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火車鳴笛,車輪在鐵路上滾動,而車頭在源源不斷地冒出蒸汽。羅莎坐在座位上,手上拿著一份報紙,頭條上寫著:「伊斯特伍德鎮(zhèn)上女性被不良人挑唆,正做著白日夢」。 羅莎仔細在報紙上搜尋著,卻怎么也沒發(fā)現(xiàn)一絲「銀狐」的蹤跡。小胡子靠在刀疤身上,正睡得東倒西歪,刀疤口中叼著的香煙從來沒熄滅過,而菲利普又開始向羅莎搭話:“有找到「銀狐」的訊息嗎?” “沒有?!?/br> 刀疤抬起下巴問道:“現(xiàn)在你確定我們會和你合作了,可以告訴我們,你到底為什么認定「銀狐」在東方嗎?” 羅莎迭起手中的報紙,她拿出自己的香煙卡袋,從中翻出一張鳥類的香煙卡遞給刀疤。她說:“這就是她在東南方的原因。” “你這是什么意思?” “在勞倫斯為我理發(fā)時,他說「銀狐」曾來過酒館喝酒,向他抱怨了一句:「偏偏要找這什么叁色鷺,要是我的話,直接拿渡鴉的羽毛做帽子就是了」?!搞y狐」需要這種鳥,而這種鳥……” “只生活在東南方的沼澤里。”刀疤看向手中香煙卡背部的介紹,他看向羅莎的眼神也不再是嫌棄,而是欣賞中帶著一絲顧慮。 菲利普拿過刀疤手里的香煙卡,翻來覆去地看,他拍著大腿說:“羅莎,你可真聰明!連這種小小的香煙卡也能發(fā)揮這么大的作用。” 羅莎從菲利普手里拿回了香煙卡,收回了卡袋中,她嘴上說:“「銀狐」的幫派如果不在東方,那么她一定會住在鎮(zhèn)上?!绷_莎攤開地圖,手指向了一座小鎮(zhèn),“叁色鷺最常出沒的地方在這兒,那么「銀狐」一定會去這座小鎮(zhèn)——伊斯特伍德?!?/br> 火車不停地轉(zhuǎn)著輪子,日夜兼程,終于把羅莎一行人送到了他們的目的地。羅莎將馬兒從車廂里牽出來,她看向這座繁華的小鎮(zhèn),與她生活的鄉(xiāng)下不太一樣,甚至哥伽都無法與之相媲美。鎮(zhèn)子上點燃一些新奇玩意兒用作照明,羅莎在香煙卡里見過,這些名為「電燈」的照明器,據(jù)說是這個世紀最偉大的發(fā)明。羅莎當然不知道,在她看來這些燈不過是比她那煤油燈亮上一些。 不過這座小鎮(zhèn)用石板鋪蓋地面,雖然天氣總是陰沉沉的,但地面可比鄉(xiāng)下的黃沙與泥土好多了。不遠處的工廠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在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燃煤的氣味,連河水都要比其他地方污濁上幾分。 伊斯特伍德鎮(zhèn)是文明的代表,每個出生于此的人提到它都無不自豪,弗蘭克也向羅莎提過這座城市,不過他用的是鄙夷的語氣——「它以燃燒野蠻作為代價獲得文明。」 陰影擋住了羅莎,她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是菲利普騎上他的馬兒站在她面前,只見他指著某個方向,大概是西方吧,他說:“旅館在那邊?!?/br> 這座旅館算不上太大,一張破床、一面鏡子,連梳妝臺都未曾有一張,竟然敢收兩美金的一夜的價格,如果對價格有什么異議,那老板還會說:“這可是在伊斯特伍德!你要是能找到比我這兒更便宜的地方,你盡管去吧?!?/br> 不過羅莎不在乎房錢,她最在乎的還是「銀狐」。一放下行囊,羅莎就迫不及待地就想打探「銀狐」的情況,誰知那旅店老板根本不接她的話茬,只是丟下一句:“讓你的丈夫過來和我說話?!倍f這話時噴出鄙夷的鼻息,視線移到菲利普身上,顯然他將菲利普錯認成了羅莎的丈夫。 菲利普喜滋滋地接受了,他曖昧地看向羅莎,羅莎立刻對旅店老板解釋:“他不是我的丈夫?!?