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保安小哥也是被眼前這一幕嚇傻了，手足無措。

    他只是一個保安而已。

    何時見過這樣恐怖的場面？

    一個人，一個老人，被火焰包裹著全身燃燒，斷掉一條腿，居然還能有如此之高的求生本能，拖著身體一點點往前爬。

    而另一邊。

    朗姆聽到這來人的聲音，瞬間感覺外界的世界清晰不少。

    他手指向上微弱的抬了抬，告訴對方自己還有一口氣。

    這一動作讓年輕保安猛然回過神來。

    他猶豫了一下，然后從保安室中提出個木桶，舀了一大桶施工用的沙子，跑向朗姆。

    ——燃油燒著的火，不能用水來滅，需要用干粉滅火器……這差不多是初中安全教育課的知識。

    也幸虧保安沒太糊涂，沒有直接提桶水過來。

    不然朗姆這會就得變相的被他殺死了。

    總之。

    當(dāng)頭幾桶沙子潑灑下去，朗姆身上的火焰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被撲滅。

    把奄奄一息的老人從沙堆里扶出來，小心翼翼搬運到火場外……整個過程盡心盡責(zé)，花費十多分鐘才完成。

    年輕保安看著朗姆一口一口的微弱吸氣。

    饒是早有預(yù)料，他看到對方身體沒一處完整的皮膚，以及像紅色稀泥一樣斷掉的小腿時，還是忍不住縮起脖子。

    看著朗姆緩緩睜開眼睛，他猶豫一下，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的，小心的斟酌著話語：

    “老，老先生，已經(jīng)沒事了……”

    “我這就幫你叫救護車?！?/br>
    “……”

    黑暗的街道中，渾身燒傷的老人像是機器人一樣搖晃著坐起來，鎮(zhèn)定一下才勉強穩(wěn)住姿勢。

    毫無表情，沒有慘叫，更沒有情緒失控。

    只是一口接著一口的喘粗氣，像只恐怖的野獸。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不成人形的身體，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怨毒的，殘忍的微笑。

    年輕保安對上這種笑容，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打了個寒顫。

    咳嗽一聲，他剛想轉(zhuǎn)身去叫救護車。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

    從遠處射來一顆橙黃的子彈，閃電般貫穿他的腦殼。

    年輕保安連驚愕的表情都來不及露出，只感覺眉心一涼，之后摔在地上當(dāng)場斃命。

    “朗姆先生！”

    遠處，兩個狙擊手跨過尸體，背著來福槍奔跑過來。

    剛剛的子彈正是其中一人打出來的，很果斷的一槍斃命。

    他們甚至完全沒有在意，眼前這保安是剛剛把他們主子從火中救出來的救命恩人。

    而對此，朗姆也沒在乎，甚至看都沒看地面還沒涼透的尸體。

    “克什瓦瑟在哪？”

    他扯著嘶啞的嗓子，半抬起頭，第一個關(guān)心的問題就是這個。

    聞言，兩名狙擊手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上前半步，如實說道：

    “放了火之后，克什瓦瑟就逃走了，我們沒能把他留住?！?/br>
    朗姆沉思半秒狀況。

    剛剛重獲新生，他感覺腦子還有些昏昏沉沉的。

    “朗姆先生，現(xiàn)在我們怎么辦？要先撤退么？可是我們的車已經(jīng)……”

    狙擊手說到一半，看向車子的方向。

    黑色高級轎車早就被火焰燒毀。

    現(xiàn)在他們必須得徒步撤退，可朗姆還是個寸步難行的重傷員……

    不過好消息是，警察和消防隊全部集中在摩天輪那里，一時半會都脫不開身。

    即使這里著了大火，跟摩天輪的災(zāi)難相比，也是小巫見大巫，一時半會都不會有任何人過來。

    只是，必須得有人來接應(yīng)他們才行。

    朗姆喘著氣，超強的意志力讓他保持坐立的姿勢。

    接著，他想都沒想道：“去把車?yán)锏膫溆秒娔X拿來，被我放在后備箱里的防火保險柜里?！?/br>
    “還有，聯(lián)系卡爾瓦多斯，讓他立刻開車過來接我走?！?/br>
    “不知道我的身體還能撐多久，在這條老命丟掉之前，我需要先和那位先生取得聯(lián)絡(luò)……”

