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皇后的話并非沒有道理，這也讓他意識到自己只是一個拖累宋纓的累贅，她是尊貴無比的貴人,身上還有婚約，對方雖然癡傻，但家世顯赫，而且滿眼都是她，反觀自己什么都沒有，那點子齷齪的心思也都被抖了個干凈，除了惹麻煩什么都不會。

    像他這樣的廢物，就應(yīng)該躲在自己的世家里面，不要再出來禍害別人了。

    長樂這一路走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還披著宋纓的斗篷，眼看著都到地方了，意眠也早就不見人影了，他只能取下來，小心翼翼的抱在懷里。

    敬敏太妃得了信便立刻派出人去接，若非大雪，她身子骨也經(jīng)不住再走一遭，就打算親自去跟宋纓道謝了，不過眼下人回來了才是大事，她也就尋思著，等日后再尋個機會準(zhǔn)備一些東西，再好好去長夜宮去感謝宋纓。

    長樂被引到太妃的房間里，他也見過太妃幾面，在佛堂守夜的時候總是能瞥見里面那個身影，時不時還能聽到低聲吟誦佛經(jīng)的聲音。

    早就聽聞太妃為人最是和善，對下人也好，一聽到自己被鳳霞宮抓走的消息便去求救，這點讓長樂極其感念，他一見到太妃便跪了下來。

    “多謝太妃救命之恩?！?/br>
    敬敏太妃立馬上椅子上站起來，顫聲道：“不必行此大禮，好孩子，快起來，讓我好好看看?！?/br>
    長樂聞言起身，他面容上留個了小小的傷痕，方才上了藥，已經(jīng)不出血了，只是透著幾分紅，但是對他這張臉卻沒有多大的影響。

    敬敏太妃看著長樂的五官，這眉眼真的跟記憶中的人如出一轍，她心里也有預(yù)感，這不是巧合那么簡單。

    “好孩子，你家中父母可尚在？”

    長樂沒想到太妃上來便是詢問自己的家世，便照著入宮時在內(nèi)務(wù)府記錄的情況答道：“奴才的父母都去世了，家中只剩下奴才一個人了。”

    “那你是在何地出生？今年多大了？”敬敏太妃像是很著急得到答案。

    “奴才在紫禁城出生，快十六歲了?！遍L樂覺察出有些不對勁，太妃好像對自己很感興趣。

    敬敏太妃是先帝時的貴人，比先帝的蘇貴妃要早入宮一些，二人是閨閣中的好友，到了宮中也不曾斷了這份交情，只不過因為蘇貴妃最后觸怒了先帝被處死，宮中人對未央宮諱莫如深，她也不敢在出現(xiàn)在人前了。

    其中緣由，不可對別人道來。

    眾人只知她位份不高，卻不知她的母親卻出身勛貴顧家，當(dāng)年的大將軍顧戰(zhàn)也算是她的表哥，只不過她一向低調(diào)，這層關(guān)系很少人知道。

    當(dāng)年顧家出了那么大事，母親痛定思痛，叫她明哲保身，她卻也知道母親在暗中為顧家奔波，只不過收效甚微，顧戰(zhàn)的一雙兒女終究是沒保住。

    大女兒入宮為奴，最后卻不知所蹤，小兒子在流放的途中遭遇野獸，雖沒有尸骨，但也兇多吉少。

    但是她這些年卻還有一個期盼，就是那個孩子能夠僥幸活下來，無論成了什么模樣，她都不會放棄，這也是她母親多年來的心愿。

    當(dāng)年追隨顧戰(zhàn)的人很多，雖不知一向忠君愛國的顧家為何突然會起兵造反，但是站在顧家這邊的人都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隱情，她們也在等著真相大白的一日。

    眼下看到這個孩子，敬敏太妃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也許，也許當(dāng)年有人保下了那個孩子呢，也許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無論如何，就憑著這個孩子的容貌，敬敏太妃也是認(rèn)定了。

    “好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本疵籼滩蛔∧四ㄑ蹨I，心疼的看著長樂。

    “太妃，奴才不苦?！?/br>
    “往后你便在寶華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先好好養(yǎng)傷，你生得這般好看，可得好好注意，海棠，去取本宮的藥膏來。”

