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137節(jié)
第122章 122 小世界(十七) ◎江雪溪道:“既然你最看重我的愿望,那么便該知道,我最在乎的是你。”◎ 為什么不肯見你? 這個問題拿去問不同的人, 會得到不同的答案。譬如數(shù)千年前的鳳君的答案是見到你便會生出無限牽掛不舍,無法平靜地迎接即將來臨的劫難;譬如前任天君哭著對丈夫說我不是不想見你而是不能見你,否則見了你之后, 又如何能狠下心誅殺你呢;又譬如舊秦國那位皇后娘娘, 臨終前要求以發(fā)覆面下葬,原因是覺得對不起唯一的meimei,到了地下無顏見她。 歸根結底, 一切答案無非指向三個詞語。 不敢、不能或不愿。 千年前江雪溪除夕夜飲下那盞梅酒,而后銷聲匿跡二十年,不肯與景昀相見,再見便是生死之際最后一眼。 而今江雪溪的神魂正在漸漸恢復,眼看在小世界中大概再過二十年便能養(yǎng)好,真真正正重臨世間, 為何景昀突然在這個時候選擇避開他, 不再相見? 三千鏡外, 鳳君想起了小世界中除夕那夜發(fā)生的對話,眼神中浮現(xiàn)出明了的神色。 他微微一笑,對慕容灼道:“玄真用心良苦,我們也算撿了個便宜?!?/br> 慕容灼依偎在鳳君肩頭,聞言卻搖了搖頭:“才不止呢。” “哦?” 做了千年的朋友, 慕容灼雖然時常跟不上景昀的思路,論起對景昀的了解卻絕不算少。 “阿昀可不是那么無趣的人?!蹦饺葑苽仁? 神情天真爛漫中隱隱帶著一絲狡黠的戲謔。 鳳君失笑:“我倒覺得玄真是為了實現(xiàn)拂微真人的心愿?!?/br> 他說話時長發(fā)微動, 一縷發(fā)絲落在慕容灼眼前。 慕容灼蠢蠢欲動。 鳳君眼疾手快, 按住慕容灼想要揪住他發(fā)絲的手。 慕容灼鼓了鼓腮, 看上去便像一只氣鼓鼓的河豚, 很是嬌憨可愛。 她理直氣壯道:“實現(xiàn)拂微真人的心愿, 和趁機小小報復一下他,這二者之間并不沖突??!” . 夜風吹動江雪溪如雪的衣擺,送來冰雪般的清冽淡香。 他在外時常穿黛白二色,濃墨重彩的裝束只有私下里才會換上。 景昀轉過身看著江雪溪,向后退了一步,一步便退到了崖邊。 她自然記得自己身在何處,后退是為了更好地打量江雪溪,而不是存心想要跳崖。 江雪溪黛眉緊蹙,出手如風,隔著衣袖攥住了景昀的手腕:“當心!” 景昀微微一笑,并不掙扎,溫聲道:“好?!?/br> 她沒有回答江雪溪的問題。 二人相對靜默。 “左懷鳶?”景昀問。 江雪溪沉默片刻,猶豫著要不要出賣為自己通風報信的左少護法,仔細想了想,卻發(fā)現(xiàn)左少護法身上的嫌疑簡直無可辯駁。 于是他干脆點頭:“是?!?/br> 景昀并無怒色。 左少護法畢竟是魔教的人,忠于江雪溪是情理之中的事。景昀明知此事還要用她,行蹤泄露就是景昀自己的責任,沒必要為此為難左少護法。 “我不是不愿意見你。”景昀輕聲道,“我有些事要去做?!?/br> 江雪溪道:“戰(zhàn)事正急,最后的時刻即將到來,還有什么事比它更重要?” 景昀平靜道:“當然有。” 江雪溪道:“是什么?” 景昀望著他,道:“你的愿望。” 江雪溪怔住。 景昀想起了除夕那夜二人的談話,唇角微揚,露出笑意:“你說過,你覺得這樣不錯?!?/br> 江雪溪回想起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話,點頭道:“沒錯,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景昀靜靜想著,你覺得這方世界、這片天地、這里的眾生不錯,但這里的一切都只是虛幻而非真實,我們離開的那一刻,這里便會傾頹崩潰,化作塵煙。 景昀知道,師兄看似多情,實則極為薄情。 他對這方天地說不上多么喜愛,但終究覺得不錯。 這已經(jīng)極為難得。 既然如此,我替你把它留住,倒也不錯。 要付出的代價,只是小世界中一具隨時可以放棄的身體。 這很劃算。 想到這里,景昀笑了起來。 她的眼眸微彎,唇角微揚,淡淡的頑皮從眼底一閃而過,有些得意,像個惡作劇的小女孩。 