    朗姆心想，目前唯一值得信任的下屬，就是卡爾瓦多斯。

    自己的情報會泄露，和琴酒波本都脫不了干系。

    換任何一個人來接自己，他都不放心。

    “是！”

    聽到他的命令，兩位手下的行動十分迅速。

    一人來到燃燒的車子旁，用鋼管撬開后備箱，搬運出小型保險柜。

    另一人則默默的站遠，拿出行動電話聯(lián)系卡爾瓦多斯。

    效率很高。

    等到箱子在朗姆面前被打開時。

    朗姆指使著手下，讓他把箱子中的u盤插入電腦，隨后調(diào)出一段程式，輸入連串的晦澀密碼。

    頓時，屏幕中轉(zhuǎn)了幾下進度條，出現(xiàn)一個純黑色背景的視頻通訊頁面。

    本來，這些秘密cao作，是不可能讓底層的嘍啰知道的。

    但特殊時期特殊對待。

    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要聯(lián)系組織的那一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他，再請求他的幫助，才是首要任務(wù)。

    朗姆靜靜的等待著。

    沒過多久，視頻通訊接通，畫面中一片漆黑。

    “那位先生在哪？”朗姆有些急躁的詢問道。

    “我在這?！?/br>
    屏幕中的背景亮了幾分，出現(xiàn)一個模糊的黑影。

    黑影透過屏幕，注意到朗姆的凄慘模樣。

    不過，卻一點都不驚訝，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你看上去似乎情況不太妙，朗姆?！?/br>
    黑影淡淡的說道。

    語氣中不知為何，有種反常的冷漠。

    話音剛落，朗姆已經(jīng)按捺不住情緒，嘴里吐出一口還沒散盡的黑煙，有些咬牙切齒的說：

    “是克什瓦瑟，你知道的?！?/br>
    “……他串通了琴酒和波本那兩個婊子養(yǎng)的，搞死了庫拉索，還要了我的半條命。”

    “我不在乎庫拉索的命。”黑影這樣說道。

    朗姆吐出一口氣：“你總告訴我要守衛(wèi)組織的安全，幫你爭取時間?！?/br>
    “……但是，在組織這片汪洋大海中航行，我需要一艘船，還需要一個比蛟龍更加兇猛的心腹?！?/br>
    “……而如今，船和蛟龍全都被毀了，被克什瓦瑟毀了?！彼磸?fù)強調(diào)。

    不料，黑影卻事不關(guān)己的搖搖頭：“如果你想，你只需要一支獨木舟就能重新出海。”

    “這可是你的組織??！”朗姆大叫起來。

    身邊，那個狙擊手被朗姆突然的爆發(fā)驚了一下。

    他驚的是朗姆的大膽。

    作為下屬，居然敢對組織中的那位先生大吼大叫。

    換成其他人，恐怕早就被砸碎腦袋，尸沉東京灣了。

    而且，還有一點也讓他很想不通。

    之前就連渾身浴火，腿腳斷掉時，朗姆都沒吭出一聲，沒有什么情緒波動……

    此時為何就在和那位先生的三言兩語中，情緒突然崩潰了？

    “這是你的組織！我只不過是所謂的第二把交椅！”

    朗姆再次吼著說，憤怒的咳出一口焦黑的鮮血。

    手下從沒見他這樣失態(tài)過。

    “那你想怎么樣？”黑影問。

    “我需要歐洲和美洲的其他頭目挺我，他們只聽你的……只要你開口，他們就會出力幫我?！?/br>
    “幫你什么？”

    黑影提高了聲調(diào)，又不緊不慢的問了遍。

    “還能是什么？”朗姆有些絕望的說，“克什瓦瑟……他串通了組織的其他干部，做掉我的心腹，殺了我的人，要了我半條命。”

    “我剩下的東西，都交待的差不多了?！?/br>
    “……”黑影聽著，挑了挑眉，并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他低頭看著朗姆。

