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病房穿過走廊，來到一間滿目綠意的會客室，連高大滑門軌道的涂漆也是淺綠的。室內(nèi)綠植很多，龜背竹，秋海棠，灑錦寶珠，長勢喜人。房間很寬敞，但也很滿，高高的天花板上裝著兩條白熾燈，書架與老式鐵皮置物柜挨在一起，爬藤植物覆滿置物柜的一面。消毒掛簾隔開一張可移動病床，充作臨時檢查處。

    “蓬萊殊異調(diào)查局”后勤部門醫(yī)療處的陸英陸醫(yī)生坐在一張大理石辦公桌后，沖著旁邊的折迭靠背椅指了指，鐘栗猜測她是在招呼自己，于是走過去坐下。

    陸英看起來三十歲上下，心形臉，雙眼皮，五官線條圓潤耐看。她沒穿白大褂，而是那種屬于“新中式”的白色半袖衫，搭配桃花粉的織金馬面裙。黑發(fā)半長，眉目溫和，幾乎看不出有什么和“妖怪”沾上邊的特異之處。

    “骨折的地方已經(jīng)痊愈了?！辩娎趺涣粲幸稽c隱痛的右肩，“謝謝陸醫(yī)生。”

    “你很冷靜啊，嗯，接胳膊的時候也是，居然不哭不鬧?！标懹⒌囊暰€從臺式電腦屏幕轉(zhuǎn)過來，笑意淺淡。“我想你大概有很多疑問，不要緊，只要沒有新病患進來，我都有時間為你解答?！?/br>
    陸英的聲音和她想象得差不多，很柔和，帶一點辨不出屬于哪里的口音。

    “徐明隗，他的傷怎么樣，很難治嗎？”

    今日是被九嬰襲擊后的第三天，鐘栗剛從他的病房出來?；哌€保持著妖身狀態(tài)，翅膀收攏，足有一頭雄性東北虎那么大。她看不見有什么傷口，也無敷料包扎，徐明隗閉著眼睛睡得很沉，幸好呼吸綿長，胸口在有規(guī)律地起伏。

    “他的傷好了呀。”陸英蹬著地板轉(zhuǎn)了兩圈?！拔医o他喂了吊命的赤英返魄果，無論什么內(nèi)外傷都能救回來。妖怪的恢復(fù)力很強，他現(xiàn)在只是因為妖力透支才一直沉睡，實際并無大礙?！?/br>
    “多謝您，實在是太感謝陸醫(yī)生了。”鐘栗抓著手，陸英說話慢悠悠的，也不怎么看人的眼睛，但有一種莫名的親和力。假如她要感謝一個妖怪，該給什么禮物呢？

    “請問診費應(yīng)該怎么算？”

    陸英支頷想了想：“你去做過筆錄了吧？”

    鐘栗點頭。

    徐明隗與她被從山石中救出后，就被送到名為“蓬萊”的特殊調(diào)查局。據(jù)向文玉說，已有專門應(yīng)對妖獸的小隊將暴走的九嬰緝拿歸案，森林公園與巫山殯儀館的痕跡由相關(guān)后勤部門處理。傷重不醒的徐明隗被送去治療，很快清醒的鐘栗則要走一整套嚴(yán)格的規(guī)章流程，也不知算幸還是不幸。

    從她怎么將蘇冉和王雅彤的案子聯(lián)系起來、到找到林九山，挖出他背后的師父袁厚時，兩個穿制服的特殊人員神情嚴(yán)肅，巨細(xì)無遺地盤問兩遍，還好鐘栗有做筆錄的經(jīng)驗，又在職場摸爬滾打已久，未被他們生硬的語氣嚇倒。

    “上頭通知我，你這案子歸九野特別部門管了，所以診費算蓬萊的，不必自己花錢。”陸英用手指敲敲桌面，解釋一句?！拔颐矗霉べY的，用不著特意給東西。況且你們還是向文玉的朋友。”

    “關(guān)于我們妖怪的，你就看這個吧?！标懹⒎朔吭跁⒗锏囊慌艜?，夾出本A5尺寸的白皮宣傳冊。鐘栗接過，封皮印著大大的《晉新妖司速通指南》字樣。

    設(shè)計這本冊子的人，或者妖怪，倒很懂宣傳，遣詞用句幽默詼諧，比起大段大段文字，更多的是各種結(jié)構(gòu)圖。大致翻下來，鐘栗弄明白晉新市大概有這么幾方屬于妖怪的勢力：溝通人妖處理緊急事件的樞紐蓬萊調(diào)查局，專攻生物研究順帶社會化培訓(xùn)妖怪的盂新綜合大學(xué)，以及優(yōu)先招聘妖怪、提供商業(yè)支持的青丘裕農(nóng)集團。

