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他歡快地跑過去,一把拽住姜臨的袖子,撲到了他的懷里,險些把他撞個趔趄。 “姜臨!我跟你說,我那考場出漏洞了,哈哈哈,我躺著過了兩個時辰,嘿嘿嘿!” 姜臨就這么默默聽他說著,不言不語,不聲不響,一點反應也沒有。 風澈心想,壞了,姜臨這人自小心思深沉,卻總是什么都憋在心里,幻陣于他而言多少有些困難,這次也不知道在里面遇見了什么,他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姜臨這般沉默的樣子了。 他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搖了搖姜臨的袖子:“你怎么了?” 姜臨驟然聽見他關切的聲音,恍惚了一瞬。 孩童的身軀到底不如他成年那般刀槍不入,經(jīng)歷了幻陣中的種種,堅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極限,心如刀割的空洞感覺還未散去,他聽見風澈這一聲,恍如隔世。 他看著風澈揪在他袖口那只白皙柔軟的手,順著風澈的手臂看了過去。 此時已是黃昏,天邊的火燒云赤紅鎏金,眼前那雙茶色透亮的眼眸倒映著流光溢彩的晚霞,在晚霞正中,完完整整地印著一個他。 透亮如琉璃的眸子中,唯有一人之時,總給姜臨一種,那就盛著風澈的整個世界的錯覺。 可惜他不是風澈的全世界。 姜臨突然覺得眼眶酸澀。 他從不奢求風澈眼里只有他一人,就連現(xiàn)在的相處時光,他始終有種虛幻感。 就像是,他偷來的時光。 或許,風澈早已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風澈這么完完整整地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只是他又在做一場循環(huán)了兩百年的夢。 一場虛妄易碎的夢,一場關于注定不歸的人歸來的夢,一場他的愛意無處安放唯有此種方式才能得到緩解的夢,一場早已將他逼瘋的夢。 姜臨想到這里,突然渾身顫抖起來,無數(shù)個夢魘里,他曾無數(shù)次以為自己抓住了風澈,然而只能無力地看著他在自己手里流逝。 他不能再承受風澈化作縹緲的煙,從夢里驟然驚醒,發(fā)覺自己一無所有的感覺了。 他不敢伸手,生怕眼前之人立刻隨風消散。 風澈搖了半天,將姜臨不斷變換的神情看在眼里。 那張臉微微發(fā)白,眸中的情緒從最初的驚喜逐漸到悲傷無助,最后化作驚懼絕望,沉淀成一片死寂。 風澈深知他這是從剛剛那幻陣里沒能緩過來,但他只能強行轉移姜臨的注意力。 “不會吧,不會吧,你不會在幻陣里跑了兩個時辰,才搞得這么虛吧?” 姜臨搖搖頭,沉默不語,全身的肌rou越繃越緊,嘴唇抿得發(fā)白。 風澈輕輕戳著他臉上的軟rou,想讓他放松一下,不要繃那么緊:“咋了,沒考好?” 姜臨點點頭。 風澈皺眉:“你那場景啥樣的?” 姜臨不說話。 他問了半天,姜臨都是搖頭。 風澈憋得慌,心里急得不行,他認認真真哄了這么半天,這人怎么還是這副模樣,油鹽不進,受了委屈也不說,全靠他一張嘴連蒙帶猜,結果姜臨還不配合。 他扳正姜臨的頭,對上姜臨哀傷的眼瞳,心底原本已經(jīng)翻騰起來的怒火像是被澆了一大盆冷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怪的情緒。 像是兒時被弄壞了心愛的玩具,怎么也練不會的陣圖,一顆放壞了發(fā)酸的飴糖。 他皺了皺眉,發(fā)覺自己根本無法忽略心口酸酸澀澀的感覺,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心底逐漸抽疼起來。 他想抱一抱眼前這個人。 他把手拿下來,不由分說地一把把姜臨摟在了懷里。 姜臨身軀僵硬了一瞬,大片大片的溫熱覆蓋上來,擊碎了心口空虛無措的感覺,腰間的力道傳來,他反復確認了半天,終于整個人放松了下來。 是真的,眼前這個人,是真的。 這不是他虛妄的幻想。 他夢了兩百載的虛無,在此刻變成了現(xiàn)實。 風澈只感覺懷中之人軟軟的身子貼過來,顫抖著將手臂環(huán)在他腰間,越收越緊,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輕輕拍了拍姜臨的后背,發(fā)覺姜臨冰冷的面頰慢慢附過來,緊貼著他的后頸,風澈甚至感受到了一絲濕潤。 風澈倏地明白過來。 姜臨,哭了。 風澈心里一疼,不知所措地捧起姜臨的臉,手慌忙去給姜臨擦眼淚:“姜臨,你別哭,我……” 他竟一時不知自己該說些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 他在姜臨的生命中缺失了將近三百年的光陰,再也做不到當年那種姜臨一個眼神,一滴眼淚,他就可以判斷出是誰惹了姜臨。 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但他們都不是當年的他們了。 他不知道姜臨最怕什么,不知道他為什么悲傷流淚,甚至不知道該以什么身份去哄姜臨。 