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時沒說話，漂亮的眸子在燈光下顯得有些深黯。

    過了半晌，他才說：“那就按你說的來。”

    同居協(xié)議就這樣基本宣告達成，兩人從麥當勞離開，一起步行回到仁晨醫(yī)院的門口。

    高嘉羨沖他擺了擺手：“謝謝款待，我回去了?！?/br>
    他在夜色中望著她，忽然從褲子口袋里將車鑰匙拿出來，遞到她的面前：“開我的車回去，昨晚顧姨把你的駕照放我車里了?！?/br>
    她仰了仰頭，一臉嫌棄：“我從這走回家就十分鐘，走快一點五六分鐘就到了，我有毒吧還特意繞一圈跑到你醫(yī)院的停車場去？”

    祝沉吟溫聲說：“現(xiàn)在都快十一點了，本來應該是我送你的，但我擔心顧瀛在上面兜不住。”

    高嘉羨皺了皺眉頭：“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吧？我在國外那么多年都是一個人生活的，白天黑夜去哪里都我一個人，難不成你以為天天都有個保鏢在后面跟著我么？”

    他看著她：“那時候我不在?！备呒瘟w：“所以呢？”

    祝沉吟：“所以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我早上說過。”

    他早上說，他不可能不對她費心。也就是說，在他的心里，這并不是一段喪偶式婚姻。

    她忍著陡然加快的心跳聲把車鑰匙塞回他手里，轉身就走：“我沒公主病的，再見?！?/br>
    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身后并沒有腳步聲跟上來。

    她咬了咬牙，悄悄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他人已經(jīng)不見了。

    ……說的好聽點想送她回家，擔心她一個人走夜路危險，到頭來不是都是虛晃一槍么？

    高嘉羨雖然談不上生氣，但心里還是有那么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小的失落感。

    哎，說好的沒有公主病呢？你這是一看到祝沉吟就自動會犯的公主病么？她在心里暗暗地鄙視自己。

    大約又走了一分鐘，她忽然感覺到有一輛車開到了她的身邊。

    雖然這輛車沒有發(fā)出任何噪音，也沒有開燈閃她，但她還是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

    側過頭一看，黑色越野車駕駛座的窗戶慢慢搖了下來，露出了祝沉吟的臉。

    她的心一跳，猛地停住腳步：“……誒？”

    他緩緩停下車，開了車鎖：“來?！?/br>
    她雖然什么話都沒說，但是上副駕駛座的動作卻敏捷得不行。

    等關上車門系上安全帶，她目光直視前方，盡量不讓他察覺到自己聲音里的上揚：“顧蛋兜得??？”

    “難得的情況，兜不住也得兜。”他穩(wěn)穩(wěn)地打著方向盤，“他遲早要當主治，要自己獨當一面?！?/br>
    她聽了這話，裝作不經(jīng)意地用手支棱著下巴，微微側過頭去看他。

    月華如水，他在月色下的側臉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月光，將他整個人襯得更為俊朗奪目。

    而且此刻，她還發(fā)現(xiàn)，他的額頭上有一層淡淡的薄汗。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到。

    應該是因為剛剛怕她走遠，急著跑去停車場開車來送她的緣故吧。

    她的目光動了動，覺得自己的心跳又開始加快了。

    至少這一年，這個人是她的丈夫。哪怕只是名義上的。

    為了避免被他抓包，她哪怕再想看，目光最終也只逗留了幾秒就轉了回來。

    “對了，萬一你們主任過來發(fā)現(xiàn)你人不在，你要怎么解釋??？”她忽然想到了這點。

    他說：“誠心認錯，解釋說有不得不抽身一會兒的突發(fā)情況?！?/br>
    高嘉羨挑了挑眉：“你這算是什么突發(fā)情況？”

    他的眼底藏了三分笑意：“太太來查崗，查完崗得護送太太安全回府？”

    夜色中，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他前面在沈晗她們面前叫她“太太”，她知道是情景使然，也沒什么太大的感覺?？涩F(xiàn)在就他們兩個人，他竟然還這么稱呼她？圖啥呢？

