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129節(jié)
. 天色灰沉。 白誡奪位,整座京城內(nèi)外,都已被白氏的人馬牢牢控制,進出城門的管束極為嚴格。 街頭巷尾中,百姓們連茶余飯后的雜談都不敢出口,只能三三兩兩交換著目光。 酒樓茶館人跡寥落,商鋪一概關門,路上的行人遠比平時要少,步伐匆匆,不敢在外多停留片刻,生怕招惹禍事。 一隊鐵騎縱馬而來,馬蹄聲有如悶雷滾動。 路中央的小童來不及躲避,嚇得摔倒在地,轉(zhuǎn)眼間馬蹄碾過孩童小小的身體,消失在道路盡頭。 近來京中管轄極嚴,連帶著魔教教主藏身的那家商鋪都被巡檢司查了數(shù)次,若非魔教在這個據(jù)點經(jīng)營日久,有些關系,恐怕不好過關。 “京中隱有傳聞,說先帝之女衡陽公主自焚,又有流言說衡陽公主未死,而是攜著傳國玉璽與先帝遺命逃出宮了?!?/br> 景昀心想這流言不就是魔教自己傳的嗎? 江雪溪一手支頤,專注聽著,忽然問:“外面查的這么嚴,巡檢司的全部人手都不夠吧?!?/br> 下屬一愣,旋即道:“聽聞白、李、崔、陸幾家都出了人?!?/br> 李崔陸三姓,是秦國最有名的三個頂級世家,各個都有數(shù)百年傳承,清名極盛。 白丞相所在的白家,算是沒落世家,但門庭雖衰,底蘊猶在。 白丞相得到了以李崔陸為首的世家支持,能輕而易舉發(fā)動宮變也就不奇怪了。 白誡內(nèi)能統(tǒng)合世家之力,外能威懾朝堂百官,還能放下身段和那些江湖人士合作,怪不得能有今日。 景昀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 正因如此,所以白誡必須要死。 白誡要死,世家要死,景氏皇族要死。 那些活了太久的龐然大物都要死。 因為如果他們不死,會有更多人死。 這里看不到發(fā)生在街道另一頭的慘相,魔教放出去的探子已經(jīng)及時將打探回來的消息稟報上來。 江雪溪收回目光,看著街道上那些疾馳而過的騎兵,目光有些冷淡。 景昀的神情則很平靜。 江雪溪不記得,她卻記得。 在過往的歲月里,他們曾經(jīng)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早已不再稀奇。 不稀奇不代表習慣,更不代表認可。 過去幾日里,京城里發(fā)生了許多事,驚馬踩踏孩童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天穹的陰云之下,微渺如一點塵埃。 “會死很多人。”教主淡淡道,“這只是個開端?!?/br> 白誡登基,景氏皇族和?;庶h自然被盡數(shù)圈禁,等待著最后的處置。除此之外,追隨或支持白家的那些重要人物也如愿以償?shù)玫搅撕锰?,開始攫取利益。 景昀停下筆,將手下那張墨跡未干的紙推至教主面前。 紙上寫了一些名字,有些屬于?;庶h,寥寥幾個屬于皇族,還有些看上去與景昀毫無關系。 “就這些?”教主道。 “就這些?!本瓣勒f。 她想了想,解釋道:“父皇留下的人有限,死一個少一個,都很忠心,所以我不想讓他們太冒險?!?/br> 教主道:“等你的人把他們弄出來,魔教會安排他們離京,不過在這之前,我們要先行離開。” 不必教主解釋,景昀和江雪溪都明白。 一旦圈禁中的囚徒失蹤,朝廷會立刻進一步戒嚴,他們離京就會變得很麻煩。 盡管京城如今管束十分嚴格,但事實上,宮變以后的這段時間,京城一直處于前所未有的混亂狀態(tài)。 現(xiàn)在離開京城,確實是最好的時機。 因為三個月之后,新帝要登基了。 到那時,一切都會變得很麻煩。 馬車駛出京城城門,朝著城外官道行去。 景昀掀開車簾,回頭遙望。 巍峨城墻在她的視線中漸漸縮小模糊,最終消失了。 看著遠處望不見的京城,景昀心中有些感慨。 這世上果然沒有新鮮事。 她曾經(jīng)見過很多次相同的故事上演,細節(jié)略有不同而已。 她忽然想起了年幼的師兄。 年幼的江雪溪失去了母親與兄長,唯一的親人生死難測,只有死死抓住面前微渺的希望,每日冒著嚴寒驟雪孤身來到岳山腳下,希望能得到一個拜入道殿山門的機會。 那時師兄是什么感受呢? 她望向江雪溪,心中生出許多憐意。 江雪溪會錯了意,望見景昀眼底淡淡的愁緒,以為她是心中難過,猶豫片刻,伸出手輕輕拍撫著景昀脊背,以示安慰。 