這是很難在她身上看到的一面。 江雪溪看著景昀。 他并未全然理解景昀話中的深意,卻已經(jīng)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靜聲道:“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難道你不明白?” 景昀微笑道:“我明白?!?/br> 江雪溪道:“既然你最看重我的愿望,那么便該知道,我最在乎的是你。” 說出這句話時,他的神情極為平靜,但眼眸有如秋水,秋水深處泛起清淺的漣漪。 夜色不能遮蔽景昀和江雪溪的眼睛,卻能夠掩去一些很不起眼的細枝末節(jié)。 譬如江雪溪頰邊泛起的緋色。 又譬如景昀急促眨動的長睫。 這些無形涌動的情愫與心緒,都被夜色盡數(shù)掩去。 天亮之前,江雪溪下山離去。 江雪溪趁夜離開中軍大營,必須要在清晨之前趕回去。 景昀立在峰間,看著下方山道上時隱時現(xiàn),飄搖不定的雪白身影逐漸遠去。 天邊漸漸泛起白色,景昀抬起頭,神情若有所思。 她淡紅的唇瓣此刻殷紅如血,不知是咬著唇瓣的緣故,還是有其他原因。 在她身后,腳步聲再度響起。 這次的腳步聲遠比江雪溪要明顯,徘徊著不敢靠近。 景昀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淡淡道:“做什么?” 左少護法嚇了一跳,期期艾艾走上前來,行了個禮,不敢說話。 江雪溪昨夜沒有選擇回護于她是正確的,因為此刻左少護法的臉上幾乎寫著心虛二字。 景昀靜默片刻,平靜道:“往后不許再這樣了?!?/br> 左少護法先是一喜,然后又卡住——她們父女都是魔教的人,如果將來少教主乃至教主命令她回稟衡陽公主的行蹤,她又怎么敢拒絕? 左少護法越想越著急,咬著嘴唇不知說些什么。 景昀嘆口氣:“罷了?!?/br> 說完這句話,她轉過身,朝著山下走去,經(jīng)過左少護法身旁時,注意到左少護法抖了一下,又愧疚又心虛地偷偷看著她。 景昀沒有說話。 眼看衡陽公主就要走遠,左少護法終于忍不住,蔫頭耷腦地鼓起勇氣跟上去。想了想,又悄悄落腳重了些。 足音輕響,清晰無比。 景昀沒有回頭,更沒有開口,仿佛未曾聽見。 左少護法心中一定,忐忑的心緒漸漸平復,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離開山峰后,景昀帶著左少護法,徑直向京城行去。 白誡已經(jīng)過世,就在開戰(zhàn)三個月后。 有趣的是,如今的皇帝不是他生前十分看重、精心培養(yǎng)的嫡長子,而是繼室所出的嫡三子。 那位深肖其父、沉穩(wěn)多智的嫡長子曾經(jīng)被立為太子,距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卻在最后關頭倒在了弟弟的屠刀下。 皇位爭端自然在朝堂上掀起了一番動蕩,也使得白氏皇族的名聲更為狼藉,人心更加動蕩。 如果這時朝野安寧,天下平定,白氏皇族花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時間仔細經(jīng)營,說不定可以抹去白氏得位不正的流言,重新書寫史書。 但很遺憾的是,有很多人不想給他們這個機會。 比如魔教。 又比如世家。 望著京城寥落的街道,景昀哂道:“都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么?!?/br> 這樣的故事她曾經(jīng)看過許多次,早已很是厭煩。 她當然能猜出世家在想什么。 世家不會希望皇權太過強勢,唯有皇權衰弱,大權落入世家手中,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局面。 天下是他們的天下,皇帝是他們的看門狗。 對于世家來說,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