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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第一幼崽 第33節(jié)

    可日復(fù)一日、長達(dá)多年的辱罵早在他心里扎了根, 成為難以消磨的印記。男孩時常去想,自己的確膽小懦弱,渾身上下找不出任何優(yōu)點(diǎn),遭到父親的厭惡,似乎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秦蘿說……要保護(hù)他。

    陸望被她看得有些緊張, 抿了抿滿是血口的嘴唇, 又匆匆把頭低下去。

    他不像她與江星燃,擁有遠(yuǎn)超常人的天賦與無憂無慮的出身,作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孩子, 他非但瘦弱又膽小,甚至連靈力也沒有。

    這樣的人,怎么會成為大英雄呢。

    更何況蒼梧仙宗很快就要走了,仙門高高在上,他們之間的距離遙不可及,此次一別,恐怕再無重逢的時候。

    秦蘿所說的這些話,一定只是看他可憐,情急之下講出來的安慰。陸望心知肚明,仍然有點(diǎn)不好意思:“謝……謝謝你?!?/br>
    完完全全是哄小孩的語氣。

    秦蘿瞧出他的心思,睜大雙眼加重語氣:“是真的!”

    然而莫說陸望,就連伏魔錄也在識海里唉聲嘆氣:“雖說是安慰人,但把話說得這么大這么滿,也不怪他不信嘛——我教你啊,像陸望這種情況,只需要說些‘前途順暢’、‘未來一定會變得更好’之類的話就好?!?/br>
    不是它刻薄,這男孩看上去溫吞又瘦弱,絕對是個受欺負(fù)的主,成不了多大氣候。

    這樣的人生悲劇它見得多了,身體本就不好,無法踏入修道之途,念書的機(jī)會又被毫不留情剝奪,一輩子從此了無希望。以陸望的現(xiàn)狀來看,以后要么被他那個混賬爹爹活活打死,要么在庸碌無為里蹉跎一生。

    對這樣的人講什么“拯救所有人的大英雄”,哪會有誰愿意相信。

    秦蘿想說的話一股腦憋在肚子里,奈何天機(jī)不可泄露,只能徒勞與陸望大眼瞪小眼,半晌,賭氣般鼓了鼓腮幫。

    他們都不信,她偏偏要做到。

    秦蘿已經(jīng)在心里悄悄打好了算盤。蒼梧仙宗的長老不久便會到來,到那時,就算死纏爛打,她也要讓長老為陸望測試資質(zhì)。

    從伏伏的話聽來,天生劍骨定是難得一遇的奇才,等陸望天賦被察覺的那一刻,他一定會很開心。

    這樣想一想,秦蘿也覺得高興。

    她只是個被嬌寵長大的小孩,在包扎療傷一事上笨手笨腳,等棉帕擦過陸望臉上醒目的血跡,止住涓涓淌動的嚇人鮮血后,秦蘿決定和他一起前往醫(yī)館。

    要是任憑她胡鬧,男孩很可能變成一個糊滿藥膏的風(fēng)干木乃伊。

    “醫(yī)、醫(yī)館?”

    陸望聞言一愣:“不、不用,只要過上一夜,這些傷就、就能結(jié)——”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匆匆眨眨眼睛,把話鋒一轉(zhuǎn):“家里有、有藥,我自己擦一擦就好?!?/br>
    拳打腳踢對他來說全是家常便飯,從小時候的默默嗚咽,再到后來的習(xí)以為常,陸望已經(jīng)總結(jié)出了經(jīng)驗(yàn)。

    若是流了血,便用家里的粗布帕子將血跡擦去,敷上一些野外的藥草;若是紅了腫了,等它自行消退便是,反正不會死掉。

    但面對秦蘿的時候,這種事情似乎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不然她肯定又要擔(dān)心。

    “我身上有更好的藥,可以讓醫(yī)館里的jiejie幫你擦?!?/br>
    秦蘿嗓音清脆:“超有用的!很快就不會疼了。”

