了，這么高的樹，您一個人拖得回去么？”

    米哈伊爾點點頭，喝了口水。書記官又問：“那是什么？”

    雖然出門匆忙，米哈伊爾還是帶上了武器，不過這回不是“貞潔祭禱”，而是“光輝少女”，用干凈的舊帆布包裹住，捆在背后。米哈伊爾進(jìn)門的時候隨手解下放在門口，此時那塊過于干凈的帆布以及深深陷進(jìn)土地的重量引起了書記官的主意。

    米哈伊爾說：“父神在上。這是我預(yù)備來幫木匠一家還債的商品，先過來問問他們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幫助。您知道，擅自去幫助他人也是一種冒犯，甚至犯有傲慢的罪。”

    德爾加多露出了一種看見人在吃屎的表情，大概是覺得米哈伊爾說話太像個老派牧師了，但偏偏那么年輕。他揚了揚下巴：“可以給我看看么？您也知道他們家欠了多少錢，要是不夠分量，也省得您屆時白跑一趟。”

    米哈伊爾轉(zhuǎn)過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這件寶物是我從布朗茲尼帶來的，和一位圣徒有關(guān)?！?/br>
    書記官閉了嘴，友好地朝他點了點頭。這算是一件圣遺物，那么，理當(dāng)由他的主人，此地領(lǐng)主布朗大法官第一個見到，他是沒有資格的。他沒有意識到，米哈伊爾只要開口，他就一點沒有質(zhì)疑的念頭。任誰看見米哈伊爾，都會覺得這是一個不會撒謊的人。

    但金發(fā)男人并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捻著一縷鬢角的長發(fā)，聊起了別的話題：“您的樹砍得怎么樣了，先生？”

    “感謝太陽神我們的父，”米哈伊爾答道，“昨天找到了一棵不錯的柏樹，今天要去砍一棵松樹。當(dāng)然，我會照價付錢的?！?/br>
    “柏樹和松樹！”書記官如遭雷劈，停止了玩弄頭發(fā)，驚呼起來，“天哪！這可是林子里最珍貴的樹。您準(zhǔn)備的禮物最好不是什么用過的鐐銬，那您大概得在樹木和木匠之間選一個了。”

    米哈伊爾疑惑地說：“橡木城不是出產(chǎn)葡萄酒的地方么？您前幾天說的是不要砍橡樹，因為橡樹都姓布朗，我也知道要釀酒。松樹和柏樹怎么了？”

    “可是松木和柏木更少啊?！睍浌倮碇睔鈮?，攤了攤手，“讓我來給你上一課，鄉(xiāng)下人。通常來說，越是稀少的東西，價值越高，寶石如此，君王如此，木頭也一樣?！?/br>
    米哈伊爾才不會被騙：“有需求才有價值。松木和柏木在這里沒有那么多需求?！?/br>
    書記官反問道：“您拿這些木頭做什么？”

    米哈伊爾說：“給我的妻子打一口棺材。”

    “天哪！”書記官氣憤地說，“棺材！是啊，您說了好幾天，棺材！您難道不知道巴托洛繆老爺最疼愛的侍女前幾天病重身亡的消息？正需要一口好棺材呢！”

    米哈伊爾被他的無恥深深震驚了。

    “我只砍了兩棵品質(zhì)一般的樹。”但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好像企圖喚醒一點點對方的良知，“雖然我有準(zhǔn)備付錢，但我也知道樹木長得高大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沒有經(jīng)過此地主人的允許，我并沒有對老樹和大樹下手?！?/br>
    “人人生而平等[3]?！泵坠翣柡喼彪y以相信這個人居然有臉皮引用這句教皇講道所發(fā)的箴言，“所以怎么可以論樹木的品質(zhì)？樹木也是平等的。”

    作者有話說：

    [2]詩篇72：4

    [3]現(xiàn)實中，這句話最早應(yīng)當(dāng)是現(xiàn)實世界中教皇格里高利一世說的，在中世紀(jì)開始之前。這邊就隨便一屆教皇啦（喂）

    第127章 28六個女巫（6）

    說完，連德爾加多自己都為自己所說的話震懾了，回頭問侍從：“記住了嗎？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了嗎？多么充滿愛心與智慧的話語。這都是我們在上的父賜予的恩典，這就是按照律例正確悔改的賞賜?。　?/br>
    說著，書記官帶頭在胸口畫十字，說了聲“阿門”。

    米哈伊爾曾經(jīng)以為世上沒有無法做到的事，只要他足夠努力、足夠順從父親，“失敗”和“做不到”并不是一回事。但這個男人讓他挫敗無比，直接放棄：

    “好吧，您說的對，先生。不過，我相信這件圣物會叫布朗先生滿意?！?/br>
    “那么，真是太好了?！钡聽柤佣嗥矶\完，感動地說，“您瞧，您得到了棺材，咱們的教堂迎來了圣遺物，這一切豈不正是太陽神的安排嗎？讓我們都得喜悅，都進(jìn)天國，我的弟兄！”

    米哈伊爾簡直要翻一個白眼，可惜他沒翻過也不會，只說：“不過，也請您諒解，正因其價值連城，我現(xiàn)在準(zhǔn)備去砍下原定的松樹，回到教堂必然已經(jīng)很遲了。所以，我明天白天會上山，還清‘債款’。還請不要傷及無辜。”

    他把“債款”一詞念得很重，書記官卻又怪聲叫道：“‘傷及無辜’？這是什么話？您瞧瞧，烈陽城教會果真已經(jīng)背離了父神的初衷。您豈不知世上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嗎？”

    米哈伊爾只是站在那里，頭也不低，垂下眼睛看著他，冷冷地說：“那么，我要是在這里殺了您，父神也不會責(zé)怪我殺死一個罪人吧？反倒要獎賞我?！?/br>
    兩名衛(wèi)兵同時抬起了手中的闊劍和懷中的獵槍，但德爾加多莫名其妙地猛地打了個激靈，想也沒想，就抬手示意他們解除戒備了。當(dāng)他再一次向米哈伊爾投去目光，又覺得剛才那種被某種存在注視的危機感是錯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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