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四犯 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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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被她說得發(fā)怔,來前也曾設(shè)想過將門虎女的厲害,至多一拍案,把人趕出去,至此斷了議親的念頭,卻沒曾想她會大費口舌數(shù)落她的不是。自己提及云畔,本是想拿她當槍使,兩個人纏斗起來正合了自己的心意,可誰知她倒站在云畔的立場上來指責(zé)她的逾越。這還沒進門呢,就對她好大的敵意,將來若是真進了門,那還有自己的活路嗎? 思及此,柳氏也是一不做二不休了,站起身道:“娘子快別這么說,我是實心拿娘子當女君,才和娘子說這些的?!?/br> 金勝玉說是么,“且不說我和江侯還沒有議準,算不得你的女君,就算議準了,侯府家風(fēng)如此放肆,容得你一個妾室拋頭露面四處結(jié)交?” 她字字如刀,柳氏是有備而來,卻也不著惱,重新堆起笑臉,掖著手說:“我也沒上外頭胡亂攀交去,上娘子這里來請安,又有什么錯處?” 她這種滾刀rou的嘴臉,看得叫人生恨,金勝玉道:“你未必只沖我,是你們侯爺不論上哪家提親,你都預(yù)備好了攪局。往常我是沒想到,高門顯貴會出這么不知禮的妾室,今日見了你,我算是明白了,為什么縣主那樣人才,早早地就去了,想來柳姨娘功不可沒,沒少在縣主跟前上眼藥吧?” 柳氏想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可見這門親事肯定不成了,反正將來也是老死不相往來,還留情面做什么!因道:“娘子言重了,先頭女君是因病過世,我在病榻前侍疾也不是一日兩日,娘子不知情,可千萬不能混說。” 金勝玉呸了一聲,“恐怕正是因為有你侍疾,才害得她大好年紀撒手人寰的吧!你搶了縣主的丈夫,又霸攬中饋,害得嫡女有家回不得,如今手伸得愈發(fā)長了,打起我嫁妝的主意來?!痹秸f越惱火,拍案而起,呵道,“你今日來,究竟是得了誰的授意,難不成是你家侯爺遣你打前鋒,要把對付縣主的招式,在我身上再使一遍?” 她氣勢如此強硬,令柳氏始料未及,惶然和兩個婆子交換了下眼色,心說既然都走到了這一步了,索性把水攪攪渾,大家一拍兩散干凈,便道:“我家侯爺自然是知道的,讓我來探探娘子的陪嫁有多少,能不能填了侯府的虧空呢。” 這番話,最終換來了一句“賤婢該死”,在柳氏還在盤算著這門親事終不能成的時候,花廳外忽然進來五六個仆婦,金勝玉一聲令下:“把這賊賤婢和她帶來的兩個婆子,結(jié)結(jié)實實給我綁起來!打發(fā)個人,上開國侯居所找了江侯來,就說他的妾室在將軍府作亂,被我拿下了,讓他趕緊過來領(lǐng)人。” 領(lǐng)命的女使仆婦立刻分做兩班,一個上二門外傳話,剩下的蜂擁而上,像捆牲口似的,先把兩個嚇傻的婆子捆了起來。 柳氏不服,掙扎著說:“憑什么綁我!我又不是你將軍府上人!” “既不是將軍府的人,你登門入戶百般離間是什么道理?”金勝玉咬著牙道,“我久聞你大名,早就想會會你了,今日你既送上門來,不拿你好好作法,豈不辜負了大好的機會!我可比不得縣主好脾氣,任你陰陽怪氣興風(fēng)作浪,犯到我手上,不收拾了你這身辱門敗戶的賴皮賴骨,可是便宜了你這賤婦!” 柳氏愈發(fā)抗爭起來,可哪里抵得住幾個粗使婆子的按壓,不一會兒就弄得發(fā)髻散亂,衣衫不整了。 她眼見無望,直著嗓子呼號:“來人啊,快來人??!將軍府殺人啦!虧你是大家娘子,內(nèi)宅里私設(shè)刑堂……有本事你今日要了我的命,我不活了!不活了!” “啊呀!”柳氏大喊大叫的時候,正對面那個婆子嗓門比她更高,高呼了一聲,“了不得,這小婦厥過去了!”在柳氏不明所以的瞪視下挽起袖子,抬起了蒲扇一般的巴掌,“讓奴婢來扇醒她。” 