    像冬天里破開云層的太陽,帶著勢如破竹的暖意。

    心里仿佛有某處角落在溫柔塌陷,陸望用指尖輕輕按了按袖口,低聲應(yīng)她:“謝……謝謝。”

    “不用謝?!?/br>
    被裹成圓圓一團(tuán)的女孩咧嘴一笑,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猛地低下腦袋。

    地面上散落著碎片般的書頁,零零散散掉了滿地,幾乎融進(jìn)同樣潔白的大雪里。

    他看見秦蘿伸出手去。

    冬天冷得過分,寒氣能生生刺入骨頭,因?yàn)橥克?,秦蘿脫下了毛茸茸的手套,此時右手一抬,便顯出圓潤的指尖。

    與他丑陋的雙手截然不同,劍圣之女的皮膚毫無瑕疵、粉白柔滑,因?yàn)樘?,原本瑩白如玉的手掌已然成了通紅顏色。

    她把手伸向片片紙張,抖落上面冰冷的雪屑,被冷得打了個哆嗦,卻一個字也沒說。

    陸望想告訴她,其實(shí)已經(jīng)沒用了。

    父親不會再讓他繼續(xù)念書,從今以后,他是真真正正地沒有了任何希望。

    可男孩終究沒有開口。

    那是他被父親撕碎踐踏、宣布徹底破滅的未來,此時此刻,卻被秦蘿無比珍視地對待,一點(diǎn)點(diǎn)拾起,重新拼合成原本的模樣。

    不知道緣由地,陸望莫名覺得眼眶發(fā)酸。

    兩個小朋友蹲在雪地之間,一同低著腦袋,撿起地面上散落的書冊殘頁。

    鵝毛大雪飄飄揚(yáng)揚(yáng)落下來,堆上兩個毛茸茸黑漆漆的腦袋,秦蘿輕輕一晃,就散落出蒙蒙的一片白。

    她手里抱著越來越多的書頁,有時無意間看一看,就見到上面漂亮工整的字跡。

    陸望寫的字一筆一劃,即便秦蘿看不懂其中有些段落的意思,可他落筆干凈自在、飄逸雋朗,只需瞧上一眼,便是視覺上的美好享受。

    嗚哇。

    秦蘿想,他認(rèn)識好多字,寫字也比她好看許多。

    四周安靜極了,陸望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身邊的秦蘿卻是滿嘴跑馬。

    “你沒比我大多少吧?怎么認(rèn)識這么多字!這個長得像綠豆糕的念什么?還有還有這只小雞!”

    “你手上有傷,不要碰雪啦!我一個人來就好。撿東西這種事情又不難?!?/br>
    “你知道嗎?我們蒼梧仙宗有座特別特別高的山,就算到了冬天,也能像春天那樣,到處都是綠油油的,滿山全是花花草草——我還在那里看見過大熊貓!”

    一個人居然能連續(xù)不斷說這么多話。

    陸望認(rèn)真地聽,因?yàn)樽毂?,只能偶爾正色回答幾句,大多?shù)時候老老實(shí)實(shí)規(guī)規(guī)矩矩應(yīng)一聲“嗯”。

    “然后是——好啦!”

    紙張嘩啦啦一響,陸望拾起眼前最后一張碎頁,甫一抬頭,見到小朋友亮晶晶的雙眼。

    “不用謝?!?/br>
    秦蘿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我們是朋友啊!朋友就應(yīng)該互相幫助的?!?/br>
    ……朋友。

    陸望已經(jīng)很久沒聽過這個詞語了。

    他總是鼻青臉腫地上學(xué),把許多孩子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嚇上一跳,不敢接近。