    除此之外，還有幾家叫得上名姓的家族企業(yè)，鐘栗有所了解的巫家就在其中。

    “和這么多妖怪住在一起，我們?nèi)祟惥尤缓翢o所覺。”鐘栗驚嘆。

    “晉新市比較特殊而已，其它城市可沒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的勢力?！标懹⒄f。“七十年前戰(zhàn)亂之時，很多妖族為了避亂就早已隱遁山林，有特殊能力的，還能隔絕一方空間離世隱居。不過現(xiàn)在我們這些入世的老妖怪可都全用上互聯(lián)網(wǎng)啦，還有專為妖怪開發(fā)的網(wǎng)站和論壇，厲害吧?！?/br>
    鐘栗聽得頭有點兒大，這可不是她夢寐以求的安穩(wěn)生活：“我現(xiàn)在覺得世界有點玄幻?！?/br>
    “還有更玄幻的呢?！贬t(yī)生眨眨眼?！澳悴畈欢嘁菜惆雮€妖怪啦，可不能置身事外?！?/br>
    鐘栗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我？半妖？”

    “是咯，你體內(nèi)有化蛇的妖丹。為了救普通人性命把妖丹送出去倒不新鮮，新鮮的是這妖怪明知自己馬上就要渡天劫還這么做，結(jié)果被天雷劈個半死，足足修煉十來年才恢復(fù)正常。當(dāng)時也是向文玉拉著我去出診。唉，真是交友不慎?！?/br>
    跌坐回折椅里的女人捂住臉：“天哪?！?/br>
    “化蛇這次傷這么重也是為了保護你。”陸英語調(diào)慢吞吞的，“他怎么也該有一兩道殺手锏吧，但帶著普通人大概使不出來。我是能理解他為什么這么做啦，不過你心里還得有數(shù)才行。”

    鐘栗知道自己應(yīng)該向前邁出一步，不只是為了徐明隗，更是為了自己，不管付出什么代價。想到這里，她開始盤算自己的存款和投資，思考如果拜妖怪為師得準(zhǔn)備多少回報。

    住院的這兩天，她已錯過頂頭上司好幾個電話，假也沒請，估計離被辭退不遠(yuǎn)了。

    ——“你有一雙好眼睛，也夠頑固，揪著一個不對勁的地方就一定得查到底，對吧？”

    記憶里，對她審問到最后，身材高挑健壯的女性調(diào)查員這么問。

    ——“因為我一定要知道真相?！?/br>
    ——“憑借一點點線索，就能推理出正確的結(jié)果……可惜?！?/br>
    如果有可能，比起職場里的勾心斗角虛與委蛇，不斷追尋客觀事實理出線索得到推論的事情更符合心意。但鐘栗知道調(diào)查員的未盡之言，身為Omega的自己實在太孱弱了，對上妖怪根本束手無策。

    可如果她其實能夠變強呢？

    唉，小明，我有好多事要做，好多要和你說的話，快點醒來吧。

    鐘栗咽下半聲抽噎：“陸醫(yī)生，我想好了。我該怎么辦？找誰修……修煉？”

    醫(yī)生表情一亮，與常人無異的黑眸底下翻出點盈盈湖綠：“哎，我看你已經(jīng)引氣入體靈竅暢通，眼下最關(guān)鍵的是給身體打地基——我寫了本心法，比市面流傳的幾本都好，練起來事半功倍，怎么樣，要不要學(xué)？”

    鐘栗對這種連蒙帶騙的傳銷語氣不要太熟悉，奈何剛被人家救了一命，只好試圖委婉地岔開話題：“……您也知道我不太懂這方面，恐怕得等徐明隗醒了再作決定?！?/br>
    “你體內(nèi)有他的妖丹，這本心法再合適不過，他缺妖力，你補回去，不是正好？”

    這個說法實在誘人，鐘栗忍不住心動一瞬：“要怎么練才能給他補妖力，我這種剛?cè)腴T的能行嗎？”

    陸英神神秘秘地湊過來，手一揮，憑空拿出本鎖線裝訂頗為古樸的書冊：“這個心法以前叫《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被我改了改，其實吧，也能叫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