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綿長的梅雨季節(jié)還在這城市徘徊,好像舍不得離去似的,使整個長江市陷落在大雨的懷抱之中,雨水伴隨著迷漫的霧氣罩在群山中,白蒙蒙的一片,所有的事都在發(fā)霉,似乎人情緒也會隨著發(fā)霉一樣,總有一種讓人想罵人的沖動,街上來去匆匆的行人撐著各色雨傘,形成了色彩繽紛的河流,在鋼筋水泥的叢林中到處流淌。 揀垃圾的高大爺住在市郊,這是他自己親手搭建的小棚子,因為下雨,他好幾天沒有收獲戰(zhàn)利品了,他坐在門口的破塑料椅子上,一個勁地抽著劣質(zhì)的香煙,望著綿綿的梅雨,心里想著這梅雨到底要下多久?這天還讓不讓人吃飯?這時高大爺發(fā)現(xiàn)阿高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阿高是一條狗,平時和高大爺相依為命形影不離,連晚上睡覺都睡在一起,高大爺把他當(dāng)作自己的兒子,連名字也改成他的姓。 高大爺輕輕叫了幾聲,沒有回音,高大爺想:阿高可能又去找鄰家的相好阿花去了,這阿高有了相好,連老爸也給忘了,本來就有些惱火的高大爺,于是對著山那邊使勁叫喚起來,沒一會兒,阿高就順著山上彎曲的小路跑回來了,嘴里叼著一條長長的腿骨,在高大爺面前搖著尾巴,并抬起頭望著高大爺,似乎在向他炫耀著。 高大爺看了看那腿骨,覺得有點不對勁,好像是人的腿骨,而且還比較新鮮,高大爺年輕時當(dāng)過赤腳醫(yī)生,對人體骨骼圖還算是比較熟悉,也幫傷者接過錯位的骨頭。高大爺蹲下身子,把腿骨拿過來,看了又看,他斷定那是一條人的腿骨,心里馬上起毛了:長江市所有的死者實行火葬,怎么可能有人的腿骨呢?莫非是有人在山上自殺?或者是被人殺害埋在山上? 高大爺覺得問題嚴(yán)重,拿出揀來的舊手機(jī),打了110。110接警員問他具體方位,他說在定軍山下自來水廠的背后100米處的一個小棚子里。 10分鐘后,江北區(qū)紅旗街派出所的民警小劉和陳所長找到了高大爺,他把那條腿骨交給兩個民警,陳所長一看,立即認(rèn)出那是一條人的腿骨,醫(yī)學(xué)上叫做股骨,并且是死者的左股骨。陳所長問高大爺,阿高是從哪里把股骨叼來的? “具體啥地方,俺也不曉得,阿高就是從那條路走來的?!备叽鬆斨钢ㄜ娚缴弦粭l蜿蜒而下的小路說。 “阿高聽你話嗎?” “干啥呢?它比俺兒子還聽話呢。” “山上可能還有其他骨骼,你叫阿高帶路,把另外的骨骼都給我們找回來好嗎?案子破了,我們會獎勵你?!标愃L說。 “阿高,走,找骨頭去,找到了買rou給你吃。”高大爺一聲叫喚,阿高聽話地?fù)u著尾巴,高興地向山上跑去,直到高大爺叫它不要太快,它才在路邊停下來等著。 按陳所長分析,如果死者是被人謀殺,然后被兇手掩埋在定軍山上,一般都會埋在山腳下,山上雖然有小路,但不通車,因為山路崎嶇不平,連摩托車也難以通過,所以,兇手只能舍遠(yuǎn)求近,如果兇手只有一個人,要背著尸體上山掩埋,最多也不會超過一華里,如果兩個人,也不會超過一公里,除非兇手身強(qiáng)體壯力大無比,即便如此兇手也怕累,絕對不會埋得很遠(yuǎn)。 但是陳所長想錯了,他們一路跟著阿高走了將近一公里,阿高還沒有任何表示,只顧著一個勁地往山上走,中途從來沒有停下過。這讓陳所長感到很意外,難道死者是自殺的?或者被毒蛇咬傷了,來不及自救而死?再者是兇手把死者騙到山上來,把他殺死?種種疑問在陳所長的腦子盤旋著。 “老高,阿高會不會帶錯路了?怎么還沒找到埋尸體的地方呢?”陳所長問道。因為天上下著雨,雖然他們幾個都穿著雨衣,但路邊樹木上的雨水依然把他們的衣服浸濕了,貼在身上有點冷,還好現(xiàn)在是夏天,要不肯定感冒。 “不會的,阿高很聰明,它肯定知道尸骨埋在什么地方,要不它不會把我們往深山老林里帶,耐心點,這可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高大爺?shù)挠暌率菕淼?,背上破了幾個小洞,整個脊背濕透了,但卻沒有任何怨言。