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10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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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嗎?”景昀問。 這不是一句恐嚇或威脅,而是很認(rèn)真的詢問。 慕容灼輕咳:“就……就那樣吧,主要看個新奇?!?/br> 她沒好意思說有幾本確實寫的非常動人,纏綿悱惻勾人心弦,倘若主角的名字不是景昀,她一定會看得更加投入,再買兩本帶給天君。 “還有嗎?”景昀問。 這句話該如何回答慕容灼心里非常清楚,立刻提起儲物袋往下一倒,鏗鏘有力道:“沒有了……嗯?” 話到中途,原本鏗鏘的氣勢忽然歸于無蹤,慕容灼來不及掩藏,尾音轉(zhuǎn)為無助驚慌的悲鳴。 幾件仙器掉了出來,沒有啟動時,它們就像真正的尋常物件一樣,看上去漂亮精致,毫不惹人生疑。 仙器之間,夾雜著一本漏網(wǎng)之魚。 慕容灼眼前一黑,心中竟不由得生出些許感慨敬佩——她當(dāng)時打開儲物袋天女散花,整個儲物袋中的東西都倒了個精光,仙器還是她召回的,然而這本書竟然能頑強(qiáng)地留在儲物袋中,就為了今天突然在景昀面前跳出來取她性命。 小小一本話本,居然潛藏如此之深,真是令人另眼相看。 景昀伸手,將那本封面精致的話本取來,信手翻了翻。 說實話,這本話本辭藻極為典雅秀麗,但終究只是情愛小道,其中多有臆測不實之處,但景昀卻翻得很認(rèn)真,也并沒有動怒。 片刻,她隨手放下書冊。 這本書確實沒什么特殊之處,景昀會多看它兩眼,無非是因為印制精巧的封面下方,以簪花小楷刻印出的一句詞。 又見辭巢燕子歸,阮郎何事絕音徽。 景昀望著那句詞,忽然笑了笑。 那笑意有如水面蕩漾的漣漪,旋即斂沒。 她低下頭,喝了一口甘露。 慕容灼如蒙大赦,連忙趁著景昀低頭那片刻的功夫,點起離火把話本燒了個干凈,連灰都沒有留下半點。 一半是為了轉(zhuǎn)移話題,一半也是真心疑惑。慕容灼問:“有很多人想求見你,你真的不見?” 景昀嗯了聲。 慕容灼疑惑道:“為什么?” 她望向榻外長桌邊那一疊墨跡淋漓的書冊:“你愿意親手將散失的典籍默寫出來交給道殿,為什么不愿見見你的徒子徒孫?” 景昀似在沉思。 她低垂的睫羽掩住了眼睛,或許是因為千年不曾視物的緣故,眼底總是沒有什么情緒,仿佛兩條清澈的溪水,看似一眼見底,實際上半分也琢磨不透。 想了片刻,景昀道:“有些煩?!?/br> 是的,有些煩。 她不喜歡接見外人,不喜歡聽花樣翻新的頌詞,不喜歡她不關(guān)心也不熟悉的人出現(xiàn)在自己的屋子里,那樣真的很煩。 但從前沒辦法。 “你是道尊啊?!蹦饺葑撇唤獾馈?/br> 成為道尊的要求有很多,但歸根結(jié)底只有一個——足夠強(qiáng)。 道門歷史上有很多位道尊本身極為強(qiáng)大,對于處理事務(wù)卻不擅長或不關(guān)心,自有許多閣主真人為其分憂,只需要閉關(guān)修行就好,哪管什么塵俗事務(wù)。 但景昀不一樣,她常常閉關(guān),有時一閉關(guān)便是很久。然而即使閉關(guān),她也仍能做到始終諳熟道門事務(wù),大事決斷都由她來做主。 這樣做的原因很復(fù)雜,一部分是因為景昀即位時不太平靜,鬧出些事端,道殿當(dāng)時人心不齊,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因為責(zé)任。 這是道尊肩上應(yīng)擔(dān)的責(zé)任,所以景昀就要把它做好。 僅此而已。 景昀沒有就此多解釋,慕容灼也沒有追問。 “好吧。”慕容灼拍拍胸口,“我替你回絕他們?!?/br> 景昀點點頭,說聲多謝,又指了指一旁長桌上堆成小山的書冊。 “……好吧?!蹦饺葑茋@口氣。 慕容灼踏出殿門之前,景昀的聲音再度從身后傳來。 “幫我?guī)б痪湓挕!?/br> . 希夷峰上那座宮殿的殿門,終于打開了。 伴隨著殿門開啟,消息像長了翅膀般,迅速飛向四面八方。 無數(shù)焦急懇切的目光匯聚在希夷峰上,盡管道殿沒有公諸與眾,但道門上下同氣連枝,許多大宗門探聽出隱隱約約的風(fēng)聲,再加上社稷圖中親眼見過景昀的人雖不多,見過慕容灼的卻不少,尤其是那雙金紅色的鳳翼虛影,甚至都不必細(xì)想,便能猜出來歷。 社稷圖還是傾塌了。 搶在最后一刻,景昀出手把容嬅的殘魂撈了出來。 社稷圖對容嬅的殘魂而言,既是延續(xù)生命的所在,又是天地間最大的囚籠。 