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到地面

    “廢品顯示器”內別有洞天，這里實際上是一個發(fā)射平臺，一個圓行的停機坪，面向一條深不見盡頭的通道，停機坪上靜靜地停放著一座圓形的飛行器。

    夏娃帶著楊辰飛快地爬上舷梯，進入駕駛艙。夏娃丟下機關炮，迅速按下一串按鈕，飛行器上的鍵盤上亮起了一個個按鈕。

    夏娃坐上了駕駛座，將艙頂掛著防壓保護頭盔取下戴好，看了一眼楊辰，楊辰會意，忙也把自己頭頂的頭盔罩下來。他頭上原來那具雖然顯得笨拙而古舊，但是能隔蔽云端與他的聯(lián)系的頭盔已經摘掉了。

    在這深深的地底，距地面有數公里之深，什么無線信號也休想傳下來。

    “這是重力測準裝置，保證安全之余會讓你舒服一點?！毕耐尢鏃畛桨聪乱粋€按鈕，楊辰的身子就被彈起的裝置給牢牢安置在了座椅里。

    “準備好了嗎？我們要穿越地殼，前往地面……可能到海拔負一百米的地方，”夏娃一臉嚴肅，手指在藍色的觸摸鍵盤上翻飛。

    “嗯，我知道了?！睏畛缴詈粑艘豢跉?，將面罩蓋上。

    “不要緊張，就和平常一樣就好了?！薄斑@是‘諾亞方舟4號’?！毕耐藿榻B道。

    楊辰點了點頭，他知道諾亞方舟的傳說，也許對于智人來說，這艘飛船是能拯救他們，保存火種的諾亞方舟吧。如果這是諾亞方舟4號，那智人前面的三次努力，大概都失敗了。

    數字屏幕飛速變動著，不斷有加載到百分之百的數字，在屏幕中閃現，又消失，楊辰目不暇接。夏娃眼睛一眨不眨，繼續(xù)cao作著。

    片刻后，夏娃拉下頭盔上的面罩，所有的小數字都消失了，只剩下中間占滿屏幕的百分之九十九，到達百分之百的瞬間她按下最后的啟動鍵：“諾亞方舟4號！首次飛行！開始！”

    沉靜的電子聲在諾亞方舟4號內響起。

    “十、九、八……三、二、一！”

    楊辰閉上了雙眼，忽然有一瞬間，他感覺到巨大的壓力將他壓在了座椅中，壓得他五臟六腑都擠壓在一起，但旋即就適應了。

    他，已回到地面。

    “yw2902001號公民，愿您擁有平靜而安全的一天，現在是中心城時區(qū)，晚上十一點一十三分，空氣濕度……剛過去的十一點，為人類服務了三百年的由羅伯茨家族制造的stallion衛(wèi)星壽終正寢，已被引爆，現在，您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流星?！?/br>
    楊辰張開眼睛，莫名地平靜。

    一旦離開地底，楊辰立刻就能與云端連線，但楊辰絲毫沒有向云端示警的想法。

    而云端，是秉持著完全無私地為人類服務的宗旨而設計的。它既沒有必要、也永遠不會監(jiān)視納入云端系統(tǒng)的人類，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做為神人的楊辰不相信云端會有任何不利于人類的想法，似乎也是對的。

    智能云端--優(yōu)納凡·威爾，從來都不是人類的敵人，從來都不是。所以楊辰沒有示警，并且沒有露出對云端不利的想法，云端便也完全沒有查知，楊辰和自己曾有一段時間斷掉了聯(lián)系。

    “接下來，靠你了！”

    夏娃看著楊辰、羞憤、不屑、敵視、戒備，曾經所有的這種種神情都不見了，此時流露出來的只有懇切的請求。但她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所有的智人。

    “我們……離開了地底，地底那些人呢？他們會怎么樣？”

    不知怎么，剛剛回到他熟悉的時間，他第一時刻感到的卻不是驚喜，而是對留在地底的那些人的牽掛。

    夏娃沉默了片刻，露出一絲勉強的微笑：“也許會有幸存者。你知道，人類現在能翱翔太空，可是對于他們腳下的大地，卻始終摸不到底?！?/br>
    “也許……會有幸存者？”

    夏娃說的很平淡，似乎他們早熟悉了在清洗軍的追殺下，蟑螂般頑強生活在地底的情形，也早熟悉了隨時被清洗軍輾死的命運。而楊辰，從中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責任。

    夏娃打開駕駛艙，解開身上的安全裝置，放下頭盔，順便替楊辰解除重力測準裝置。兩人從飛行器走下去，這里是一座廢棄的舊工廠。

    與神人世界建筑的輝煌壯麗不同，這里仿佛還停留在三百年前。窗外灑入月光，可以看到工廠里到處都是生銹的機器，上面積著厚厚的灰。

    “這是克拉斯的外祖父開的工廠，不過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當優(yōu)納凡威兒對我們智人展開追殺，這里就成了廢棄之地。但我，只知道這個地方，我也是頭一次來！”