    在他眼中，朗姆此時的形象，就像是一條毛都被燒焦，要死不活的老狗。

    曾是一方支配者的朗姆，如今已經(jīng)頹敗了，滿腦子除了復(fù)仇還是復(fù)仇，活著跟死了沒什么兩樣。

    “我只想找克什瓦瑟復(fù)仇，但如果你不挺我……”

    朗姆說著說著就沒聲了，因為他的目光碰撞到了黑影的凝視。

    那雙眼睛，像是蛇眼一樣堅毅無情，沒有任何憐憫和同情可言，仿佛在表示，他不能給予朗姆任何東西。

    這讓朗姆有些氣急敗壞。

    他有種預(yù)感，自己似乎被當(dāng)成了一顆棄子。

    憑什么？

    作為組織的二把手，憑什么自己被一條小雜魚暗算了，boss還要裝聾作啞，漠不關(guān)心？

    “幫我一把，這是你欠我的！”

    頓時，朗姆像個孩子一樣耍起脾氣。

    “我欠你的？”黑影一字一頓的反問，感到有些好笑。

    朗姆扯著嘶啞的嗓子：“我為這個組織受過苦，為這個組織流過血……我一直遵守你的教誨，有條不紊的管理著組織內(nèi)部，鏟除老鼠的行動從沒斷過?！?/br>
    “可你顯然已經(jīng)忘記了，我最初創(chuàng)立組織的目的。”

    黑影說著，肩膀聳了聳，似乎是笑了，“組織內(nèi)部？叛徒？這些都是弱小的人之間的瑣事，我追求的目標(biāo)向來不是這些，你知道的……”

    “你怎么就這樣死板？”朗姆打斷他的話，情緒激動，又是吐出一口血。

    “如果你拒絕了我，你將要面對的敵人，就會是克什瓦瑟?！?/br>
    “善意和惡意不過是一張牌的正反兩面，為了達成目的，哪怕是不擇手段，也會將想要的追求攫取到手……”

    “你難道希望這樣的人活下去，給組織帶來更多的禍亂？”

    “……”

    面對朗姆的質(zhì)問，黑影這次沒再說話。

    他望著面前這位全身燒焦的瘸腿獨眼老人，目光中沒有憤怒，只有遺憾與失望。

    只能說，朗姆已經(jīng)風(fēng)頭不在了。

    不光是受的這些傷，還有對方精神層面的追求，已經(jīng)和他自己的追求大相徑庭。

    ——滿足于殺人，滿足于管理組織，滿足于特工諜戰(zhàn)和內(nèi)部斗爭，滿足于組織的第二把交椅，但卻從未企望自己的追求，也從未在意過，組織那個最初的，真正的目的。

    一直投身其中鉆研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現(xiàn)在若是自己出手幫助朗姆，也只會讓他繼續(xù)誤入歧途。

    ——沉浸在和克什瓦瑟的對抗中，變得更加變本加厲，哪怕是殺死克什瓦瑟也是一樣，逐漸忘記真正的職責(zé)。

    心中這樣想著。

    良久，黑影發(fā)出一聲幽暗的嘆息。

    就像是一位年過五十的老父親，沒法拗得過家里最年輕孩子的任性要求一樣。

    他緩緩說道：

    “我可以幫你，朗姆。再怎么說，你也是我這么長時間以來，為數(shù)不多可以傾訴的人?！?/br>
    “……不過，幫你的前提，是你能活過今夜，活著回到我的身邊?！?/br>
    “只要你活著回來，我就會告訴其他地區(qū)的干部，讓他們暫時聽從你的指使，幫你奪回你想要的一切?！?/br>
    朗姆聽到這話，嘴角瞬間咧開了弧度。

    “感謝您的仁慈?！?/br>
    “還有，放心吧，這身燒傷對我來說不算什么。”

    “……在克什瓦瑟眼里，我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等接應(yīng)的人開車過來，我就會活著回去的。”