囚籠一朝傾覆,容嬅雖然悲痛,卻也解脫,她帶著穆真人留下的兩只雞,被迎進(jìn)了道殿,送進(jìn)洗練池養(yǎng)魂去了。 既然千載前便已身隕的上清宗圣女還能存留于世,已經(jīng)飛升的仙人再度降臨凡間,似乎也沒有那么難以置信了。 人族所有知情者,此刻都注視著希夷峰。 然而希夷峰的宮殿中,始終沒有動靜。 直至今晚,殿門終于開啟。 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唯有一疊墨跡未干的典籍書冊,以及一句簡單的吩咐。 “什么吩咐?”鐘離正使問。 道尊緩緩地道:“仙尊要去看一看碑林中的衣冠冢。” 鐘離有些詫異,細(xì)想?yún)s又感覺很合理。 她細(xì)眉微蹙,有些不安。 道尊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仙人心思,豈是你我能夠猜度?” 鐘離道:“我怕的是,祖師會不會對我們心生不滿?畢竟祖師不愿見人,道殿卻……” 道尊聲音平緩地道:“魔族大軍壓境,欲借幽夜君之死攫取好處,此次社稷圖變故,倒讓我們察覺魔族侵蝕九州已深;妖族蠢蠢欲動,若非社稷圖最后傾塌時妖族按捺不住露了行跡,說不準(zhǔn)他們真能從中渾水摸魚。拔除魔族jian細(xì),打壓妖族氣焰,都需要徐徐圖之,我等后輩,暫借祖師聲名威懾南北亦在情理之中,若是祖師怪罪,我自一力承擔(dān)?!?/br> 他頓了頓,又道:“明日你我一同隨行?!?/br> 鐘離頷首,想了想又道:“祖師行事如羚羊掛角,高妙深遠(yuǎn)無跡可尋,希夷殿門緊閉三日,而今突然開啟,祖師會不會另有打算?” 道尊不語。 片刻之后,他緩緩道:“祖師行事,我等不必探究,遵命便是?!?/br> 與此同時,殿內(nèi)。 慕容灼端詳著景昀頸間銀鏈懸掛的月華瓶,滿意地嘆了口氣。 “三日過去,你師兄的魂魄養(yǎng)得差不多了,我們也差不多休息夠了,明日去看過你徒弟,是不是可以準(zhǔn)備招魂了?” 景昀點點頭:“看完純?nèi)A,就請鳳君下界吧?!?/br> 作者有話說: 又見辭巢燕子歸,阮郎何事絕音徽?!瞰憽抖L(fēng)波·又見辭巢燕子歸》 明天師兄(回憶版)出現(xiàn)。 第102章 102 ◎景昀靜靜道:“走吧?!薄?/br> 重巒疊翠, 芳草如碧。 泉水沿山石汨汨而下,匯入清澈見底的溪流中,順著溪流沿山道前行, 走到山谷盡頭, 是一片漆黑的碑林。 中州道殿歷代道尊正使,都葬在這里。 與世人的想象不同,道尊的墳塋并不華貴, 更沒有宏大的陵寢,而是不封不樹,簡單到了極點。事實上,平地上每一塊漆黑的石碑,就代表著一位魂歸天地的道尊或正使。 霜衣微動,景昀來到了碑林之中。 慕容灼緊跟在她的身側(cè), 身后數(shù)丈之處, 一名穿著布衣的中年男子和面容清秀平淡的女子靜靜垂手立在那里, 神情平靜有如無風(fēng)無浪的湖水,細(xì)看之下卻能在眼底極深出看出一絲隱沒的敬畏。 他們看上去很普通,很尋常。男子的眉心有三道淺淺的皺痕,唇角習(xí)慣性地抿著,女子的容貌并不出色, 道袍有些舊了。 但這二人便是人族道門的道尊與正使,九州之上最至高無上的存在。 哪怕是一國君主, 見到他們也要恭敬拜倒。 哪怕是魔族大祭司, 見著他們也要心生忌諱。 他們是塵世的仙人。 然而他們此刻就這樣靜靜立著, 像兩個普通的隨從那樣。 因為在不遠(yuǎn)處的碑林中, 有兩位真正的仙人。 碑林中每塊石碑都有著相同的高矮大小, 大約一人高, 碑面上端正地刻著這座碑主的姓名道號,生卒年月,以及生平大事紀(jì)。 景昀先叩拜過凌虛道尊的衣冠冢,而后很輕易地找到了屬于純?nèi)A的那座石碑。 她在純?nèi)A的石碑前停留了很久很久。 這倒不是說她看重弟子多過師尊,在她飛升時,凌虛道尊已經(jīng)隕落百余年,景昀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然而她最后一次見到純?nèi)A時,純?nèi)A還生龍活虎地站在她面前,牽著她的衣擺,像個惶惶不安的小孩子一樣,央求她承諾自己一定會回來。 道尊純?nèi)A,純?nèi)A三百五十一年隕落。 景昀很認(rèn)真地看著碑文,不知是不是因為長久不用眼睛視物的緣故,她看得很慢,時有停頓,長長的睫羽垂落下來,遮住她的目光。 碑林更往里的地方,還有屬于江雪溪的一座衣冠冢。大乘境強(qiáng)者死后化歸天地,均以隨身衣物佩飾葬入其中,便于后輩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