/br> “……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妓女,也不管那幾個男人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但我絕對不和女人說話,特別是你這種失心瘋的女人?!蹦抢习宓恼Z氣越說越憤憤不平,他打量羅莎裝束的眼中燃燒著怒火。 這還是羅莎第一次碰壁,她也只好讓菲利普向老板打聽「銀狐」,畢竟比起與他爭執(zhí),羅莎更在意「銀狐」的蹤跡。等菲利普來詢問了,老板終于開口說了:“沒見過這人,我從來不向女人單獨租出房子。不過你們可以去和「老兵」打聽打聽,他對女人向來過目不忘,如果有什么出格的女人,他一定記得清清楚楚。他很好認出來,他內(nèi)戰(zhàn)時斷了一條胳膊,整天坐在鎮(zhèn)口上替銀行望風?!?/br> 羅莎聽完老板的話,搶先一步出了旅店,菲利普緊隨其后,羅莎很快找到了那位「老兵」。正如旅店老板所描述的那樣,他坐在銀行門口,右手揣著一把左輪,此時正有一搭無一搭地與人玩著骨牌。 羅莎走上前想向他搭話,可老兵的臉上露出的厭惡比老板還要深,他罵道:“女人別來找我打探事情,你們不是很厲害嗎!” 不知是什么女人與老兵有所過節(jié),羅莎正想向老兵解釋,只聽幾聲槍響,子彈打在了她的腳旁。 “不想挨槍子就快點滾!” 羅莎本能地將手放在槍把手上,她想去向老兵證明她不是好欺負的,畢竟這世道只有槍子才有道理。菲利普卻上來攔住她說:“讓我去交涉吧,我們需要他的情報?!?/br> 羅莎緊握槍把的手還是松開了,她負氣離開了銀行門口??上谝了固匚榈骆?zhèn)上,不論去哪家店都是碰壁的,甚至連乞丐都是鼻孔朝天,將她給的那幾元砸在了她的臉上。 羅莎見自己實在無法在伊斯特伍德獲得情報,她也只好在公園里坐下,望向中央的雕塑發(fā)呆??刹坏讲灰粫?,羅莎身邊就坐下了一位陌生女子,那女子的金絲高高盤起,眼睛猶如清澈的湖水,她十分年輕,看起來不過比羅莎長了幾歲,可她的臉色卻很是憔悴,像是被歲月欺騙了,將她的天真浪漫從年輕的身軀中剝除出去,只留下一具行尸走rou。 女人的雙手攥住衣裙,羅莎總覺得這個女人有什么話想對自己說,于是她捏著帽子向女人敬禮說:“夫人,請問有什么能夠幫到您的嗎?” 這位夫人像一只驚慌失措的兔子,聽到羅莎的話時瞬間紅了臉,她起身就要離開,可是沒走幾步還是低著頭回來了。她支支吾吾半天,終于對羅莎憋出一句:“歡迎你來到伊斯特伍德鎮(zhèn)?!?/br> 這位夫人的反應實在太有趣,并且這是第一位歡迎羅莎的本地人,這讓羅莎瞬間忘了剛才經(jīng)歷過的糟心事,她大大咧咧地笑了起來向夫人回話:“謝謝夫人您的歡迎?!?/br> “你……你也是看到新聞想來參加我們的抗議的嗎?” “什么抗議?”羅莎不解地問,說實話她看報紙只是為了尋找「銀狐」的消息,對于其他內(nèi)容一概不知。 夫人的臉漲得通紅,她丟下一句:“抱歉,我認錯人了?!鞭D(zhuǎn)身就想逃跑??伤沁@個鎮(zhèn)上第一個對羅莎示好的人,羅莎怎么能放跑她呢,羅莎兩步追上去攔住了她。 “夫人,我對您口中的抗議毫不知情,也不怎么感興趣。我來這兒是尋找一個對我來說極其重要的人,可鎮(zhèn)上的男人們沒一個搭理我,您該知道對于一個年輕女孩來說,只身尋人是多么困難吧。請問夫人能不能幫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夫人扭過腦袋,“請你當作今天從未見過我。” 羅莎還想說點什么,可看到夫人如此為難的模樣,她還是放棄了,她側(cè)過身子準備放夫人離開。 夫人攥著自己的裙子停在原地,直到把那條名貴的裙子弄得皺皺巴巴的,她才肯離開。在離開時,她向羅莎丟下了一句:“在森林的橋邊,你可能會發(fā)現(xiàn)一個吉普賽女郎,你想打聽誰找她最合適不過?!闭f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吉普賽女郎……」羅莎在心里默默念叨,她最后一拍腦門,還能有誰比吉普賽女郎擁有更多的情報嗎! 