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置身于風(fēng)雨之間，卻莫名擁有了令人心安的歸宿。

    他想要……變得更好。

    變得能堂堂正正站在他們身邊，變得能不辜負(fù)他們的陪伴與期待，也變得……如秦蘿所說那樣，保護(hù)天下許許多多人，保護(hù)他們。

    他似乎，明白自己應(yīng)該如何去做了。

    暴雪皚皚，冬風(fēng)揚起男孩漆黑的發(fā)。

    陸望長睫微動，瞳孔被遠(yuǎn)處的燈光照亮，如同一抹悄然而至的火星。

    “秦前輩?！?/br>
    膝蓋跪地的悶響混雜在風(fēng)聲里，他嗓音稚嫩，卻已顯出不可動搖的決然與堅定：“弟子陸望，懇請拜前輩為師，自此潛心修習(xí)劍道——”

    秦止垂眸：“然后呢？”

    陸望抬頭。

    星火蔓延，男孩孱弱的脊背立于風(fēng)雪之中，清雋似竹，挺拔如劍：“成為劍道第一人。”

    劍道第一人。

    這好像，是他頭一回完完整整講出的一句話。

    如今的第一劍修終于低笑出聲，眉眼如冰雪化開，忽地伸出手去，用力推了把陸望肩頭：“——去吧?！?/br>
    夜色加深了許多。

    寒夜微涼，霜重月華孤，一輪玉鏡空浮。

    漫天飛揚的雪花飄然而下，掠過男孩眼瞳之前，再一眨眼，便是微光四溢、白芒連天。

    一簇簇的飄雪勾連出一團(tuán)團(tuán)亮光，干癟的枯枝被映出白玉般的微芒。放眼望去，整條小道清光皎皎、宛如玉砌，而在悠長的光華盡頭，站立著兩道小小的影子。

    一瞬疾風(fēng)過，蒼蒼回雪中，秦蘿猝然抬起頭。

    他握緊手中木劍，在沸騰的血液里，撞上女孩清亮的黑眸。

    秦蘿彎起月牙般的眉眼，跳起來時如同毛茸茸的小兔：“你回來啦——陸望！”

    第26章 這劇情崩啦！

    時間總是過得飛快, 待得冬去春來、萬物復(fù)蘇，不過轉(zhuǎn)眼，便已溜走了整整一月的時間。

    秦蘿坐在凌空而行的飛舟上, 好奇地往窗邊探了探腦袋，一陣清風(fēng)拂動窗簾，光與影也隨之呼呼啦啦不停變幻。

    比起冬天，現(xiàn)在的溫度要暖和許多。

    從高處俯身望下, 云朵是薄薄軟軟的模樣, 被風(fēng)一吹，就像霧氣那樣輕盈散開。九州之內(nèi)的山山水水褪去雪衣，顯露出翠綠欲滴的樹木新芽，因飛舟不斷前行，山水仿佛也在隨之晃動, 蕩開一層又一層淺綠色的漣漪。

    小朋友從未見過這樣磅礴瑰麗的景象, 情不自禁睜圓雙眼，發(fā)出一聲細(xì)細(xì)的“哇”。

    “很漂亮吧?！?/br>
    江逢月湊到她身邊：“這還只是九州很小很小的一角, 等你長大之后, 還能去更多更遠(yuǎn)的地方。”

    如今已入初春, 各大宗門聯(lián)合舉辦的資質(zhì)測試即將拉開序幕。他們此番乘坐飛舟，就是為了前往滄州，參加此次的［新月秘境］。

    既是“新月”，參與其中的自然便是許許多多練氣小弟子。由于弟子們剛?cè)腴T不久、修為不高，這種秘境往往不會太難, 正如楚明箏所說那樣, 大可當(dāng)作一次野外出游。

    “雖然這次秘境不難，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哦。”

    江逢月笑笑：“每一次的新月秘境，都會設(shè)置一場精心布置的幻境, 當(dāng)作給予大家的考核——倘若能化解幻境中的危機(jī)，那才算是真正通過了秘境?！?/br>
    秦蘿好奇：“幻境？”

    “就像你們在須彌境中所見一般?！?/br>
    江逢月思忖片刻，嘗試用最為淺顯易懂的方式為她解釋：“秘境里可能出現(xiàn)一座城池，或是一個小村莊，有妖魔鬼怪為非作歹，需要你們一點點查出真相，把它們徹底消滅，解除危機(jī)。”