    敬敏太妃不知道長樂已經(jīng)上過藥了，便想著親自為他上藥，她見到長樂就仿佛見到表哥一般，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長樂搖搖頭，“太妃，奴才已經(jīng)上過藥了，皇太女特賜了玉露膏給奴才?！?/br>
    長樂沒說宋纓是親自為他上藥的，若是說了，恐怕敬敏太妃可要大吃一驚了，皇太女屈尊降貴給一個小太監(jiān)上藥，這樣的事情說出去六宮恐怕都沒一個人相信。

    這玉露膏可是御賜之物，敬敏太妃沒想到宋纓居然如此大方，想必是因為自己與她生母的關(guān)系，才讓她對長樂上了幾分心，只是敬敏太妃看向長樂的目光又有些憂愁。

    她之所以沒有拜托宋纓查顧家之事，就是因為宋纓認(rèn)為當(dāng)年顧家是蓄意謀劃，造反的事情已經(jīng)證據(jù)確鑿，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若是讓她知道顧家還有人存活，定然會先一步痛殺下手，而不會放任他們繼續(xù)活下去。

    顧家人的存在就是對皇權(quán)的挑釁，畢竟當(dāng)年顧戰(zhàn)險些殺上金鑾殿的事情有不少人都可以作證。

    所以長樂最好還是別引起宋纓的注意為好，以免她起了什么疑心追查，引來殺身之禍。

    敬敏太妃心里有些擔(dān)憂，便語重心長的提醒長樂，“皇太女的確是個好人，只是身份有別，日后還是少出現(xiàn)在她跟前為好，以免起了什么沖撞，既討不到娶又惹了麻煩，你可聽明白我的意思了?！?/br>
    長樂聽出敬敏太妃是不想讓他再見宋纓，以為他也早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覺得身份不對等，叫他歇了心思。

    長樂點點頭。

    敬敏太妃見他如此乖巧，心道是個好孩子，便叫海棠帶他下去休息了。

    她尋思著，寶華殿還缺個掌事太監(jiān)的位置，這孩子雖然年輕，但這也是她能給的最好的身份了，等到過幾年，最好是等到宋纓登基后，她去求個恩典將人放出宮，外面山高海闊，比這紫禁城不知好多少，這也算是了卻一個心結(jié)了。

    意眠回到長夜宮，卻發(fā)覺不見了宋纓的蹤影，她將內(nèi)殿和書房都尋了一遍，卻什么都沒找到，最后心急了，擔(dān)心宋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可她卻忽然瞧見一個紅衣女子正在雪地里堆雪人，身上連披風(fēng)都沒有，這不就是在白白的受凍嗎。

    意眠立馬進屋拿了一件披風(fēng)給宋纓披上，卻見宋纓還在聚精會神的堆著一個剛到腿間的雪人，她的發(fā)髻上都是雪，身上的衣衫幾乎都濕透了，意眠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她不知道宋纓是出了什么事，卻也知道一向穩(wěn)住的皇太女不可能無緣無故這般。

    “殿下，您這是怎么了？別嚇奴婢啊，是因為今日的事情嗎？奴婢這就去找那個小太監(jiān)算賬，狼心狗肺的東西，還真把自己當(dāng)個玩意了，如此糟踐您的好心，真不是東西?！?/br>
    意眠罵著罵著便哭了，可她卻發(fā)現(xiàn)宋纓卻笑了。

    她用手指點了點雪人，望向這漫天無際的大雪，慢慢笑起來。

    “孤記得生母死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大雪。”宋纓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清東西了，卻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擋住她的視線，而是她的眼睛里，好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濕濕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孤與顧家人不死不休?！彼卫t忽然推翻堆好的雪人，一字一句都咬著極重的音。

    意眠有些被嚇到了，她知道蘇貴妃之死一直是宋纓心中的多年來難以解開的結(jié)，可沒想到，難道蘇貴妃的死也跟叛臣顧家有關(guān)嗎？

    宋纓沒有言明，她將所有的心事都埋藏了起來，可是今日細想到敬敏太妃的態(tài)度，這一連串的線索好似都聯(lián)系了起來，匯成了一個她不想接受的結(jié)果。

    宋纓忽然發(fā)現(xiàn)雪好像停了，可是她還看到有片片雪花落到地面上，停的只不過是她頭頂?shù)难?/br>
    她抬頭便看見一個高大的黑衣男人撐著傘，神色恭敬的看著自己，他將傘傾斜到自己這邊，他的肩頭上卻落了雪，那張輪廓堅毅的俊臉一如既往沒有任何表情。