羅莎頓時喜出望外,她甚至來不及和菲利普說上一聲,她奔向旅館,也不管周圍人對女人騎馬指指點點的聲音,她騎上天空朝森林直直奔去。 找到了河流,順著河流一直向下走去,羅莎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她走了快一小時始終沒看見那位夫人所說的橋。原本激動的心情也開始低落,像被潑了盆冷水,天空的步伐逐漸變小,羅莎最終還是拉著天空的韁繩離開了河流,這么漫無目的她一定找不到橋,她該回去向夫人問個清楚??煞蛉擞衷撊ツ睦镎夷?? 羅莎放開天空的韁繩,讓它自己行走,而羅莎自己則是望向天空發(fā)呆。哪怕還沒到日落西山,天空就已經(jīng)高高掛起了一輪明月,它沒有太陽耀眼,卻能給羅莎帶來平靜。 天空開始吃起地面的草,明明不在河流附近,這里的草卻異常茂盛,羅莎望著濕潤的地面發(fā)呆。 「這……似乎是條干涸的小溪?!?/br> 天空似乎不肯離開美味,可它實在拗不過自己的小主人,只好長嘶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接著踏上這條泥濘小路,帶著小主人探尋未知。 馬蹄的印子一步一步刻在泥土上,很快就會消散不見,羅莎卻始終覺得這些馬蹄印深深刻在那兒,刻在她的命運上。 像戈佐說的那樣——「當命運之輪開始轉(zhuǎn)動,它會將一切屬于你的送到你的身邊?;蛟S第一次你會忽略,但你見到她的第二次、第叁次,如果遲鈍一點兒,可能在第一千次時,你就會幡然醒悟,她是你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你們必將屬于彼此?!?/br> 當留聲機那優(yōu)雅美妙的音樂在羅莎耳邊響起,她也尋找到了在森林深處那座精美的石橋,天空也停下了它腳步。這像是一處仙境,花朵兒在草叢里綻放,鳥兒在隨著音樂歌唱,一輛精致的木頭小車停在石橋邊上,關(guān)著幾只漂亮的鸚鵡的籠子高高掛在車上,車架里琳瑯滿目,大大方方向行人展現(xiàn)它的珍藏。 一位美貌的吉普賽女郎站在車前,她的皮膚猶如小麥,落日余暉撒在她的身上,她像是童話中引誘孩子的巫女,手上端起的長柄細煙斗飄出迷煙,她戴著一頂羽毛帽子,與世界格格不入,卻又完美地融合進了這處仙境。 羅莎不是來欣賞什么美人的,她有更要緊的事要做,天空的馬蹄聲打破了這場夢境,羅莎下了馬,她的雙眼死死盯住戈佐的帽子——叁色鷺羽毛所制成的帽子。 陌生的女孩一直盯著自己的帽子,戈佐眼珠子一轉(zhuǎn),她朝羅莎吐出一縷香煙,她問:“這位小姐,我有什么能夠幫到您的嗎?”她微微側(cè)過身子,向羅莎展現(xiàn)自己的商品,“您想買點兒東西嗎?不論是被月光祝福過的水晶,還是遠古生物的骸骨,”戈佐偷偷抬眼打量羅莎,發(fā)現(xiàn)她不為所動,立刻去翻自己箱子,“或許您喜歡內(nèi)戰(zhàn)留下來的軍刀?一張小小的捕夢網(wǎng)?還是古董珠寶?只要您開口,世間有的商品我一定能替您搞到手?!?/br> “你的帽子……”羅莎的視線始終沒從帽子上挪開。 戈佐指自己的帽子說:“您想要這個嗎?非常可惜我手頭只有這一頂,如果您實在想要……”戈佐裝出一副為難的模樣,“您可以出一筆讓我心動的價格,我或許可以忍痛割愛?!?/br> “什么?”羅莎回過神來,戈佐那副模樣她在雜貨鋪老板的臉上也見過,正蠢蠢欲動想狠宰自己一筆呢,羅莎清清嗓子說,“請問你這帽子是哪兒搞來的?” “您在市場上是找不到這個款式的帽子的,這可是我委托獵人前往兇險的沼澤中,剝?nèi)∪樀挠鹈笾瞥傻?,世間僅此一頂?!备曜舯葎澇鲆桓种?。 羅莎故作輕松地說:“什么獵人啊,居然敢去沼澤探險?!笨伤歉笨梢傻哪?,還是給戈佐敲響了警鐘。 戈佐見她沒什么購物的欲望,轉(zhuǎn)身開始收拾起了小車,她說:“太陽快落山了,如果你不打算從我這兒買點什么,那我差不多該收拾行囊回家了?!?