    她說著笑笑：“當(dāng)初你小師姐參加新月秘境，就遇上了群妖過境，費去好大一番功夫才終于解決?！?/br>
    各大宗門特意籌辦新月秘境，自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倘若只是讓弟子們游山玩水，怎能擔(dān)得起“試煉”一說。

    這群孩子年紀(jì)尚小，大多涉世不深，久久居于宗門庇護(hù)下，即便天資過人、學(xué)了點皮毛功夫，卻也不過是紙上談兵，沒經(jīng)歷過任何實戰(zhàn)。

    新月秘境的用意，便是讓他們真真切切體會一番伏魔降妖，除卻修為、功法與身法，同樣需要考察的，還有抽絲剝繭、一步步靠近真相的能力。

    不過……

    視線掠過女兒瑩亮的瞳孔，江逢月抿唇笑笑。

    宗門里的那群老家伙一年比一年無聊，說是歷練，幾乎已經(jīng)成了單方面的刁難，美名其曰“要挫挫那群孩子的傲氣，讓天之驕子們領(lǐng)略世事不易，以免滋養(yǎng)驕縱之風(fēng)”。

    新月秘境舉辦了這么多回，用珍貴到匪夷所思的通關(guān)獎勵引來無數(shù)人參加，然而能憑借自身之力通過的，實在屈指可數(shù)。

    念及此處，江逢月微垂眉眼，揚了揚嘴角：“不過嘛，萬事盡力就好。你若覺得不感興趣，大可去秘境里其它的地方逛一逛，新月秘境雖然沒有太多天靈地寶，但總歸風(fēng)景不錯。”

    她說罷一頓：“對了，蘿蘿的箏練得如何？”

    秦蘿有些緊張地摸摸鼻尖。

    在這一個月里，她、江星燃與陸望都在努力練習(xí)。

    江星燃出生于世家大族，自幼又是天賦極佳，早就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小天才，在三人之中實力最強(qiáng)；陸望擁有劍骨，資質(zhì)遠(yuǎn)遠(yuǎn)超出常人，加之勤奮刻苦，自從拜入她爹爹門下，每天都是早出晚歸，修為蹭蹭蹭往上漲。

    ……本來應(yīng)該還有謝哥哥的。

    可謝尋非自從被帶回蒼梧仙宗，就一直被關(guān)在問心堂里，聽說是有長老看管，為他祛除識海里心魔的殘留，并教授一些遏制魔氣的辦法。

    直到乘上前往滄州的飛舟，秦蘿都一直沒見到他。

    至于她本人——

    穿著淺粉小裙的女孩默念法訣，身前白芒陡現(xiàn)，長箏漸漸于半空顯出身形。

    她也有認(rèn)認(rèn)真真在好好練習(xí)的！

    要是朋友們?nèi)甲兊锰貏e特別厲害，只有她一個人留在原地踏步，那她寧愿變成一只通紅的鴕鳥，把整個身體全部埋在沙子里頭。

    朋友之間彼此激勵的作用非比尋常，秦蘿晃了晃兩只短短的小腿：“小師姐和學(xué)宮里的長老每天都在教我練習(xí)，我已經(jīng)學(xué)會《長生訣》了！”

    她信誓旦旦地開口，話音落下，很快又不好意思地?fù)蠐项^：“……就是還不太熟練，聽起來笨笨的?！?/br>
    自從冬天過去，秦蘿就褪下了身上鼓鼓囊囊的大斗篷與厚重冬衣，改為更加輕盈便捷的襦裙。

    小小一團(tuán)的女孩挺直身子坐在木椅上，黑發(fā)被編成兩個圓團(tuán)，眼睛和臉上的嬰兒肥同樣是圓鼓鼓的，乍一看去，如同粉白粉白的小球。有時裙擺和袖口被微風(fēng)揚起，牽引出柔和如霧的清淺薄粉，與頰邊顏色相得益彰。

    好可愛。

    一本正經(jīng)軟綿綿地講出這種話，就更加可愛了。

    江逢月實在沒忍住，伸手捏了把女孩側(cè)臉。和看上去一樣手感絕佳，粉撲撲軟糯糯的，簡直能叫人上癮。

    說來奇怪，蘿蘿曾經(jīng)總是無法很好地掌握音律，神識難以同樂音契合。然而自從跌落山崖，這孩子仿佛漸漸開了竅——

    她進(jìn)入秦蘿識海探查過一遭，曾經(jīng)橫亙在識海里的一塊陰影竟然消失不見，許是某種意義上的因禍得福。

    “《長生訣》乃是初階樂法，多為筑基的哥哥jiejie所習(xí)，你才練氣階段，能將它大致掌握，已是非常不錯了?！?/br>
    江逢月笑笑：“而且依我看來，［問春風(fēng)］也很喜歡你哦?！?/br>
    問春風(fēng)，是眼前這把云箏的名字。