于是噼噼啪啪十來個巴掌上臉,把柳氏扇得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響。 金勝玉居高臨下看她被捆得粽子一樣,才稍稍出了這口鳥氣。 像這等做妾的東西,要是頭一回謙讓了她,下回她就敢爬到你頭頂上來。做人如下棋,開局很要緊,她也不怕得個母老虎的名聲,要么不嫁入侯府,要是嫁入侯府,那這小妾必定要收拾得服服帖帖,敢有半個不字,就發(fā)狠照死里打。 橫豎磨破了嘴皮子,都不及一頓痛揍來得解氣,平白送到門上來的rou,不打做什么? 見人捆完了,她抬了抬下巴,“吊到前頭亭子里去!” 幾個仆婦得令,抬首抬尾把人搬到了前院,拿粗布條栓起來,頭下腳上懸在了涼亭的橫梁底下。三條蠕動的rou蟲,錯落懸掛著,像榕樹底下的吊死鬼。 聞訊出來查看的將軍夫人驚呆了,愕然回頭問小姑子:“怎么了?這些都是什么人???” 金勝玉臉上一派淡漠,“開國侯府的妾室登門找我,想攪黃親事?!?/br> 將軍夫人啊了聲,“這妾室好大的膽子。” “可見開國侯府確實家規(guī)不嚴,區(qū)區(qū)一個妾室,什么府門都敢入,什么人都敢見,什么話也都敢說……”金勝玉拖著長腔哼笑,“有意思得很呢!” 江珩居住的小貨行街與將軍府相距不算太遠,這廂把話傳到,大約兩柱香時間,他就策馬趕來了。 一進門,匆忙四顧,本以為是不是金家弄錯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亭子底下倒吊了三個人,定眼一瞧,頭一個不是柳煙橋是誰! 她掛了好一陣子,又挨了巴掌,那張臉又紅又腫呈豬肝色,江珩一見,心就灰透了,直呼家門不幸,忙不迭向廊子上凜凜而立的人賠罪。 “是我持家不嚴之過,縱容妾室來叨擾二娘子,萬望娘子見諒。我這就將人帶回去處置,請二娘子息怒?!彼穆曇衾锿赋鼋^望的哭腔,垂首道,“我是前腳走,她后腳就跟了出來……我實在沒想到,沒想到……” 連將軍夫人都看出了他內(nèi)心的無奈,便向小姑子求情:“腳長在她身上,她想往哪里去,想見什么人說什么話,都是她的主意,別人能奈她何呢?!?/br> 金勝玉看著臺階前的男人,他站在日光下,鬢角汗水氤氳,形容有些狼狽。一個能哄得縣主下嫁的人,論相貌必定是出眾的,但眼下身上毫無精神,整個人都被抽空了底氣似的,顯出一副回天乏術(shù)的可憐相來。 她竟然有些同情他,將小妾捧上天,結(jié)果自己管束不住了,最后遭殃的還是自己。 “江侯,你這小妾見了我胡言亂語一通,詆毀公爵夫人,又一口一個侯府虧空,據(jù)說是奉了你的令,來問我陪嫁多少,催促著我年前出嫁,好拿陪嫁替你置辦新府……我今日就想求證求證,這些話究竟是不是你江侯說的,普天之下是不是果真有這等無恥的人。” 江珩垂頭喪氣,已經(jīng)對柳氏的所作所為,再也沒有任何驚訝了,垂著袖子頹然說:“我的心,蒼天可鑒,弄了個這么沒臉的婢妾,還有什么話可說。若我否認,想來二娘子也不能相信,我一路走來一路被她坑騙,要不是瞧著她生了三個孩子,我真連掐死她的心都有……”一面說一面搖頭,“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今日叨擾將軍夫人與二娘子了,人我這就領(lǐng)走,待回去處置完了,再來向二位賠罪?!?/br> 他深深長揖下去,幾乎沒了抬起臉的勇氣??纯茨莻€被倒吊著的人,奇怪自己為什么會在她身上傾注了這些年。以前的她溫婉柔順,在縣主手下謹小慎微地活著,每每讓他感到憐惜,從而愈發(fā)地心疼她,也愈發(fā)和縣主水火不容。 如今想想,是自己沒看透她嗎?她這些年的一切好都是裝的?可笑……實在可笑……他總覺得她雖沒有才情,但身上有種清幽和寂寥,像一首念不完的詩。結(jié)果現(xiàn)在再看,竟是一點靈氣都沒有了,大頭朝下掛著,人變得陌生又蠢相。張著嘴想呼救,又覺得沒臉,那模樣簡直像一條死魚,讓他難以直視。 金勝玉一直想看一看他臉上神情的變化,可惜沒有,從頭至尾就是一臉灰敗,沒有憤怒,沒有急于辯解,甚至已經(jīng)隨波逐流了,越是這樣,反而越讓人覺得不忍。 