/br> “等等?!绷_莎出聲制止戈佐,“我想和你購買情報?!?/br> 戈佐隨口問了一句:“你想和我購買什么情報?” “「銀狐」?!?/br> 戈佐的手頓了一下,她抬頭看向羅莎,滿臉狐疑,她問:“誰告訴你,我這兒有情報可以賣的?” “我在伊斯特伍德鎮(zhèn)公園里遇見的一位夫人?!?/br> 戈佐聽到那座不算太遠的小鎮(zhèn),她的心突然劇烈跳動起來,她的雙眼閃爍,她跨步走到羅莎面前握住羅莎的手。 “是一位金發(fā)的年輕夫人嗎?她的雙眸是什么顏色的?” “那位夫人的雙眸……”羅莎仔細思考一番回道,“是藍色的?!?/br> “是她……是她!她有拜托你給我傳達什么信息嗎?” “我和這位夫人只是萍水相逢,她告訴我可以在這兒找到你后,就匆匆離開了?!?/br> 戈佐聽到羅莎的話,雙眸中的亮光暗淡下來,她回身又開始收拾起東西,她說:“你問的「銀狐」,我不認識她,你走吧。” “「銀狐」說她要獵叁色鷺,制作一頂帽子,我從東邊一直追隨她到這兒,我知道她就在附近。而你擁有這頂帽子,我沒有說過「銀狐」是人,而你反應不是動物或者披肩,你卻直接說「不認識她」?!?/br> 戈佐看羅莎的眼神變得耐人尋味,她瞇起眼睛仔細打量羅莎,一位假小子牛仔,手隨時放在自己的左輪上,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自己安全的菜鳥,在某些方面有著敏銳的直覺。戈佐不知道羅莎找「銀狐」是要做什么,不過她有種預感,這二人碰撞在一起,一定會產(chǎn)生不錯的火花。 “「銀狐」誰會不知道?她的通緝令還掛在車站里呢,至于這頂帽子,捕獵鳥類的人是誰我可不在乎,就算是「銀狐」也沒關(guān)系。可這和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戈佐狡辯道。 這讓羅莎一下陷入了僵局,戈佐輕聲笑了出來,她把桌面的水晶放進箱子,而此時羅莎走過來,開始幫她一塊收拾。 羅莎說:“我仰慕「銀狐」已久,我想加入她的幫派,這個世道女人要么成為匪徒,要么成為妓女……”說謊自然也是沒有關(guān)系的。 “你忘了那些良家婦女了嗎?” “她們與妓女又有什么兩樣,不過是接待許多客人和接待一個客人的區(qū)別,或者被一位客人騙去接待多位客人?!绷_莎想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母親,她變得悲傷起來,而口中還在編織謊言,“更何況像我這種亡命之徒,我殺死了自己的丈夫……他成天酗酒,還強迫我去賣yin,我實在忍受不了,槍口對準他,只要輕輕一扣,多么簡單啊,他失去了生命。” 羅莎直視戈佐,她說:“可是我還年輕,我還不想被絞死,我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安全的幫派去投靠,所以我偷了他的衣服,從北邊一直追蹤到東部。我想見「銀狐」,她是我……是我活下去的希望,我很想和你說「不論付出多少代價都可以」,可我兜里只剩五十美金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全都給你?!绷_莎急切地說道。 戈佐對羅莎的話半信半疑,她猶豫起來,而羅莎正一件件將她的東西收拾好,確保戈佐套上馬兒就可以直接離開。 “你把那筆錢給我吧。” 羅莎喜出望外,她立刻從背包里掏出五十美金遞給戈佐,戈佐拿出一根羽毛遞給羅莎,她說:“明天一早在這兒等著,我?guī)闳ヒ娝??!?/br> “謝謝!” 羅莎幫戈佐的小車套上馬兒,目送戈佐與小車遠去,她按捺住內(nèi)心的興奮與恐懼,騎上天空回了小鎮(zhèn)的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