陳所長被高大爺說得臉上有些發(fā)燒,他沒想到一個揀垃圾的老頭竟然這么有責(zé)任心,不禁對他肅然起敬。 當(dāng)他們走到半山腰時,樹林越來越密了,霧氣也越來越濃,看不見山頭,也看不見山下的城市,遠(yuǎn)處的密林里,不知什么鳥在叫著,聲音像小孩在哭,令人毛骨悚然,空氣也越來越冷了,風(fēng)刮在臉上,涼意很濃,好像掉進(jìn)水里一樣。 這時,阿高在看不見的遠(yuǎn)處狂吠起來,他們順著聲音的方向跑去,看見阿高站在一塊空坪上向他們張望,見他們來了,就用嘴巴使勁地拱著泥土,他們走上前去,看見幾條肋骨裸露出來,陳所長怕高大爺把現(xiàn)場破壞了,叫他站在兩米以外的樹下呆著,他和小劉戴上手套,把周邊的泥土用手扒開,一付堆放得很雜亂的人骨露出來了,陳所長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兇殺案,而且是一個白骨案,這種案子非常棘手,靠他們基層派出所是破不了此案,需要更好的技術(shù)手段和有能力的偵破人員。 陳所長想起已經(jīng)赫赫有名的刑警隊長江一明,他找出江一明的電話,按了撥出鍵,江一明接到他的電話后,說他們馬上趕來。 因為是在半山腰的深山老林里,陳所長怕江一明他們找不到,叫小劉到山下去接他們上來,他叫高大爺跟小劉一起先下山換衣服,高大爺說:“陳所長,我沒那么嬌嫩,還是在這里陪你吧,這深山老林有個伴說說話,心里踏實點?!?/br> 陳所長再次被感動,但怕他感冒了,還是勸高大爺下山去。陳所長把電話留給了高大爺,說有什么可以到派出所找他,他一定盡力幫忙,高大爺接過陳所長的名片,依依不舍地下山去了,阿高也跟著后面慢慢走了。 重案組冒著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小雨來了,雖然沒有外人,但他們還是按照工作習(xí)慣拉好了警戒帶,開始現(xiàn)場勘查,現(xiàn)場除了狗的足跡之外,沒有任何人的足跡,連綿的雨水把泥土沖刷開了,露出了被掩埋的白骨,根據(jù)目測,死者被埋在這里已經(jīng)有6到7個月了,rou體已經(jīng)全部腐化,提取不到任何rou體組織,只剩下一堆白骨,最為奇怪的是,現(xiàn)場從脖子以下的所有骨骼都在,唯一沒有頭顱骨,因此可以斷定死者是他殺。 兇手為什么要把頭和身體分開掩埋呢?無非是這樣想的:假如萬一讓警方找到了尸體,但沒有頭,無法做顱骨復(fù)原畫像,就找不到尸源,不能確認(rèn)尸源,破案也就無從談起??磥磉@次又遇到高手了。 現(xiàn)場沒有找到任何有關(guān)死者身份的東西,連一件內(nèi)褲,或者襪子之類的殘留物都沒有,死者是被剝光衣服之后埋在這里的,這里不是第一現(xiàn)場,甚至可能不是第二現(xiàn)場,死者的幾十塊尸骨放得雜亂無章,他們分析是被高大爺?shù)墓放獊y的。 雨越下越大,好像偏偏要和他們作對似的,被翻開的泥土形成了一坑,這個坑在雨水的沖刷下,積淀了一個水洼,給取證工作帶來相當(dāng)大的困難。經(jīng)過兩個多小時的勘察,天已經(jīng)慢慢暗了下來,雨卻不肯停,把大家的心情搞得非常不愉快。江一明只好叫他們收工。 在回隊的路上,江一明感到了莫名的壓力,他從警已經(jīng)11年了,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教訓(xùn),深知這個無頭白骨案偵破的概率微乎其微,極有可能成為他刑偵生涯中的“滑鐵盧”,但目前的形勢已經(jīng)不允許他考慮個人的榮辱得失,找出兇手、為死者伸冤是他們的天職,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羅進(jìn)連夜進(jìn)行了加班,在死者的骨頭內(nèi)提取物質(zhì),進(jìn)行dan檢測,然后把死者所有的骨骼一一按人體原樣擺好,再進(jìn)行電腦檢測和分析,結(jié)果認(rèn)定死者為45歲左右的男子,身高1.80米上下,根據(jù)在長江市的氣候、氣溫、日照、雨水等情況下,進(jìn)行骨質(zhì)腐化度的實驗,認(rèn)為死者死于2008年11月下旬到12月上旬,并按照死者骨骼的高度和粗細(xì)判斷:死者的體重在75至85公斤。 