景昀:“……” 她有些無言,卻也沒有掙脫,而是對江雪溪招招手。 江雪溪靠近她。 景昀抬手貼住江雪溪眉心靈竅,借此去探他的神魂。 這個世界講究男女七歲不同席,江雪溪和景昀都還年幼,卻早已過了七歲的年紀,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了。 江雪溪神情僵住,冰白的面頰上漸漸浮現(xiàn)出一點緋紅,像是雪地里飄零的紅梅花瓣,格外醒目。 景昀收回手,瞟見江雪溪的神態(tài),忽然笑了。 “師兄。”她喚。 江雪溪一怔:“什么?” 景昀開心道:“沒什么!” 江雪溪:“……” . “?。 兵P君道,“我明白了!” 他坐在銀河畔,面前擺著一張棋盤。 棋盤上散落著許多棋子,黑與白交織,看似凌亂,其中卻隱含著極其高妙的意蘊。 慕容灼一邊低頭看棋盤,一邊抬頭看三千鏡,忙得不亦樂乎,聞言奇怪道:“明白什么?” “他們的身世走向。”鳳君揚起下頜,朝三千鏡示意。 “怎么說?”慕容灼來了精神。 守在三千鏡外的這幾日,慕容灼和鳳君二人就鏡中發(fā)展走勢進行了很多猜測,十分不解——衡陽公主這具身體貴為公主,又是仙人神魂所寄,命運走向不該如此跌宕起伏。 權(quán)臣攝政、母喪父亡,現(xiàn)在更是直接亡了國。如果這具身體里的魂魄不是景昀,或者說不是帶著記憶的景昀,命運都很堪憂乃至于要命。 照理來說,仙人神魂自帶氣運,下界投生只要不是為了歷劫,命運一般都比較平順安穩(wěn),出將入相大富大貴更非奇事,哪里會慘淡至此。 鳳君不信邪地檢查數(shù)次,確定歷劫名單上確實沒有景昀的名字,她只是簡單又正常地進一進小世界,于是更加奇怪,百思不得其解。 鳳君道:“小世界中的命途走向,除了事先挑選之外,與投生之人的本身特質(zhì)也有很大關系?!?/br> 慕容灼不解道:“是啊?!?/br> 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她才愈發(fā)不解。 照慕容灼心中所想,景昀進入小世界之后,要么登基成為女皇,要么縱橫江湖之上,要么飄然遠離塵世。 多么尊貴,或者脫俗。 這才是慕容灼心中對景昀的設想。 鳳君道:“我們都忘了一點,小世界中的命運走向,同時也與投生者本人的意愿有關,無論是明明白白的愿望,還是只潛藏于內(nèi)心深處,甚至連自己都不清楚的愿望。” 慕容灼沉思片刻,匪夷所思道:“難道阿昀內(nèi)心深處,很渴望嘗一嘗世俗的種種苦楚?” “她是這么無聊的人嗎?” “……” 鳳君沉默片刻,道:“不,應該不是——但是衡陽公主的命運,隱隱與另一個人有些相似。 慕容灼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 鳳君提示道:“拂微真人。” 拂微真人江雪溪,兄長早逝,生而喪母,姐弟二人膽戰(zhàn)心驚地活在宮里,隨時要提防來自父親的殺意。最終和頤公主發(fā)動宮變,江雪溪則在和頤公主的親信護送下倉皇離宮。 這些往事景昀既然告訴了慕容灼,就不會介意她告訴鳳君,因此鳳君已經(jīng)從慕容灼口中聽過了。 小世界里,衡陽公主的命運和江雪溪的故事雖然很多地方并不相同,但最關鍵的幾個節(jié)點并沒有出入。 同樣生來尊貴,活的卻極為危險;同樣孤立無援,面臨著來自無上權(quán)力的威脅;又同樣尚未長成便已經(jīng)遭逢劇變,不得不匆匆離宮。 這一切落在下界投生,且并非歷劫的仙人身上,無疑極為古怪,但若是從另一個角度來想,又十分合理。 ——江雪溪年幼艱難,波折極多。景昀思及過往,頗多憐惜,以至于內(nèi)心深處耿耿于懷,恨不能替他受這些苦楚。 因此衡陽公主命運波折極多,而江雪溪身為魔教少教主,卻極受重視寵愛,童年極為平順。 慕容灼聽懂了,睜大眼睛,有些感嘆,又有些心情復雜:“阿昀恨不得以身相待,所以衡陽公主命途跌宕,那拂微真人呢,他內(nèi)心深處的愿望不會是有一個極憐愛他的父親吧?!?/br> “如果他當真作此想法,恐怕心性不足以修至大乘,更擔不起玄真這么多年的念念不忘了?!兵P君搖頭道。 慕容灼一想也是,魔教教主對江雪溪的百般憐愛出自江雪溪的天賦奇絕,并非天性憐惜骨rou,而江雪溪對教主的態(tài)度也稍顯平淡,并不像是對父子親情多么渴望的模樣。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