    夏娃解釋著，她走出一步，回頭對楊辰說道：“以前，我離地面最近的時候，就是上次在下水道中帶你離開的時候，現在，才是我在真正的地面上行走的第一步！”

    楊辰忽然想起了人類歷史上很有名的一句：這是我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

    “走吧！”

    楊辰深吸了一口氣，邁出了他回到地表的第一步。

    第十二章 選擇與代價

    夜空中掛著一輪孤單的月，夏娃站在廢棄的工廠門口，望著遠處的中心城燈火，她是第一次踏足地面，也是第一次見到中心城的樣子。不可言諱，它確實是人類偉大的杰作，一座中心城，容納了一億的人口，高聳入云的一幢幢建筑，無數的燈光，仿佛銀河近在咫尺。生活在其中的人，的確有資格自稱為生活在星空的神，可是他們卻失去了自然，多么的諷刺。

    楊辰與云端連線，立即查到了他們所在的位置：“我們現在在中心城西城郊，距離中心城還有一段路。”

    夏娃皺眉：“貌似是很長的一段路，如果走，怕是明天這時候也走不到?！?/br>
    “我通過云端服務系統(tǒng)訂了一輛車，現在距我們還有三點五公里。”

    楊辰剛說完，一輛懸浮的無人車就已無聲無息地停在他們面前，快如閃電。

    楊辰走近無人車，車門燕翅一般無聲地開啟，楊辰坐進去，夏娃走過來，可是無人車的車門已經關閉，無人車的警示燈發(fā)出閃爍的光，夏娃臉色一變，楊辰這才醒起他的伙伴并未與云端連通，這也是他們無法在神人世界出現的原因，分分鐘就能被人發(fā)現。

    楊辰手忙腳亂地在cao作鍵盤上按了一陣，選擇了模式三。幸好在人類世界中也有一些并未與云端連接的生物：比如寵物。如果是一只二哈，即便與云端鏈接，云端發(fā)出的指令它也未必能夠理解并執(zhí)行，需要它的主人來代為執(zhí)行。

    而楊辰此時就選擇了攜帶寵物模式。

    于是，他的“寵物”也得以上了車。

    無人車無聲地啟動了，與夏娃與他離開地底時那輛離心力非常巨大，如同很古老的火箭似的飛行車不同，它啟動的時候，坐在車里的人幾乎沒有任何感覺，在科技方面，神人確實遠遠走在了智人的前面。

    三分鐘后，兩個人就到了中心城。

    高聳入云的大樓、虹橋飛架的車道，看到夏娃好奇的目光，楊辰很體貼地降低了無人車的速度，改為觀光模式，饒是如此，夏娃也有目不暇接之感。

    燈火璀璨，到處都是穿梭的車流。

    在云端的控制下，半空中無數懸浮的無人車井井有條地在各自的軌道上行進著。在如今的時代，神人們把管理權交由人工智能后，幾乎沒有什么災難發(fā)生。

    三百年前社會中低效率的管理、無謂的爭執(zhí)、重大犯罪和空耗的戰(zhàn)爭在三百年后已經絕跡，無疑，人類社會已經到達了十多個世紀之前就妄想的“烏托邦”。這是否是旅途的終點，并不是神人們所考慮的問題，而是云端替他們考慮的問題。

    夏娃托著腮，著迷地看向她這一生中第一次見過的地外風景，忽然，一陣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一輛車突然失控，脫離了它的原本軌道，以閃電般的速度沖向一幢山一般高的大樓。

    夏娃驀然瞪大了眼睛，她看到那是一座巍峨高大的居民樓，燈火通明，可以看到居民樓中有些人家寬大的落地窗內，有人穿著運動服，正揮桿忘我投入地在三維電腦場景中打高爾夫，還有人正穿著睡袍在享用晚餐。

    夏娃驚呼了一聲，但那飛行車在即將撞上大樓的剎那，側翼突然噴出火光，將它推離了原來的軌跡，強行撞向另一座大樓。那顯然是一座辦公樓，很多辦公室已經熄了燈，但夏娃分明看到一間巨大的辦公室內，還有幾個年輕美麗的女孩子正在加班處理文件。

    下一刻，她們就不見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火光將那幾個美麗的女孩徹底吞噬。

    一切仿佛就此靜止，但周圍的車輛依舊來來往往，云端并沒有讓他們的車停下來，車上的人也并不在意這一切，反正一切善后自有云端處理。

    只有楊辰下意識地讓自己的飛行車停了下來。

    消防隊員是最先趕到的，在云端的控制下，他們的效率無比之高，幾乎在事故發(fā)生兩分鐘后就趕到了現場。然后他們能做的，只是在讓那美麗的火焰變成滾滾的黑煙后，抬出幾具燒焦的尸體。

