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今瀾維持著低頭的姿勢，微微轉(zhuǎn)動脖頸，歪著腦袋看向云玳，狹長深邃的眸中帶了絲不解。

    盡管他什么都沒說，云玳也能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他想問什么。

    半個時辰，就這個？

    畫上的線條粗細(xì)不一，瞧得出執(zhí)筆之人是想勾勒出牡丹國色來，只是不見神韻，更無半點(diǎn)美感。

    云玳問：“不好看嗎？”

    謝今瀾竟從她臉上看出了幾分期待，他無情的指著那朵無意滴落的墨花兒，“還不錯?！?/br>
    屋內(nèi)再次陷入寂靜。

    云玳覺著，世間最大的諷刺，莫過于此。

    可她真的很認(rèn)真的畫了，從前在揚(yáng)州與街坊鄰居家的孩子玩鬧時，他們便用樹枝在沙中作畫，她比他們畫的好看多了，娘親也說她有天賦。

    她又瞧了一眼三老爺?shù)哪菑埬档?，干巴巴的道：“我只是沒上顏色，應(yīng)當(dāng)……也差不了太多？”

    靜默后，骨節(jié)清冷的手才拿起桌上的筆，在她那朵丑丑的牡丹旁又幾筆勾勒出一朵來，流暢的線條與筆觸，雖只有寥寥幾筆，卻畫出了其神韻。

    “現(xiàn)在呢？”

    看出不同了，云玳咽了口唾沫，點(diǎn)著腦袋。

    謝今瀾放下筆，撤手離開時，金繡云紋的袖口撫過紙面，留下淡淡的氣息。

    “你應(yīng)當(dāng)知曉三伯父的性情，不是討好便能親近的人。想要從他手里拿到東西，就得證明你的價值?！?/br>
    云玳的目光追隨著那道走向銅盆的背影，聽他道：“他喜歡丹青，若是知曉你畫技出眾，也定會高看你一眼?！?/br>
    畫技出眾？

    云玳余光掃了一眼自己的牡丹，又必不可免的瞧見立在旁邊幾筆勾勒而成的花兒，“世子的丹青這般好，若三老爺當(dāng)真會因畫技而動心，世子為何不自己前去？”

    “他不會見我。”謝今瀾取下巾架上的布巾擦了擦手。

    “為何？”

    謝今瀾昵了她一眼，云玳頓時知曉自己逾矩了。

    “那還有別的法子嗎？”

    “有啊?！敝x今瀾道：“從今日開始，你每日申時來我這里學(xué)上一個時辰，再回去用膳?！?/br>
    “一月為限?！敝x今瀾并未將話說滿，“若我仍舊教不了你，此事便作罷，我會另想法子，你我先前之事一筆勾銷?！?/br>
    云玳自是愿意的，就是……

    “我是來這處學(xué)嗎？”

    若是被旁人瞧見，定會引來麻煩。

    謝今瀾將湯婆子抱在懷中，懶洋洋的坐在太師椅上，一只手撐著額角，儼然有些乏了，“去后山?！?/br>
    明白了。

    云玳知趣的起身，福身施禮，“明日云玳定會準(zhǔn)時到的。”

    “嗯。”

    許久之后，謝今瀾并未聽見腳步聲，掀開眼皮看向站在門邊支支吾吾的姑娘，“還有事？”

    “三老爺那邊，我還要再試一試嗎？”

    “隨你?！?/br>
    云玳見他著實(shí)困倦的厲害，不敢再問，轉(zhuǎn)頭離開時，小心翼翼的替謝今瀾合上了門。

    東南的聲音適時的出現(xiàn)在耳邊，“世子歇了？”

    “啊——”云玳被嚇了一跳，看向離得她極近之人，拍了拍胸口。

    東南怔愣之后，面上有愧，“云姑娘，抱歉。”

    云玳擺了擺手，正欲離開時，卻瞧見了蹲在他腳邊的烏烏，白白的一團(tuán)，眼睛像是浩瀚的銀海，周遭還散開了一抹藍(lán)光。

    長長的毛服帖的順在身上，狐貍一樣的大尾巴繞過后肢，搭在身前，尾巴尖尖動來動去，很是可愛。

    云玳忍不住問：“我能摸摸它嗎？”

    東南神情有些為難，下一瞬就聽見烏烏細(xì)聲細(xì)氣的叫喚著，優(yōu)雅慵懶的走到云玳裙邊，舒服的用腦袋去蹭她的腿，“喵嗚~”

    “好可愛！”

    云玳忍不住蹲下身揉揉它的腦袋，掌心下的毛柔軟的不可思議，像是握住了一把云朵。

    云玳沒有見過比它還要漂亮的貓。

    干凈又柔軟，身上還香噴噴的，淡淡的清荷香氣，像它的主人。

    東南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著，聽見屋內(nèi)傳來動靜，他連忙將云玳拉了起來。

    果不其然，房門被人從門內(nèi)打開，謝今瀾看向云玳，“還不走？”

    東南訕笑道：“世子，屬下見云姑娘對養(yǎng)貓很在行，便問了她一些事?！?/br>
    在謝今瀾出現(xiàn)的當(dāng)下，烏烏便已經(jīng)找了過去，黏人的緊。