    “但愿如此吧?！?/br>
    黑影閃爍一下，隨即主動掛斷通訊。

    看著這一幕，朗姆望著熄滅的屏幕，嘴角笑了出來。

    雖然，身上的疼痛和殘疾沒有減輕一絲一毫，但他的表情卻有了從前的自信。

    他知道，那位先生或許已經(jīng)對他一半放棄了。

    但，只要還留有一條命，還能獲得一些boss的支持……

    他就可以養(yǎng)精蓄銳，積攢力量，好好的招待克什瓦瑟一番。

    ……

    另一邊，黑影所在之處。

    “你當(dāng)真要幫他？”

    黑影身邊，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組織目前的局勢一團動蕩，朗姆肯定活不過今夜的?！?/br>
    “這我知道?！焙谟耙贿呎f，一邊走下階梯。

    “一切順其自然就好，所以我才提出這樣的條件?！?/br>
    “克什瓦瑟就是一塊磨刀石。”

    “如果朗姆是把未老的好刀，就讓磨刀石把他打磨得更加鋒利……”

    “反之，如果朗姆撐不過這一劫，就正好，讓磨刀石把劣刀磨得粉碎?！?/br>
    ……

    與此同時。

    在朗姆請求那位先生幫助之際。

    卡爾瓦多斯這邊，接到了狙擊手的電話，簡單了解到一番朗姆那邊的情況。

    據(jù)說，是遭到大規(guī)模的襲擊，受了極其嚴(yán)重的傷，現(xiàn)在無法行動。

    報了個位置，需要他開車過去接應(yīng)。

    他不知道朗姆是遭到了誰的襲擊，什么襲擊，他壓根懶得問。

    卡爾瓦多斯關(guān)心的，只是貝爾摩德而已。

    而且，讓他感覺很莫名其妙的是——

    自己明明有監(jiān)視摩天輪，順便處理一些小尾巴之類的清掃工作，朗姆卻點名要自己去接應(yīng)？

    除此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自己今天充當(dāng)觀光客來水族館，開的是一輛跑車……

    你讓一輛跑車去接組織的二把手，這不是腦袋抽抽了？

    琴酒那邊剛剛撤退，有閑置的四個人可以用，你不用。

    波本今天開的是白色馬自達，放到車堆里一點不顯眼，可以很好的隱匿身份，你也不用……

    想來想去，卡爾瓦多斯猶豫著，最終還是撥通了琴酒的電話。

    琴酒那里有很多嘍啰的指揮權(quán)，這次行動，他們也都屬于朗姆的直屬下屬……

    所以，他需要跟對方打聲招呼，借一輛嘍啰的車拿來開，去接應(yīng)才行。

    思索的工夫，電話已經(jīng)接通。

    “什么事？”

    琴酒那滲透在空氣中的寒冷聲音，從電話中傳來。

    此時對方的電話里，已經(jīng)沒有螺旋槳的嘈雜聲音，估計是已經(jīng)下了武裝直升機。

    于是，卡爾瓦多斯也沒多想：“琴酒，我需要你的嘍啰借給我一輛車，普通一點最好?！?/br>
    “嗯？”

    琴酒沒急著答應(yīng)，反而發(fā)出警覺的聲音。

    卡爾瓦多斯見狀，也沒太當(dāng)回事。

    他早就聽聞過琴酒的小心謹(jǐn)慎，在組織中是出了名的疑心病，外加人狠話不多。

    于是，他干脆把朗姆的情況簡單講了遍。

    片刻。

    聽卡爾瓦多斯老老實實的說完，琴酒沉默了好久。

    然后才深吸一口氣，仿佛像是下定什么決心般，沉聲向他確認(rèn)著：

    “你說朗姆受了重傷，難以行動，需要你開車去接應(yīng)，協(xié)同他離開現(xiàn)場，是么？”

    “是啊?！?/br>
    卡爾瓦多斯下意識點點頭，即使這個動作琴酒看不到。

    他本以為，接下來琴酒會爽快的同意，再聯(lián)系嘍啰開車過來……

    然而——

    “位置在哪？”

    “？”

    “朗姆現(xiàn)在的位置在哪？我親自開車去接應(yīng)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