亭子下五花大綁的柳氏被放了下來,她不敢哭出聲,只是囁嚅著:“郎主……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木然看著她,“是誰把你抬到將軍府來的嗎?” 柳氏的風(fēng)流體態(tài)現(xiàn)在是半點也沒有了,她衣衫襤褸,頭發(fā)散亂,慌忙拿手去捋,卻怎么捋都捋不順。 將軍夫人和金勝玉交換了下眼色,看著江珩落寞地耷拉著兩條胳膊,朝門上走去。女人有悲天憫人的天性,這會兒也終于品咂出了王妃口中,所謂的救苦救難。 “江侯,”金勝玉忽然喚了他一聲,“請江侯預(yù)備過禮,你的妾室已然來鬧過了,你若敢不下聘,我就打到你侯爵府上去!” 江珩以為自己聽錯了,茫然回頭,腦子好不容易重新轉(zhuǎn)動起來,一瞬喜出望外,匆忙拱起了手,“好、好……一定一定!” 柳氏傻了眼,都鬧成這樣了,還能結(jié)親?自己原是拼著撕破臉,也要鬧得他們婚事不成的,結(jié)果這么一來二去的,他們竟還說定了?那自己成了什么?枉做了一回小人,反變成他們的紅娘了? “郎主……”她捂著臉哭起來,“這樣的悍婦,妾日后哪里還有活命的余地……” 江珩瞧都沒瞧她一眼,大步走出院門,她無計可施,只得提著裙子跟了上去。 出門江珩便頓住腳,沖她吼過來:“你好大的本事啊,竟敢鬧到將軍府來,還嫌我丟人丟得不夠,不瞧著我死,你不甘心?” “不是的……不是的郎主?!绷贤纯蘖魈?,試圖辯解,“我只是來給金二娘子請安,沒曾想她倒打一耙,借機立威整治我。那些話……那些話都是她編造的,妾怎么能在個外人面前說小娘子的不是,明知郎主要和她結(jié)親,怎么不萬般討她的好,還來揭侯府的短。” “原來你也知道人家是外人,我且問你,既然知道是外人,你上將軍府來做什么?憑你的身份,避讓還來不及,你倒好,搖著膀子登了人家的門,你想干什么?”江珩怒斥了她一頓,伸出手指從上指點到下,“快看看你自己吧,看看自己如今是個什么鬼樣子!讓你掌家,家掌不好,教導(dǎo)兒女,兒女又教導(dǎo)不好,縱得雪畔活像個霸王,如今我都要管她叫老子了!” 柳氏見他數(shù)落雪畔,那是絕對要維護的,捂著胸口說:“雪畔為什么性子那么要強,還不是因為自己是庶出嗎!她自小看著云畔吃好的穿好的,她呢,受了委屈也不敢告訴爹爹,她就是被壓制得太久了,才變成了如今這副脾氣!” 她這種指鹿為馬的本事,江珩算是領(lǐng)教了,“我對雪畔還不夠好?云畔吃好的穿好的,雪畔吃糠咽菜,穿破布頭了嗎?你們這母女倆,人心不足蛇吞象,打量我不知道?今日你來將軍府,要是看準了金二娘子是老實頭兒,你將來就可拿捏她;倘或看她厲害,那就胡攪蠻纏攪黃親事,哪怕敗壞我的名聲也在所不惜,我說得對不對?” 對是全對了,可哪個傻子會承認!柳氏眼神閃爍著,忽然又換了個哀婉的聲氣,牽著他的袖子道:“郎主,我就算在金二娘子面前失了言,那也是因為在乎你。你要娶別人了,我怎么向這十幾年的情分交代,我心里憋屈,我心里不服啊……” 結(jié)果江珩一把掣回袖子,將她揚了個趔趄,“別說了,也別再在上京丟人了,這就給我回幽州去,不得我的令,你不許踏出侯府半步!”轉(zhuǎn)眼瞪著那兩個噤若寒蟬的婆子,目眥欲裂,“你們還愣著?還不把她押上馬車?仔細給我看好了她,要是她再敢跑到上京來,我唯你們是問!” 那兩名婆子嚇得直哆嗦,不敢再耽擱,手忙腳亂把人攙上了馬車。 柳氏在車內(nèi)嚎啕,“郎主……郎主我為你生兒育女,你不能這么對我!” 孔嬤嬤只好壓聲勸她,“姨娘,快別說了,別說了啊?!币幻娲叽仝s車的小廝,“走吧走吧?!?/br> 馬車緩緩去遠了,柳氏扒著窗口回身望,江珩連目送都沒有,轉(zhuǎn)身便上馬朝長街另一頭去了。 “這個絕情的男人!”她氣哽不止,“看樣子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往后眼里還有我嗎?” 