    “殿下，外面冷，還是早點回屋休息吧?！比旱?。

    宋纓像是妥協(xié)了，意眠也趕緊扶著她進屋子里，只是還沒走兩步，宋纓眼前便一黑，朝著后方倒去，幸虧三梁眼疾手快，及時在后面接住了宋纓。

    他看著懷里面色通紅的宋纓，用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果然在發(fā)燙，他不再猶豫，打橫將她抱在懷里，朝著內(nèi)屋走去，意眠也趕忙去喚太醫(yī)。

    傘落在了雪地里，無人再管。

    第35章

    敬敏太妃打……

    敬敏太妃打心底里認(rèn)定了長樂就是當(dāng)年顧家的那個孩子,年歲什么的也對的上，特別是模樣。

    在外人看來，長樂這是終于時來運轉(zhuǎn),得了太妃的青眼，從鳳霞宮走上一遭回來后便搖身一躍成了寶華殿的掌事太監(jiān),這待遇瞬間便提升了不少，徹底跟從前不一樣了。

    長樂心里有些忐忑,太妃是頂好的人，只是這樣突如其來的提拔，讓他不免心里覺得有些不自在,其實拋開了講,總覺得會不會是長夜宮那位插手,特意囑托太妃才換來的好運氣。

    他倒霉,被欺負(fù)了不知多少個年頭,如今見著個人，再也不是冷面相待，看著他也都揚著笑臉,不再是厭惡的眼神,甚至有些人還會主動跟他打招呼，這些已經(jīng)讓長樂受寵若驚了，但是卻只是掌事太監(jiān)最基本的待遇。

    各宮的掌事太監(jiān)可都是舉重若輕的存在,提拔上來的人都要被報到內(nèi)務(wù)府，經(jīng)過總管審核,不過內(nèi)務(wù)府說是審核，也只是走走過場，犯不著去駁回貴人的意思，吃力還不討好。

    王述作為內(nèi)務(wù)府的大總管,自然知道寶華殿近來提拔了個掌事太監(jiān)，而且還是個經(jīng)過他掌眼過的熟面孔，先前是皇太女吩咐照顧的對象，如今卻也好久沒有收到皇太女那邊的消息了。

    他也聽說這小子惹出不少事來，沒曾想還是沒留在長夜宮，眼巴巴的又跑回了寶華殿，若非是皇太女瞧著他可憐，囑托為他尋了個好主子，差事也都是撿輕松的派，他又怎么會無緣無故討了太妃的歡心，這才多久的功夫就被提拔成掌事太監(jiān)了。

    王述自己還是熬了兩三年，才成了當(dāng)初一位貴人宮里的掌事太監(jiān)，這還虧了他機靈，辦事手腳也利落，背地里不知吞了多少次委屈。

    王述心里這般想，覺得長樂的資歷配不上掌事太監(jiān)這個位置，從皇太女一開始想給他這個位置開始，王述就用自己的法子阻攔下了。

    這次他也沒攔下長樂的提升，不過這心里卻跟卡了一根刺一樣，總想找些痛快發(fā)泄出來。

    王述心想著有些時日沒有拜見過皇太女，雖早就將冊封禮的賀禮送到，但是主子可不缺他這點禮，正巧最近有一件事，所以他便收拾了一番，打算親自去長夜宮走一趟，好好給皇太女請個安。

    宋纓一連好幾日都沒有踏出房門，她身子在雪地里受了寒，又沒有即使驅(qū)寒，這來來回回好幾次寒氣入體，就算是再健康的身子也抵不住，這就病倒了，發(fā)了一整夜的高燒，迷迷糊糊間還不忘叮囑意眠不要將她生病的消息外傳。

    宋纓一直都覺得自己刀槍不入，可她終究還是一個凡夫俗子，免不了生老病死，只是她一向不允許別人覺得她脆弱，所以對外宣稱她忙于公務(wù)，生病的消息就連周成帝也瞞著。

    王述想要拜見宋纓，先是被意眠攔了下來，可她說謊的功夫?qū)嵲谧玖?，三言兩語便被王述看穿了，見王述像是真的有事要說，意眠只好說先詢問皇太女的意見。

    宋纓躺了好幾日，一直都是意眠在貼身照顧，三梁也從暗地里走到了明里，把守著宋纓的房門，充當(dāng)了侍衛(wèi)的角色，免得一些不長眼的人打擾了宋纓養(yǎng)病。

