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蘭納斯微微頷首：“請你閉上眼睛。”

    “如果我一定要看呢？”茉伊拉歪了下頭。

    艾蘭納斯的眼尾浮現(xiàn)出淡淡紅意，卻還是順從地轉(zhuǎn)過身去，拿起了擺放在臥榻上的純白長袍。

    茉伊拉還是閉上了眼睛。

    ——這個家伙不知道害羞，她可是知道的！

    時間第一次變得如此難熬，空氣中彌散著深海的冷香。茉伊拉不僅閉上了眼睛，還用纖細(xì)白皙的小手捂住了整張臉頰。

    “你可以睜開眼睛了?！?/br>
    清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卻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促狹。

    茉伊拉睜開雙眼。

    看到艾蘭納斯又換上了禁欲的高領(lǐng)白袍，雙足也包裹在及膝長靴中，她總算松了一口氣。

    茉伊拉忍不住說：“您可是神明，怎么能在凡人面前輕易展露您的身體呢？”

    茉伊拉本以為艾蘭納斯會回答“你是天使”之類的話，但他卻沉吟片刻，緩慢而認(rèn)真地說道：“你說得對?！?/br>
    茉伊拉疑惑地歪了下頭。

    “今天的表演是我有欠考慮，不該讓那些凡人看到我的身體。”艾蘭納斯坐在茉伊拉旁邊的珊瑚椅上，雙手交疊，置于二人中間的茶桌之上，表情很是誠懇。

    茉伊拉撓了撓頭：“我不是因為這個而吃醋，再說你當(dāng)時是魚尾巴，也不是現(xiàn)在這張臉，根本沒什么嘛……”

    “吃醋？”艾蘭納斯頎長的身軀微微前傾，極有壓迫感的嗓音深沉悅耳，“我很高興聽到你這么說。”

    “不是，我沒有吃醋……”茉伊拉戰(zhàn)術(shù)后仰，躲避著神明清冷的氣息，“我說的是剛才您……您都不會感到害羞的嗎！”

    “為什么要害羞？”艾蘭納斯不解地問，“是你想要看?！?/br>
    茉伊拉剛才只是逞口舌之快，哪里真的會窺視一位神明的軀體，是嫌死得不夠快嗎？但現(xiàn)在讓她認(rèn)慫，又覺得有些拉不下面子。

    她只好從艾蘭納斯的角度解釋道：“您是至高無上的神明，是萬千生靈的信仰，當(dāng)然要保持不容褻瀆的禁欲的樣子。如果您面前的不是我，而是一位惡魔，您還會這么做嗎？”

    “不會。”艾蘭納斯說，“我會用神罰將惡魔毀滅?！?/br>
    ……祂果然還是這么討厭黑暗生物。

    茉伊拉有些慶幸，幸好她剛才沒有睜開眼睛看祂，否則墮天之日大概就是她的死期。

    “你獨一無二?！卑m納斯悠揚地詠嘆。

    茉伊拉回過神來：“您剛才說了什么嗎？”

    艾蘭納斯搖了搖頭：“如果還想做什么，就抓緊一點。一個小時的時間快到了?！?/br>
    銀發(fā)神明清雅沉靜的眸光微垂，朝桌上擺放的深藍沙漏看了一眼。

    茉伊拉垂眸想了想，小聲問：“我可以牽一下您的手嗎？”

    艾蘭納斯輕笑了一聲，語調(diào)蠱惑如墮落的魔鬼：“只有這一個要求么。”

    茉伊拉忽然覺得，讓祂扮演魔王或者邪神的角色，這家伙應(yīng)該也能偽裝得很好吧。

    和潔白無瑕的外表有所區(qū)別，祂的天性似乎并不像人們所信仰的那樣神圣。

    更像她所見過的——

    混沌，動蕩，毀滅永無休止的深淵。

    發(fā)光的水母從透明墻壁外游過，散發(fā)熒光的軀體猶如潛藏在星海中的異形之物，危險而又美麗。更遠處則是用觸手捕獵的章魚，和四散的浮游生物。

    微光落在艾蘭納斯清冷俊美的臉頰上。

    他似乎在等待著她的回答。

    耐心，安靜，沉穩(wěn)，具備任何捕獵者所擁有的品質(zhì)，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包括她。

    “好啊，”茉伊拉輕笑了一聲，陰冷的感覺攀上脊背，但她不在乎，“你靠近一些，我來告訴你。”

    艾蘭納斯依言低下頭，將潔白如玉的耳尖送到茉伊拉的唇邊。

    一縷銀白的長發(fā)垂落在二人之間，沿著桌面迤邐而下，搭在沙漏的邊緣。

    茉伊拉勾起唇角，吻上了銀發(fā)神明的耳尖。

    還體貼地替他撥開那些礙事的長發(fā)。

    如綢緞般圣潔的銀發(fā)流淌在少女的掌心，她輕輕攥住，垂眸看向艾蘭納斯的臉頰。

    她大概是看到了紅暈。

    第19章 失態(tài)

    茉伊拉親吻艾蘭納斯的耳尖，只是不喜歡那種事事被他掌控的感覺，也想看到清冷圣潔的神明在她面前失態(tài)。

    但吻了之后該怎么辦，她事先卻完全沒有考慮到。

    空氣陷入了死寂的靜默，魚群安靜地在水晶墻壁外逡巡。

    艾蘭納斯的面容已恢復(fù)往常的清冷，瀲滟雙眸也浮上金色陰翳，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修長分明的指節(jié)處微微泛白：“你似乎還沒有提出要求?！?/br>
    茉伊拉被弄得有點疼，她抬起雙眸，冰藍中劃過一絲凜冽：“這就是我的要求，我想要吻你?！?/br>
    艾蘭納斯長久地凝視著她，燦金豎瞳微微瞇起。