孔嬤嬤道:“姨娘先別急,郎主正在氣頭上,等過了這陣子您再哄哄他,郎主耳根子最軟,不消多時就會回心轉(zhuǎn)意的。姨娘也別愁,他們要結(jié)親自去結(jié),那金二娘子這么大的歲數(shù)了,未必生得出兒子來。您怕什么,您有覓哥兒,他可是郎主的命根子,只要有覓哥兒在,郎主新鮮了一陣子,還愁不回您屋里來?” 柳氏想了想有理,慢慢止住了哭??山?jīng)過先前一陣折騰,渾身都疼,只得長出一口氣,靠在車圍上咒罵:“金勝玉那該殺的賊婦,今日被她占了便宜,只怪咱們?nèi)耸譀]帶夠,到了人家府上,全憑人家宰割。且等著吧,將來等她入了侯府,來日方長,我總有一日……總有一日要報了這個仇。不拽出她的腸子來,我白做一回人……”說著“唉喲”了聲,想是扯著了嘴角,立刻捂住面頰,腦袋嗡嗡作響起來。 第45章 夫人應(yīng)當知道的。 *** “要說那位金二娘子,也是性情中人,原以為經(jīng)柳氏這么一鬧,親事終是要泡湯了,沒想到金二娘子反倒放了話,讓侯爺盡快下聘,倘或敢反悔,就要打到開國侯府上去?!?/br> 姚嬤嬤將聽來的消息一字不漏全告訴了云畔,彼時她正在煎麥冬橘紅熟水,聽了姚嬤嬤的話,笑道:“好得很,我果然沒有看錯人?!?/br> 檎丹道:“說真的,先前夫人讓嬤嬤遣人去知會那位彭家姑母,奴婢心里還七上八下呢,擔心她們?nèi)f一當真鬧到金家去,金二娘子一瞧門第爛成了這樣,一口回絕了親事,那可怎么好。” 云畔說:“我原也是在賭,賭人家有沒有整治妾室的決心,沒的坑了人家一輩子?,F(xiàn)在這樣就很好,我料準了柳氏不會坐以待斃,只要找到金家門上,就能試出金二娘子的手段。我這是給人家提個醒,橫豎家有惡妾,她要是不忌憚,狠殺柳氏一回好立威;她要是猶豫,那就說明人家瞧不上侯府,也只能感慨沒有緣分,趁早再替爹爹物色下一個?!?/br> 姚嬤嬤捂著嘴笑,“哎呀,卻是沒想到金二娘子有這樣雷霆手段,又是打又是捆的,把個柳氏弄得鎩羽而歸,也算替夫人出了一口惡氣。” “人家是將門虎女,不是尋常家子養(yǎng)在深閨的嬌娘子,遇見了柳氏的下作手段也不怕。侯府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執(zhí)掌門庭,否則再娶一個,反倒生出許多麻煩事來?!痹婆险f罷,忖了下又道,“回頭具我的拜帖,再預(yù)備幾件點心送到將軍府上去,請娘子息怒,給娘子壓驚。” 這就是她做人的周到之處,這會兒熱絡(luò)相見是大忌,雖說那頭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親事,但還未定準,還未過門,公爵夫人的身份在這里,不自矜自重,反失了分寸。古來繼母和繼子女之間的關(guān)系也是難題,她只求讓爹爹有個好著落,自己和繼母之間倒也不必十分親近,只要見了面客客氣氣地,就成了。 姚嬤嬤領(lǐng)命出去承辦,到了門上,正遇見魏國公回來,忙呵腰叫了聲公爺。 李臣簡點了點頭,“夫人在里頭?” 姚嬤嬤說是,“正替公爺預(yù)備熟水呢?!?/br> 他聽了撩袍邁進去,穿過落地罩便見她跽坐在涼簟上,面前的小火爐燒得熱氣蒸騰,她開了竹筒的小蓋子,拿竹鑷子取奇楠勾絲加進沸水里去。見他回來了,站起身叫了聲公爺,“我得了上好的化橘紅,煎熟水代茶飲,對公爺?shù)纳碜佑幸??!币幻孀哌^來,和聲道,“先換了衣裳吧,過會兒來喝,正相宜。” 李臣簡道好,不過不需她動手,只說:“你坐,我去換了就過來?!?/br> 云畔并不執(zhí)著,說也好,讓平常侍奉他更衣的過去伺候,自己仍舊回矮桌前,將熟水濾出來倒進杯盞里,靜靜等著他回來。 午后的風(fēng)輕輕吹,竹簾在檐下?lián)u動,日光透過細密的間隙,在地上投下一棱一棱的光影。 他很快便回來了,換了衣裳洗了臉,一掃疲倦,在她對面坐下來。 她牽袖往前推了推,“嘗嘗?” 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是奇楠混著橘紅的奇異香味。 