    宋纓知道自己幾乎沒生過病，沒想到發(fā)一個高燒，兇險的讓意眠都忍不住哭了一整夜，若真的高燒不退，她大概真的要跪到周成帝面前謝罪了。

    意眠將宋纓生病的責(zé)任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覺得是她沒有看好宋纓，也沒有及時勸阻，宋纓用手戳了戳她的腦袋，無奈道：“孤比你還長幾歲，已經(jīng)不是需要時時照看的小孩了，再說，這次是孤大意了?！?/br>
    意眠淚眼都紅了，宋纓也不忍看她這副抽抽嗒嗒的模樣，便想出聲安慰，可是門外卻不合時宜的傳來一句冷硬的話。

    “殿下能夠認(rèn)識到是自己的錯處便好，一國皇太女做出如此幼稚的行為，倒真的叫屬下有些看不懂了?！?/br>
    不用想便知道是門外的三梁說的話。

    他抱著劍站在宋纓的屋外，眼睛冷冰冰的，那張臉也臭烘烘的，像是別人欠了他好幾百兩銀子，意眠覺得他都不像個侍衛(wèi)，簡直像個大爺。

    周成帝派也不知為何派這樣的人來保護皇太女，說這樣的話怕不是存在想氣死人。

    意眠當(dāng)即不哭了，擼起袖子便想沖出去罵這欠扁的侍衛(wèi)幾句。

    “好了，的確是孤的問題，三梁說得沒錯，孤也有些看不懂了?！彼卫t攔住了意眠，這小丫頭嘰嘰喳喳的，三梁也就是個口舌拙笨的家伙，能說出這番話也能看出來是想提醒她要注意言行，畢竟身份不一樣了，若是她出了什么事，定然會影響國之根本。

    若意眠真的跑出去跟三梁吵架，宋纓怕是一天都不能消停了。

    意眠被攔下，突然想起王述還在外面等著，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宋纓說了。

    “瞧奴婢這記性，都忘了王總管還在外面等著，他說有事拜見殿下，殿下見還是不見？”

    “見吧。”宋纓飲下一口熱茶，她的氣色較前幾日已經(jīng)紅潤了不少，雖然能夠一眼看出是生了一場大病過后，但是也不影響她開始處理政事了，而且王述是她的心腹，還是見見為好。

    意眠去前殿將王述請了過來，她心虛著，就一直低著頭走路，還差點撞上一面硬邦邦的墻，額頭都紅了，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是三梁正皺著眉看著自己，頓時火氣冒了上來。

    她想要發(fā)作，但是王述在場，她只能忍了下去，心里暗道別讓她找到機會，一定要好好教訓(xùn)下這個意圖搶走自己的位置的呆家伙。

    別以為她不知道這個家伙為什么要在皇太女的房間外守夜，就是想要邀寵！想要引起皇太女的注意力，想要把自己從皇太女身邊擠走！

    真是個有心機的家伙，意眠沒好氣的推開他，迎了王述進屋子里。

    王述看見這一幕，倒覺得有些好笑，他雖沒見過周成帝身邊的暗衛(wèi)，可是卻認(rèn)識三梁腰間的令牌，所以能夠推測出他的身份，這可是周成帝身邊武藝最高強的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而且出身也不低，居然被一個小宮女?dāng)D兌了，還忍下了這口氣。

    還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堂堂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到了長夜宮，也得守著這里的規(guī)矩。

    王述進了屋子，便看見宋纓坐在床上，唇色有些蒼白，就連最愛的蔻丹也沒有涂，粉黛未施，這與他原先記憶中的模樣大有不同。

    他先行了禮，而后起身，意眠也出去了，將門關(guān)好，屋子里只剩下宋纓和他。

    “殿下，數(shù)日未見，先前冊封禮的時候奴才知道您忙，便沒有打攪，如今一見，殿下這般憔悴，可是生病了？”

    “小病而已，你有何事尋孤？”宋纓的聲音也有些沙啞，如今還有一些咳嗽。

    王述知道定然不是小病，不過宮里既然沒有傳出皇太女生病的消息，顯然宋纓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的，他也就不繼續(xù)多問了。

    他笑了笑，“先前殿下不是叫奴才調(diào)那個叫長樂的太監(jiān)去寶華殿嗎？奴才當(dāng)時怕他成為眾矢之的，就擅自讓他做了普通的灑掃太監(jiān)，沒曾想他現(xiàn)在靠著自個兒成了寶華殿的掌事太監(jiān)，還真是不能小看啊，這少年...”

    “別在孤面前再提這個名字，孤不想聽?！彼卫t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重重的咳嗽出來，王述聽出來她的語氣像是厭惡了此人，便立即噤聲，不敢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