    茉伊拉想開口解釋點什么，但此刻沙漏里的最后一抹深藍已經(jīng)落入底層。

    ——一個小時到了。

    艾蘭納斯松開茉伊拉的手腕，神態(tài)清冷而疏離：“我送你離開這里?！?/br>
    茉伊拉偷偷瞥了一眼艾蘭納斯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恢復(fù)了往常的冷漠，內(nèi)心便也稍微放松了一點。

    如果時間能夠倒退，她絕對不會一時沖動去吻他。

    哪怕只是……耳尖。

    哪怕輕如蝶翼掠過漣漪。

    茉伊拉收斂思緒，低聲說：“我自己離開就好，不用你送?！?/br>
    銀發(fā)神明驟然頓住腳步。

    茉伊拉還在往前走，一時不察，撞在他寬闊挺拔的肩背上。

    她連忙后退兩步，抬起指尖揉著被撞疼的額頭。

    艾蘭納斯轉(zhuǎn)過身來，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茉伊拉想再后退，手臂卻被銀發(fā)神明緊緊攫住，猶如沉淪深淵之人，越是掙扎便沉陷得越厲害。

    直至墜入他的懷抱。

    茉伊拉仰視著神明冰冷絕美的下頜線，想通過神情判斷他接下來會做什么。

    但他卻只是輕柔地抬起手，撫過她的額角和眼尾。

    治愈系的圣光在眼前綻開，茉伊拉只覺得渾身暖融融的，不僅痛感消失了，反而有種泡在溫水里的舒適和放松感。

    她有些不自然地別開臉。

    艾蘭納斯薄冷的唇角冰雪消融，綻出清淺笑意：“我很抱歉?！?/br>
    “抱歉？”茉伊拉還是不看他。

    “為我剛才的失態(tài)?！卑m納斯用修長手指捧起少女潔白的臉頰，認(rèn)真地凝視著她的雙眼。

    茉伊拉拍掉他的手，將臉頰轉(zhuǎn)向另一邊。

    “這、這和我又沒有關(guān)系。”

    艾蘭納斯朝旁邊邁了一步，雙手搭在她的肩角，溫柔耐心地說：“我是說，今天的事情，希望你不要介懷。”

    茉伊拉鼓起臉頰：“……別用這種哄小孩子的語氣嘛，我已經(jīng)成年了，是活了幾千歲的天使了。”

    “是么?！卑m納斯輕笑了一聲，“可你現(xiàn)在的模樣，倒像是一位人類女孩。”

    茉伊拉：……我本來就是人類。

    她不知道艾蘭納斯有沒有猜出來，但為了掩飾，還是換了個話題。

    “好了，今天的事情就算過去了。”茉伊拉低垂著長睫，注視著艾蘭納斯圣金裝飾的袖口，“時間已經(jīng)到了，阿薩瑞爾還在外面等……”

    “阿薩瑞爾”這個詞讓原本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的空氣，變得再度凝滯起來。

    艾蘭納斯深暗的瞳孔微微拉長。幽冷微風(fēng)拂過，房門在他身后悄然關(guān)上，燭火也悉數(shù)熄滅，陰森幽暗的室內(nèi)只余下水母投射的淡淡熒光。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銀發(fā)青年精致華麗的容顏更像是端莊靜默的神像。

    “有時候我會想，”他將修長手臂撐在她身后的墻壁上，冰冷袍袖迤邐在少女吊帶泳裙的肩頭，“倘若將你一直禁錮在我身邊，是不是就不會有那個墮落的可能了？”

    絲絲涼意掠過肌膚，來自肩膀，來自身后的海水，來自呼吸相交間的冰冷。

    原本旖旎的水下環(huán)境因為失去通風(fēng)和光芒，變得幽暗若深潭，墜落感再次攫住了茉伊拉，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層層疊疊黑色羽翼的幻影。

    她努力搖了搖頭，試圖驅(qū)散腦海中的幻覺。

    幻影如潮水散去，冷意仍在。茉伊拉注視著神情近乎偏執(zhí)的銀發(fā)神明，唇瓣微張，嗓音極輕地開口：“您為什么非要救贖我不可？”

    她的這句話讓氣勢凜冽的神祇一時失語。抓住他停頓的片刻，茉伊拉緊追不舍：“甚至為此不惜扭曲你那光耀的靈魂？”

    言下之意即是，一位真正圣潔公正的神明，不會為未發(fā)生之事做出判決，更沒有理由將她囚/禁在身邊。

    艾蘭納斯深深地凝視著她，眸中同時閃耀著神圣的光輝和深海的磷光。這也如同互相沖突對立的兩面，自誕生以來就被很好隱藏著的混亂天性想要撕毀圣潔的假面，但又因為畏懼將真實的自我暴露在她面前而踟躕不前。

    茉伊拉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

    她踮起腳，雙手探入皎潔銀發(fā)之間，捧起那張華美端麗的臉頰。

    她貼在他耳邊輕聲說：“我不是想要您給我一個理由。您是神，做事不需要理由?！?/br>
    “只是，身為您的學(xué)生，您的朋友，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你。”

    艾蘭納斯垂下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