    聽不到，聽不到。她對自己說。大概就是順口之詞罷了，不要太當真。

    沒過幾分鐘，她便看到小區(qū)的大門出現(xiàn)在了眼前。

    祝沉吟將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他們那棟樓的樓下，而后對她說：“晚安，謝謝你今天來給我送飯。”

    高嘉羨聽到這話，噎了一下：“你怎么不說我是來送你上路的？”

    他的眼尾微微往上翹了翹：“可能你那飯的威力還沒到時候？”

    她忍著笑，開門下車。

    “對了?！彼恢荒_剛剛踩下去，就聽到他在身后說，“有件事要詢問你的意見?！?/br>
    “什么？”她回過頭。

    “明天晚上我爸媽和家里人想請你吃頓飯，說是為了慶祝我們結婚?！彼f，“不知道你明晚有沒有空？”

    一聽這話，她剛剛還洋溢著的還算愉悅的心情，頓時像被人當頭用冷水潑了一般透心涼。

    原來是這樣。給她送早餐，耐心吃下她送過來的黑暗料理，請她吃晚飯，說好聽的話，堅持要送她回家……全部都是為了明天需要她出場陪著回去交差啊。

    見她沒說話，他又溫和地補充道：“你工作忙，如果明天不行，改天也……”

    “行啊?！彼@時兩只腳都落了地，半側著身，沒什么表情地回，“怎么不行？”

    “這是我應盡的義務不是？”沒等他回話，高嘉羨抬手“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你以后只需要直接告訴我，你需要我配合做什么就行。我既然當初答應過你，我就都會盡力去做到?！?/br>
    “不需要這樣大費周章?！?/br>
    第10章 耀眼

    *

    樓下這塊的區(qū)域很安靜，除了夜風吹過卷起樹上葉子傳來沙沙的聲響，沒有任何其他聲音。

    祝沉吟看著站在車外的她，微微地蹙起了眉頭。

    “再說本來我一回來就應該去看望他們的，我媽今天早上也提起了。”她站在車外，通過打開的車窗看著車里的他，“我明天會盡量早點下班去買點東西，然后直接過去，你記得把地址發(fā)給我?！?/br>
    她說話的語氣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又疏離的模樣，就像剛剛她好不容易面對他顯露出來的松弛和熟稔都是根本沒存在過的他一個人的臆想一般。

    祝沉吟沉默了一會兒，望著她說：“羨羨，我覺得你誤會了。”

    “我誤會什么了？”下一秒，她就面無表情地沖著他擺了擺手，似乎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是我自己太得意忘形了……不說了，我好困?！?/br>
    他還未來得及張口繼續(xù)解釋，她就已經(jīng)抬手刷了卡，消失在了大樓的玻璃門后。

    祝沉吟目送著她的背影拐入電梯間，捂了捂額頭，有些挫敗地嘆息了一聲。

    等他回到科室，正巧看到顧瀛滿頭大汗地送走一位來看急診的病人。

    見到他，顧瀛仿佛看到了救世主般迎了上來：“大哥，你可算是回來了，你還知道回來啊！說好的就頂半個小時呢！結了婚的男人，真的靠不住??！”

    他有些疲憊地脫下外衣，換上白大褂，沒應顧瀛。

    顧瀛雖然中二又傻帽，但是基本的眼力見還是有的。這時在旁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問：“咋了？你和嫂子吵架了？”

    他走到桌邊，抽開了椅子，沒點頭也沒搖頭。

    “不是剛出去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么？”顧瀛跟到桌前，撓了撓頭，“你來找我讓我頂班的時候，我看你還心情不錯的樣子，你怎么能在吃頓飯的功夫就把嫂子給惹毛了呢？”

    他斂了下眸子，終于低聲開口道：“我好像總是很容易就能把她惹毛?！?/br>
    “啊？開玩笑吧？我跟你都認識那么多年了，就沒見過有你搞不定的人??！”顧瀛大驚失色，“我看男女老少，哪怕多難搞的人都很喜歡你。就說上次那位病人，敢把主任都罵得狗血淋頭，根本不買任何人的賬，結果你一進病房老太太立馬就消停了……就你這樣，怎么可能會搞不定嫂子呢？……雖然嫂子看著就感覺是個狠角色?！?/br>
    他也是親眼見識到了高嘉羨是怎么對付沈晗她們的，他原本以為祝沉吟的太太會是個溫婉可人的女子，卻沒想到……是如此彪悍的沖鋒小辣椒。