    學(xué)堂里也有許多善良的小同窗,會時常送他一些療傷的藥物,但除此之外,便幾乎沒有其它交流——

    曾經(jīng)有幾個孩子愿意與他做朋友,大家一起回家的途中,遇見了陸望爛醉如泥的父親。

    男人發(fā)瘋一般地破口大罵,甚至神志不清想要動手,將所有人嚇得四處逃竄。這樣的情景發(fā)生過不止一次,直到男人對某個孩子揮動了拳頭。

    他徹底失去了與同伴們并肩而行的勇氣。

    從那以后,陸望就不再嘗試去交朋友。

    把書冊先行放進(jìn)儲物袋,便到了前往醫(yī)館的時候。

    秦蘿在心里打著待會兒的小算盤,下意識覺得有些緊張。雪夜的小巷映襯了流水一樣的月光,她本是躊躇滿志地離開巷道,踏入大街的剎那,卻不由一滯。

    街道綿長寂靜,路邊的燈火搖曳不定,在層層暈開的昏黃色澤里,站著個身形高瘦的男人。

    在他身邊,是一段漆黑的大字:[陸望之父。好吃懶做,沉溺濫飲濫賭,敗光家產(chǎn),一落千丈。為賺取錢財,將親生骨rou轉(zhuǎn)賣于黑市,令其慘遭破體取骨。因酗酒過量,壯年暴斃。]

    就算標(biāo)注了拼音,一段話里也全是她看不懂的字和詞語。

    幾近于條件反射地,秦蘿向右一步,擋在陸望身前。

    “不用這么拘束嘛?!?/br>
    男人一改平日里的暴戾兇惡,居然朝她笑了笑:“我是陸望的爹爹,你就是蒼梧仙宗的秦蘿,對吧?”

    他雖然在笑,給人的感覺卻是愈發(fā)糟糕。男人生得高大卻骨瘦如柴,陰冷殘暴的氣質(zhì)若隱若現(xiàn),勾起嘴角的瞬間,如同一只伺機(jī)而動的蛇。

    秦蘿腦子轉(zhuǎn)不快,好在第六感強(qiáng)得驚人,對面站著的家伙是好是壞,一下子就能看出來。

    她討厭眼前這個人。

    “惡心死了。這家伙想做什么?”

    伏魔錄冷嘖:“他應(yīng)該不敢對你動手吧?否則蒼梧仙宗那些人動起手來,十條命——十萬條命都不夠他活?!?/br>
    “找了你們好久,天這么冷,怎么還在這里?”

    男人又笑了笑:“秦小姐不用害怕。你和我們家陸望是好朋友,對不對?”

    秦蘿警惕與他對視,點(diǎn)了點(diǎn)頭。

    許是猜出他接下來即將出口的話,陸望臉色發(fā)白,兀地握緊右拳。

    “既然是朋友,一定舍不得分開。你想想,蒼梧仙宗離這兒多遠(yuǎn)吶!他是個沒什么用處的廢物,也拜不進(jìn)你們宗門,這次分開,說不定永遠(yuǎn)都見不著面了。不如——”

    男人說著嘿嘿一笑,眼中滲出毒蛇一般的寒光:“不如你考慮考慮,把這孩子用錢買下來。我要的不多,你看著給就好,不管把他當(dāng)作侍衛(wèi)還是小廝,我全都沒有意見?!?/br>
    “我——”

    伏魔錄頭一回舍棄神器的姿態(tài),破口大罵:“我去你大爺?shù)膹U物男人!我○你○○(此處小朋友不宜)!這種話也說得出口?惡心!惡心?。?!”

    陸望低低垂下腦袋,心口悶得發(fā)疼。

    他之前受了傷從不發(fā)出聲音,就是想在秦蘿面前維持少得可憐的自尊,如今想來,如同一個不堪一擊的笑話。

    什么自尊和尊嚴(yán),全在這一刻被全然揉碎,一股腦灑在所有人眼前。

    他被親生父親當(dāng)作貨物踢來踢去,連堂堂正正的人都算不上。

    秦蘿不知道會怎樣看他。

    她心地那樣好,陸望不想讓她對自己只剩下同情和可憐,更不想……被她買下。

    男孩用力咬了咬牙,止住眼眶里騰涌的酸澀。

    下一瞬,聽見身前一道無比熟悉的嗓音。

    “惡心?!?/br>
    陸望怔怔抬頭。

    秦蘿擋在他面前,從他的視線看去,只能見到女孩落滿雪花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