    劍圣之女、江氏后裔，無論哪個身份，都注定了秦蘿手中的法器絕非凡品。然而小朋友并不知曉它的價值連城，最為關(guān)心的一點，是它長得極為漂亮。

    云崢形體修長，以天品良木打造而成，指尖拂過，自有徐徐涼意沁入心頭。道道云紋點綴其上，映襯出絲絲瑩白長弦，如有清云映月，姣然清絕。

    像這種高階法器，都或多或少生出了屬于自己的零星神智，雖然做不到伏魔錄那種程度，卻也能與主人進(jìn)行短暫的交互。

    秦蘿對它很是喜愛，小手輕輕碰了碰長弦，當(dāng)即有一抹靈力蕩漾而起，水花般蹭了蹭她指尖。

    “你悟性很好，學(xué)曲子也很快，假以時日，一定能變得十分厲害?！?/br>
    眼看秦蘿被問春風(fēng)的氣息悠悠觸碰，傻乎乎揚起嘴角，江逢月眼底笑意更深：“樂曲只是一個媒介，作為樂修，最重要的是感受每一道樂符的律動。別看它們似乎不怎么起眼，可就像許許多多分散的水滴，匯聚在一起，就能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br>
    秦蘿板著小臉認(rèn)真點頭。

    她還想繼續(xù)說些什么，卻兀地眉梢一挑，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就聽見門外傳來咚咚響聲。

    緊隨其后，是楚明箏的嗓音：“師尊，滄州發(fā)來傳訊符，詢問我們今日的行程?！?/br>
    江逢月做了個鬼臉，湊到秦蘿耳邊：“滄州那邊全是爺爺奶奶，事情超多?！?/br>
    再起身，又恢復(fù)了光風(fēng)霽月的模樣：“那我走啦。你好好休息，等著新月秘境開啟吧。”

    秦蘿乖乖道別，當(dāng)房門打開，與走廊里的小師姐四目相對。

    小蘿卜丁喜出望外揮舞雙手，楚明箏被面紗擋去大半容貌，眼底溢出再明顯不過的笑意。

    她失去聽覺，修為停滯不前，淪為了修真界里人盡皆知的笑柄，若是以往，定不會離開蒼梧仙宗，前往遙遠(yuǎn)的滄州拋頭露面。

    可是……這是蘿蘿頭一回參加秘境試煉。

    楚明箏想用自己的眼睛，親自見證那孩子的長大與歷練——

    這也是她作為一個廢人，唯一能為秦蘿做到的事情了。

    而事實證明，她的決定并沒有做錯。

    哪怕之前有千般萬般苦悶壓抑，全在見到眼前這張笑臉的瞬間煙消云散。小朋友的熱情毫無遮掩，像春天一縷暖洋洋的風(fēng)，噗通一下徑直沖入她懷中。

    楚明箏有那么那么喜歡她，因此在見到秦蘿笑容的第一眼，也會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小師姐和娘親一并離開，房屋里就只剩下秦蘿一個。問春風(fēng)擺在面前，女孩卻并未繼續(xù)彈奏，而是倏地低下腦袋，從儲物袋拿出一本厚重如鐵塊的書。

    伏魔錄唉聲嘆氣：“又來？你都連續(xù)看多少天這玩意兒了，不一直什么也沒找到嗎？”

    “還剩下幾百頁沒看呢。”

    秦蘿找到書簽的位置，把這本比她腦袋更大的古書翻開：“伏伏，你也幫我好好找一找哦?！?/br>
    伏魔錄在識海滾了一個大大的圈，表示抗議。

    秦蘿一直沒忘楚明箏身中劇毒的事兒，從藏書閣借了無數(shù)本比她更大更老的舊書，一有空閑就翻著看。

    然而書里的文字記錄浩如煙海，秦蘿想要尋找的東西又模糊不清。莫說是她，連伏魔錄都看得眼花繚亂、精疲力竭，完完全全失去了全部耐性。

    讓它沒想到的是，這小孩居然一直沒放棄。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