    祝沉吟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偏偏就是沒辦法。”

    他們現(xiàn)在在距離彼此那么近的地方，說的好聽點兒就是近水樓臺，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已經(jīng)讓她的心敞開了那么一些，可以讓她稍稍放下.身上對著他的那些滿滿的刺和防備，展露出最真實的她。可是，往往他的下一句話、下一個無心的舉動，就能瞬間讓她對自己翻臉。

    毫無理由，毫無征兆，就可能踩到她的尾巴。

    而且他覺得她對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都不是這樣的。

    他記得他們倆都還在念書的那會兒，她也不是這樣的。雖然時?？谑切姆恰翄缮谱?，但還是愿意和他說話聊天，甚至親近他的。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對他的態(tài)度就變得和以前再也不一樣了。

    她和他說話開始變得非常拘謹疏離，她再也不會跟在他的身后喊他“沉吟哥”，也再也不會在他的面前一邊用手拍他的肩膀一邊捧腹大笑。她幾乎在他的面前都不太笑了。每次見到面，她也幾乎不和他深聊，只是說一些客套的場面話。

    后來她就出國工作了。除了偶爾可以從顧寧口中聽到她當時在哪個國家工作之外，她幾乎杳無音訊，應該說，他們之間幾乎再無交集。

    他其實有好幾次，想過在微信上問候她，了解一下她的近況，甚至問她一句為什么要刻意疏遠他，他是不是有什么行為讓她產(chǎn)生了討厭抵觸的心理。

    但是后來他又覺得，或許這是一個永遠都不會收到回答的問題。

    顧瀛看著這位總被別人夸獎任何時候都很游刃有余、幾乎沒有處理不了的事情的男人，忽然覺得他此刻是真情實感地在煩惱。

    中二的顧蛋同學頓時想高歌一曲——這個世界上，哪怕再厲害的人，好像都逃不過為情所困。

    “嗐！”顧瀛這時叉著腰，對著祝沉吟說，“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更喜歡你了咋辦！？”祝沉吟：“……？”顧瀛：“就是覺得你現(xiàn)在這樣，還挺像個普通人的?！弊３烈鞫疾恢涝搹哪睦镩_始吐槽他這句話：“我本來就是個普通人。”“不，你不是?！鳖欏瓫_他眨了眨眼睛，“你是天上來的神仙?！?/br>
    祝沉吟的目光落在病歷上，懶得理他：“你可以出去了。”

    “誒?！痹诳煲鲩T前，顧瀛突然別過頭，賊兮兮地來了一句，“嫂子那么難哄，她什么星座的??？”

    他想了想：“她的生日是6月7日?！?/br>
    “雙子座?。　鳖欏慌哪X門，“臥槽，我踏馬也是雙子座，我難道談了戀愛也會這么難哄嗎?。俊?/br>
    祝沉吟：“誰要哄你？”顧瀛：“……嚶嚶嚶?！?/br>
    -

    高嘉羨晚餐暴風吸入得有些多，于是等回到家洗完澡躺上床，她有點兒睡不著。

    當然，睡不著還有別的原因。

    她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兒天花板，摸出手機直接撥了一個電話給菱畫。

    現(xiàn)在菱畫那邊是早上，她因為要工作加照看孩子，所以一般都會起得比較早。果然，電話剛響了沒幾聲，就被接了起來。

    菱畫在充滿著孩子咿咿呀呀聲的背景音里對她說：“姐妹，新婚生活怎么樣啊？”高嘉羨面無表情：“守寡呢?！绷猱嫛班坂汀币恍Γ骸霸蹅冏ａt(yī)生人呢？”高嘉羨：“值班?！?/br>
    菱畫畢竟和她是那么多年的姐妹，都到了光聽說話的態(tài)度就知道對方在想什么的地步。于是下一秒，菱畫就收了玩笑話：“羨羨，不開心嗎？”

    她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