他手足無措地只一味給姜臨抹著眼淚,心口的刺痛密密麻麻,手足冰冷的感覺幾乎讓他渾身發(fā)抖,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害怕。 害怕眼前這個人什么也不說,只自己難受。 害怕他推開自己,轉身去找別人哭訴。 害怕……自己不是他心里的唯一。 他們在一群人里并不顯眼,好多小孩出來后都尋求自己的朋友們大哭,報團取暖的現(xiàn)象四處可見。 沒人注意到兩人格外復雜的情緒波動。 許一諾清點了一下人數(shù),拍手的聲音傳遍全場,孩子們微微回神,收斂了崩潰的情緒。 他抬起手中的靈筆輕松寫意地飛速書寫靈訣,俊逸瀟灑的字跡長短交錯,靈訣很快就成型,飛到了天空上。 那靈訣散著晶瑩的嫩綠,清清亮亮的光柔和地籠罩在眾人身上,剛剛還在嚎啕大哭抽泣不止的孩子們逐漸安靜了下來。 風澈感覺自己剛剛勉強在靈府重新凝聚好的神魂逐漸穩(wěn)固下來,像是浸泡在了一眼冰涼清潤的泉水里,身心都跟著放松了下來。 這是夏家靈訣,清心凝神訣。 他突然產生一種異常熟悉的情緒。 腦海深處,像是撥開云霧,逐漸浮現(xiàn)出一幕他從未見過的場景來。 面前擺著一盞盛著茶水的瓷器,那瓷器似乎極其講究,冰紋清凌瑩潤,透亮潔白的質地極輕極薄,光潔如玉。 他對品鑒茶水優(yōu)劣一竅不通,根本沒什么興致拿這般金貴的瓷器喝茶。 這人根本不是他,他卻偏偏在以第一視角“回顧”這段記憶。 他看見那人伸出一根修長如玉的手指,不疾不徐地輕輕蘸了蘸茶水,以一種極慢的速度在眼前的精致細膩、甚至經(jīng)過拋釉的紫檀木桌案上畫了些他根本看不懂的符號,清淺的光芒逸散出的時候,他的記憶戛然而止。 他再努力想的時候,卻發(fā)覺那縷記憶越來越模糊,像是消失了一樣。 他知四大家族多少都有這種功效的法術,但記憶中那抹符號他根本沒見過,那清淺的光芒雖清淺,卻帶著盛大強橫的壓迫感,霸道的治愈效果似乎要遠超眼前的這清心凝神訣。 他按住眉心,正想一鼓作氣翻一翻混亂的記憶,想看看這玩意從哪兒來的,怎么鉆進了他的腦袋。 一旁的響起了姜臨清冽的聲音:“走吧,先生說吃晚飯了?!?/br> 風澈立馬偏過頭,樂顛顛地回答:“哎!這就來!” 他搖頭晃腦地跟過去,把剛剛嚴肅認真思考的事情立刻扔下,十分狗腿地湊到姜臨耳邊:“姜臨,你好啦?” 清心凝神決的效果立竿見影,姜臨此刻雖然眼眶微紅,卻將剛剛迸發(fā)的情緒盡數(shù)收斂了起來,看上去平靜了許多。 姜臨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點頭。 風澈指尖蹭了蹭袖口,心想:就知道他還沒好。 他將心里所想藏起來,拽著姜臨的手腕,拔腿就跑。 他飛揚的墨色長發(fā)在空中舞動,身上水墨色的衣袍翻飛著,與長發(fā)交織纏綿。他跑在前面,回眸肆意地大笑:“搶飯啦!趕緊走啊!等會兒好吃的都沒了!” 一如四百年前某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他跑在夕陽下,渾身上下連發(fā)頂都鍍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他對著他笑,耀眼得好像在發(fā)光。 風澈領著姜臨鉆進了食堂,一把把姜臨按在椅子上,挑著一雙秀麗的眉,環(huán)著胖胖短短的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姜臨:“姜臨,今天大哥給你打飯。” 可惜他想要的大哥威懾力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來,一張小臉圓圓滾滾,兩坨軟rou微鼓,甚至大大的蝴蝶結都像是在賣萌,讓人看了只覺得認真得有些可愛。 姜臨撩起眼皮,看著眼前努力維持大哥尊嚴的風澈,輕笑一聲:“以前不都是我給你打飯么?” 風澈噎了一下,還真是。 第48章 做我小弟 風澈回想起在自己當年領著眾小弟呼風喚雨的崢嶸歲月里,最早跟隨著自己,具有最老的資歷,理所當然成為開國大將兼自己左膀右臂的姜臨,除了跟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之外,甚至還主動擔起了替自己打飯的任務。 當初一腦袋江湖大哥義薄云天的風澈,打心里覺得姜臨擔此大任,實在是他對姜臨最大的信任和獎勵。 現(xiàn)在他再想起,只覺得自己好像壓榨了人家八年勞動力。 他一想起當年的場景,就覺得傻得直冒虎氣。 他在這邊尷尬得恨不得摳腳,姜臨還不嫌事大地在一旁悠悠地指了指不遠處的柜臺: “就是在這個地方,大哥一擲千金為小弟,小弟心甘情愿為大哥肝腦涂地,此生無悔,刀山火海,在所不辭?!?/br> 風澈表情凝固。 風澈剛來學堂時不想吃食堂的飯菜,然而當時他還沒辟谷,和當時的班級掌事先生作了好久的妖,以絕食威脅也沒有用,先生壓根不肯給他這二世祖供上獨一份的飯菜。 犟得撞了南墻也要把南墻捅個窟窿的風二世祖心想,自己長這么大沒受過這種委屈,誰吃誰是狗。 后來風澈餓得不行,實在挺不住了。 當人餓得頭昏眼花的時候,根本不在乎什么狗不狗的問題了。 介于他還在和先生鬧脾氣,就想偷著溜進去吃一口。 結果他剛一腳踏進去,直接和站在門口管理低年級吃飯秩序的先生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