江一明看了羅進(jìn)交給他的各種報告單,皺著眉頭漸漸舒展開了,有了這些信息,不難找到尸源,只有找到尸源,案子就不難偵破了。 江一明召集重案組開會,并成立專案組,把這個案子命名為“6?31尸骨案”。他叫大家開動腦筋,各抒己見,踴躍發(fā)言。但是這次的案情分析會卻異常沉悶,大家的心都似乎被壓在蒸籠里一樣難受,因為線索太少,死者死去的時間又太長,想說出一個立竿見影的偵破方法實在太難。 江一明見大家都不說話,他只好自己先說:“根據(jù)現(xiàn)場方位分析,第一,兇手可能有兩個人,想把一個身高1.80米體重80公斤的尸體,搬到定軍山的半山腰上去掩埋絕非易事;第二,兇手有車,要不他不可能把死者殺死后運(yùn)尸到山腳下,再搬到山上掩埋;第三,兇手應(yīng)該熟悉定軍山的環(huán)境,否則他不會沿著蜿蜒曲折的小路,把死者搬到埋尸的地方;第四,兇手很狡猾很殘忍,并且力氣很大,可惜兇手留在現(xiàn)場的一切痕跡都被雨水沖洗得一干二凈了?!?/br> “江隊,假如死者和兇手是熟人,兇手把死者騙到山上,然后把他殺害,這就不存在兩個兇手的說法,也沒有必要用車運(yùn)尸體了?!眳墙f。 “假如我們能知道兇手是用什么殺害死者就好了,這個白骨案的線索實在太少了,而且還是個無頭的白骨案,唉,我最怕的是,我們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之后,它依然成為懸案!”左麗好像沒有戰(zhàn)斗的決心和信心,并感染了每個人,讓每人都倍感艱難,其實這是實話,包括江一明也這么想,只是不能這么說而已,可見左麗的直率,就像一個木匠一樣,東家要他做一件精巧的家具,他一看就知道這活計的難度。 “誰都知道萬里長征多么艱難,但只要我們向前走了一步,它就少了一步,總有被征服的一天,我們還是分析案情吧?!苯幻鲗ψ篼愊プ约褐練庠捰悬c生氣,但他沒表露出來,一個領(lǐng)導(dǎo)者,應(yīng)該有大胸懷,對下屬的小毛病小缺點可以忽略不計。 “我感覺死者可能是外來人口,而兇手是本地人,兇手知道定軍山山高林密,人跡罕至,最主要的是到半山腰就沒有路,所以把死者埋在那里最不可能被發(fā)現(xiàn),如果不是下雨把尸骨沖刷出來,阿高也找不到,我認(rèn)為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死者的頭顱。”小克說。 “怎么找?如果兇手把死者的頭顱沉入江河湖海,誰也甭想找到它?!弊篼愊矚g和小克針鋒相對。 “小克說得對,兇手住的地方可能離江河比較遠(yuǎn),不好拋尸,他怕人看到,但他離定軍山比較近,可能他家去定軍山的路旁沒什么人家,所以選擇了定軍山。”吳江說。 “還有一點線索忘了告訴你們,死者的頭是被兇手用一種類似砍豬腳的小斧頭砍下的,這斧頭非常鋒利,只需一斧頭就把死者的脖子砍斷,從他使用斧頭的快、準(zhǔn)、狠中可以判斷兇手可能經(jīng)常使用斧頭,比如屠夫、木匠、伐木者等?!绷_進(jìn)說話慢吞吞的,好像在說一件很平凡的事,當(dāng)法醫(yī)的人,死人看多了,認(rèn)為死者都只不過是一堆脂肪,或者白骨,不了解內(nèi)情的人,會覺得他沒有憐憫心。 “好了,今天的會就開到這里,我要說最重要的一句話:不許氣餒!打起十二分精神,接受一切挑戰(zhàn)。從現(xiàn)在起,我們就開始找尸源,然后找死者的頭顱,因為這件案子的艱難性,要做大量的工作,除了羅進(jìn)之外,重案組的其他成員沒有特殊原因不許請假,我們先到各分局和派出所去走訪,調(diào)查2008年11月到12月失蹤人口的情況,盡可能深入到街道居委會和失蹤家屬中排查,做好打硬仗的準(zhǔn)備?!苯幻鞅砬閲?yán)峻地說。 6?31白骨案的偵破工作就此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