    七八分鐘后，一輛無人車飛快地趕到，從車上下來一對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的男女，只是他們的氣質與貌相不太相襯，那沉穩(wěn)的氣質像是有六七十了?；蚣夹g延長了人類的壽命，延緩了人類的衰老，但無法讓人類的心態(tài)也始終保持如少男少女。

    “女兒……”

    夏娃聽到一聲悲慟的哽咽，那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淚如雨下。

    楊辰輕輕嘆了口氣，告訴夏娃：其他幾個女孩沒有家人趕來，應該是在基因工廠誕生的。你知道，這樣的孩子其實與其基因提供者毫無關系，不管是感情上還是法律上，從這種角度來說，工廠里生產出來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孤兒。而那辦公樓里的某個女孩……

    楊辰輕輕地說：有些神人，和我一樣，還想保留一些人類的固有的痕跡。他們會選擇婚姻，也會選擇自己生育。

    夏娃同情地看著那個男人同樣流著淚，安慰著悲逆慟不已的女人，轉向楊辰道：“所以，一切交給科技，也就沒有了自己。而他們，還有一些屬于自己的東西?！?/br>
    這時候，那女人看到了自己的親生骨rou被燒得慘不忍睹的遺骸，她痛苦地哭叫了一聲，暈了過去。那個男人抱住昏迷的妻子，淚水縱橫。

    一旁高樓上的落地窗和燈光不見了，里邊正在用餐的居民和揮桿打球的人也不見了。整幢樓的這一面，變成了一座巨型電子屏，同樣的巨型電子屏出現在許多座高樓上面。

    一個美麗的女人坐在電子屏中央，以無法挑剔的優(yōu)美聲線報告了這一事故。

    “這里是中心城新聞中心，剛剛 在中心城d區(qū)02x街與w32街交匯處，發(fā)生了一起事故……起因是x3001號無人車引擎發(fā)動錯誤，導致無人車失控……”

    “所幸只有五名公民遇難，根據云端交通事故中心計算，如果任由事故自由發(fā)生，本該有46人在這次事故中喪生，不可康復傷者更多……但云端交通事故中心臨時預案，在距離事故發(fā)生的前一秒鐘讓該輛x3001號無人車內置的核心動力系統(tǒng)發(fā)生作用，偏離了撞擊方向，避免了重大傷亡?！?/br>
    那個悲慟到暈倒的女性蘇醒過來，但是夏娃驚奇地發(fā)現，蘇醒后的她，已經完全沒有了那種悲痛欲絕的神情。而抱著她的那個男人也是一臉的平和。他們臉上還掛著淚，但神情卻是無比的平靜與安詳。

    楊辰沉默了片刻，解釋道：“云端干預了?！?/br>
    夏娃疑惑地轉向他：“什么？”

    楊辰道：“云端感覺到了那個女人極度的痛苦，這種強烈的情緒對她的身心健康是極其不利的。所以，優(yōu)納凡·威爾通過她的第二額葉皮質，調整了她的情緒，讓她平和下來?！?/br>
    男人扶著他的女人，低聲說了句什么，女人點點頭，平靜地看著在她身體內孕育了十個月才分娩誕生，又從小在她身邊長大，而現在變成了一塊焦炭的那個女兒，扭頭對她的丈夫低聲說了句什么。

    兩夫妻最后望著他們的女兒，輕輕地嘆了口氣，搖搖頭，轉身踏上了他們的飛行車……

    巨型屏幕上，女主播仍在報導：“據悉，x3001號無人車今年已經是第四次發(fā)生事故，大數據采集認為，該車型的引擎存在質量隱患。根據計算，該車型占據了30%的用車市場，立即召回或立即全部停用，所成的損失達……”

    夏娃搖搖頭，轉向楊辰：“我不認為，這種干預是正確的，我只覺得可怕。生命究竟該如何衡量？而又有誰，擁有這份裁判權？”

    巨型屏幕上，女主播最終報出了云端的決定：“權衡利益得失，優(yōu)納凡·威爾決定該車型陸續(xù)安排檢修，在此期間，仍可繼續(xù)使用，但該車時速將全部降低至更安全數值……”

    楊辰的嘴巴張了張，只發(fā)出一聲苦笑。

    那對夫婦的車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虛擬電子屏消失，消防隊像來時一樣有效率地離開了，一切都像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只有那毀損的大樓證明這一切并不是夢。

    楊辰重新啟動了無人駕駛飛行車，往他的家駛去。無人車在一棟大樓的一個“窗戶”前緩緩停下，“窗戶”往兩邊收攏。楊辰按下按鈕，靠近夏娃的車門敞開，淺綠色的懸浮樓梯鋪到一百二十樓的門口。

    夏娃剛想走，被楊辰拉住。只見樓梯往上方延伸，變成了半圓柱型的封閉通道，一路燈光全數亮起，楊辰這才放開了夏娃。

    兩個人終于從空中走到門前的臺階上，背后的樓梯消失，無人車飛逝。

    “歡迎回家。”

    機器人管家呆板的聲音響起，面前的門應聲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