    不過謝今瀾并未如它所愿將它抱起來，一雙黑眸清清淺淺的看著云玳，片刻后又收了回來，朝著后院兒走去，“東南，送云姑娘回去?！?/br>
    等人走遠(yuǎn)后，東南才松了口氣，“云姑娘，日后你最好別碰烏烏?！?/br>
    “為何？”云玳看著已經(jīng)朝著走近屋內(nèi)的白貓。

    “世子不喜歡旁人碰他的東西，先前有一個婢女見烏烏可愛，便忍不住摸了摸，被世子瞧見了，當(dāng)下便將人趕出了玉笙苑?！?/br>
    云玳點(diǎn)點(diǎn)頭，“曉得了。”

    “走吧姑娘，屬下送您回去。”

    -

    次日一早，天還未大亮，云玳便在困倦中聽見屋外傳來聲聲輕喚，“云姑娘，云姑娘？”

    她蹙眉嘟囔了一句，這才揉著眼角起身。

    昨夜東南送她回屋時已經(jīng)很晚，她睡了沒幾個時辰便被吵醒，有些煩悶。

    云玳披上外衣前去開門，半睜著眼看向站在門外的人。

    常喜沒想過，自個兒這個時辰過來，會瞧見云玳剛剛睡醒的模樣。

    少女只穿了一件雪白中衣，外邊兒披著一件水綠色長衫，烏發(fā)紊亂的披在身后，未施粉黛，不帶珠釵，像顆剛剛從蚌中取出的小珍珠，嬌俏動人。

    “常喜？這么早找我有事嗎？”

    常喜回過神來，緊張的將食盒遞給她，“夫人說，您今個兒不用去陪她用早膳了，好生歇著。”

    “奴才怕您一個人吃不好，所以與夫人說了一聲，用夫人的名義去袍屋拿了些?！?/br>
    云玳笑著從他手中接過食盒，“謝謝你?！?/br>
    常喜應(yīng)了一聲，忍著內(nèi)心的雀躍，“那、那奴才先走了。”

    “好?！?/br>
    待常喜走后，云玳才起身洗漱，打開食盒瞧見里面花樣繁多的糕點(diǎn)后，有些驚訝。

    未免太多了，她一個人壓根吃不完。

    但念在是常喜一番心意后，云玳勉強(qiáng)吃了一半，直到實(shí)在有些腹脹感后，才堪堪停下。

    想到申時要去后山，是以白日，云玳先去尋了三老爺，見他并未提及昨夜的事兒，對她依舊不冷不熱后，云玳又拿著僅剩的銀子，去街上買了許多有關(guān)作畫的書冊回來看。

    一直到臨近申時，云玳才放下書冊，起身去了后山。

    快要臨春，山上的雪已經(jīng)融化，微微露出本來面目，嫩枝綠芽，風(fēng)景如畫。

    靠近木屋時，云玳突然聽見里面隱隱傳來說話聲，“哥，我以后能不能來你這兒看書，我娘守著我，我真看不進(jìn)去?！?/br>
    “你是來我這兒看書，還是偷懶，你自個兒清楚。”

    “哥，你怎么能這樣說我呢，我又不是容姐兒，才做不出這般偷jian耍滑之事?！?/br>
    話音落下，云玳才抬手敲了敲門，“世子。”

    屋內(nèi)安靜一瞬，隨即傳來謝今瀾的聲音，“進(jìn)來。”

    謝今棠瞧見云玳的一瞬間，眸子亮了亮，“云玳，你怎么來了？”

    云玳微微福身，“見過三公子，世子?！?/br>
    “咱們都這般熟了，你怎的還行禮，顯得多生分呀，哥，你說是吧？”

    云玳這才瞧見屋內(nèi)的情形。

    謝今棠原本是躺在軟榻上把玩著一個陶壺，瞧見她進(jìn)來后，才猛地坐起來。

    而在他身邊的圈椅上則坐著謝今瀾，他漫不經(jīng)心的把玩著手中的玉珠，眉眼含笑，瞧見她進(jìn)來，神情未變。

    與昨夜瞧見的世子好像有些不一樣。

    但轉(zhuǎn)眼一想，便能明白。

    都說世子在府中最親近的同輩便是謝今棠，對他縱容寵溺些，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云玳，你來找我哥嗎？”

    云玳點(diǎn)頭，“嗯，世子說要教我丹青?！?/br>
    謝今棠啊了一聲，轉(zhuǎn)頭看向謝今瀾，下一句便是，“你偏心，我求了你那般久，你都不教我?！?/br>
    謝今瀾懶得理會他，起身走向桌案，將其中一本書冊遞給云玳，“先看看?！?/br>
    云玳瞧了一眼，發(fā)覺正是她在房中研讀的那一本《論畫》，下意識道：“我已經(jīng)看過了。”

    謝今瀾挑起眉梢，頗有些意外，隨即頷首道：“可理解其意？”

    這下云玳不敢輕易點(diǎn)頭了，于是謝今瀾又指了指里邊的小屋子，“里面有三墻畫卷，你進(jìn)去挑三幅最好看的?！?/br>
    “記著，用書上教你的選一幅出來，再以你自己的喜好選一幅出來，還有一副，選三伯父會喜歡的?！?/br>
    云玳看向他，謝今瀾今日并未像平素那般，將發(fā)絲挽成髻，以玉簪固定。而是半散著，只用一根紅綢隨意挽起上半截的烏發(fā)，纖長的紅綢一分為二，半掩半藏在發(fā)絲中。

    與他今日的玉白鶴紋紗袍相得益彰，像是那踏鶴而來，玉帶飛揚(yáng)的謫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