她曼聲道:“《素問·四氣調(diào)神論》中說春夏養(yǎng)陽,這個時候調(diào)養(yǎng)起來,等日后天涼,公爺?shù)目燃舶l(fā)作起來,就不會那么利害了?!?/br> 他聽了淺淺露出一點笑,“讓夫人費心了,不過這飲子,恐怕得過幾日才能再喝了。今日朝堂上,官家又有兵馬調(diào)動,我之前管轄的息州廂軍,要抽調(diào)三成劃入盧龍軍,我明日就得啟程去息州,這一去恐怕要十來日?!?/br> 云畔聽了,微微一怔,“要將息州廂軍劃入盧龍軍?盧龍軍不是三位國公率領(lǐng)的……” 她很聰明,已經(jīng)悟出了兵權(quán)多番調(diào)動背后的原因。三位國公官家一個都不信任,幽州離上京很近,盧龍軍壯大起來,就能與侍衛(wèi)司、殿前司、天德軍分庭抗禮,不論哪一方有異動,盧龍軍都能以最快的速度進京勤王。 李臣簡臉上依舊淡淡的,垂著眼,為各自杯中添上熟水,低聲說:“我心里有數(shù),夫人不必擔心。” 只要有他這一句,云畔就覺得自己確實是不需要瞎cao心的了。 男人宦海沉浮,朝中風(fēng)向隨時會變,真要去擔心,那這輩子都得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度過。官家有他的平衡之道,當臣子的安分守常之余,未必沒有自己的退路和對策。李臣簡是個心中有丘壑的人,他不會同你交代太多,因為多說無益,他只要讓她放輕松心思,照樣過她恬靜的閨中歲月,自己在外應(yīng)付,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回頭我替公爺收拾換洗的衣裳?!痹婆蠍澣徽f,頓了頓又問,“是騎馬還是乘車呢?這么長的路,馬背上顛簸只怕身子受不住?!?/br> 他聞言一笑,“我這身子并不像外人謠傳的那么弱,夫人應(yīng)當知道的?!闭f罷又覺得自己輕浮了,忙又正了正臉色,“盛夏時分沒有那么嚴重,得等入了秋,舊疾才會慢慢浮現(xiàn)出來。” 云畔還是面嫩得很,聽他隱約打趣,臉上就浮起紅云來。只是不想讓他暗地里笑話,訕訕低下了頭,好半晌才道:“帶上辟邪和辟寒,有他們貼身照顧,公爺在外也滋潤些?!?/br> 他道好,“我在息州任了五年團練使,那里一應(yīng)都是現(xiàn)成的?!?/br> 她嗯了聲,又道:“要十來日呢,一下子去那么久……” 新婚還沒滿一個月,這一去倒要去十日,他從她微微嘆惋的語氣里發(fā)現(xiàn)了一點不舍,心里沒來由地一陣溫暖。以前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過,雖說母親在他每次出門前也是千叮嚀萬囑咐,但那時少年俠氣,躍馬揚鞭說走就走,似乎并沒有太多眷戀。如今成了親,有了家累,也許這家累里僅僅只是多了這么一位年輕的夫人,卻也讓人有些放不下,甚至生出一點惜別之情來。 然而不便表達,也不知怎么表達,他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檐下日光大盛,假山都白得反光,他說:“十日一下子就過去了,這期間夫人可以上舒國公府瞧瞧梅娘子,父親的新邸也得籌建,你在上京,或許不比我在息州輕省?!?/br> 倒也是,云畔笑起來,“我好像每日都很忙,鋪子已經(jīng)打發(fā)人修繕了,五間門面呢,光是刷墻就要好幾日。” 她笑的時候,給人一種分外安定和舒稱的感覺,小小了梨渦,彎彎的眉眼,他心里的陰霾也跟著散了一半,溫聲道:“息州最出名的就是石青和石綠,到時候我命人采買些,給你帶回來?!?/br> 她說好,想了想又道:“化橘紅還是得常飲,回頭我包上一包給辟邪帶著,外頭煎熟水不方便,就和麥冬一起泡茶喝吧,滋味兒雖寡淡些,有藥性就成了?!?/br> 后來她替他收拾要帶出門的東西,從衣裳到鞋子一應(yīng)都準備得很妥帖,甚至多預(yù)備了幾雙足衣和兩頂發(fā)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