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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江樓月在線閱讀 - 江樓月 第91節(jié)

江樓月 第91節(jié)

    然后她看見了沉睡在冰雪深處的熟悉身影。

    江雪溪靜靜沉睡在冰雪中,千年不化的寒冰將他封住,像是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冰棺。

    月華瓶開始劇烈地震顫,瓶中融合大半的神魂感覺到了熟悉的牽系,神魂間天然的聯(lián)系使得它開始躁動,迫切地想要迎回自己的一部分。

    景昀按住衣襟,停在了冰棺前。

    她的神識掃過師兄的面容,她的手指從冰層上掠過,仿佛在一寸寸描摹江雪溪的五官輪廓。

    景昀五指微微用力。

    冰層寸寸碎裂,景昀跪坐下來,接住了冰層中江雪溪跌落的身體。

    這是她要尋找的最后一片神魂。

    這具身體只是神魂碎片的幻境化形,并非江雪溪真正的身體。景昀想要探知江雪溪生前的修行狀況,無法直接從這具身體上探明情況。

    但她有更快的辦法。

    景昀跪坐在滿地冰雪中,面容亦有如冰雪。她低下頭,額頭抵上了江雪溪的眉心。

    神魂碎片中承載著的記憶倏然涌入了她的識海。

    識海深處,大雪紛飛的梅林亭中,江雪溪一手支頤,笑吟吟望著景昀。

    二人相對促膝而坐,景昀不知說了什么——那是因為江雪溪記憶中并不清晰的緣故,他的目光望著檐下悄無聲息探入的一枝梅花,忽然朝前傾身,手臂越過景昀肩頭,折下了那枝梅花。

    他的烏發(fā)隨著動作水一般傾瀉而下,流淌在景昀的肩頭,剎那間景昀疑惑地抬眼,眼梢揚起動人的弧度:“師兄?”

    她的眼底映出江雪溪的倒影,那樣清晰分明。

    江雪溪的手懸在空中,正要將梅花簪在景昀發(fā)間,動作卻頓在了原地。

    檐外紛飛的大雪落入亭中,甚至飄落在了江雪溪的指尖,他卻渾然不覺。

    時間仿佛有剎那的停滯。

    江雪溪垂下眼,望著景昀近在咫尺的面容,她仍然疑惑地看著江雪溪,目光漸漸轉(zhuǎn)為恍然——那是因為她意識到了江雪溪的動作是為了折下那枝花。

    那一瞬間的停滯似乎從不存在,江雪溪從容地抬起手,依照原本的軌跡將那枝花簪在了景昀發(fā)間。

    一切都似乎沒有什么改變。

    但最大的變故往往開啟于最不起眼的瞬間。

    江雪溪收回手時,心下已經(jīng)恍然。

    所有被忽略和掩埋的心緒與情思在今夜忽然翻涌而起,攫住了江雪溪的全部心神,讓他再不能移開眼,唯有清醒直面一途可走。

    景昀還在說些什么,江雪溪凝視著師妹的面容,心底有個十分煞風(fēng)景的聲音冰冷地響起。

    它說:太上忘情。

    作者有話說:

    明晚十點更新,鞠躬。

    第90章 90 絕音徽(十六)

    ◎江雪溪看清自己的心意,只用了三息時間。◎

    太上忘情, 圣人無情。

    亭外雪壓白梅,隨風(fēng)輕顫。

    亭中紅泥爐上煮著一壺茶,燒得噼啪作響。爐火映照天光雪色, 同樣映亮了景昀毫無所覺的秀麗面容。

    江雪溪垂下眼, 睫羽在面頰上投下鴉青色的陰影。

    此后二十年的分別和變故,開端只在這個看似靜謐的雪夜之中。

    江雪溪信手去折一枝白梅,卻搖撼了大乘境真人本該堅不可摧的心境。

    清亮的鈴聲響起, 那是純?nèi)A搖晃著林外傳訊的銀鈴。

    景昀止住聲音,抬眼瞥去,鈴聲驟止,純?nèi)A的聲音清脆又響亮地傳出來:“師尊,師尊,救我!”

    純?nèi)A一向喜歡大驚小怪, 景昀不以為意切斷傳訊的銀鈴, 對江雪溪道:“我出去看看?!?/br>
    霜白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 江雪溪維持著一手支頤的動作,始終含笑的神情卻漸漸斂去,化作漠然。

    他的目光落在空中虛無一點,似在靜靜凝視亭外寒風(fēng)中搖曳的花枝,又似乎在冷靜地審視自己的心。

    寒風(fēng)驟起, 花枝劇烈震顫,枝頭堆積的白雪紛紛而下, 散入滿地積雪中。

    從風(fēng)起, 到雪落地, 只有三息時間。

    江雪溪看清自己的心意, 也只用了三息時間。

    心底那個聲音越來越大, 以至于他的耳畔與眼前同時出現(xiàn)了幻聲幻影, 道典中破解心魔的眾仙行樂圖輪番浮現(xiàn),無數(shù)幻象包圍了他,這是違背太上忘情道引發(fā)的心境震蕩。

    太上忘情與無情二道齊名為世間最難修行的道法,號稱唯有心性至堅的圣人才能臻至極境,別稱便是圣人道。修行過程中心境必須堅如磐石,絕不能有半分動搖。若江雪溪此刻修行略遜半分,折枝的那一剎,心境徹底動搖,實際上便已經(jīng)動搖了太上忘情的根基,秉持太上忘情修來的大乘境界便要跌落。

    但江雪溪此刻已經(jīng)是大乘巔峰。

    他與景昀,是世間唯二的大乘巔峰。

    他的天賦卓絕,兼通百家之道,拜入道殿山門時被看做千年難遇的奇才,若不是又有一個景昀橫空出世,天賦修為越過了他,此刻坐在道尊之位上的便該是江雪溪,也只能是江雪溪。

    在他們師兄妹出現(xiàn)之前,人族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過大乘巔峰的修行者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江雪溪此刻是此方世界第二接近于‘道’的人。他當(dāng)然是當(dāng)之無愧的強者,是人族第二乃至天下第二。

    天下第一當(dāng)然是坐在道殿尊位上的那位,是威懾南北的玄真道尊。

    至于天下第二,共有兩位,那是人族乃至天下公認(rèn)的魔君與妖皇。對于世間極少數(shù)知曉拂微真人踏入大乘巔峰的人而言,天下第二的位置上,則要再多出一位。

    近百年來,南北沒有興起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天下第二的尊位究竟歸屬于誰,暫時還無從知曉。

    強者總是有更多選擇余地的。

    所以他的境界沒有跌落,搖撼的心境被他暫時鎮(zhèn)壓下來。如果他愿意的話,甚至還可以挽回,只要他肯動用自己天下第二的劍法,對自己斬出一劍。

    要出的劍是慧劍,慧劍要斬的自然是情絲。

    要不要出這一劍?

    從景昀離開梅林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六息時間。

    江雪溪用三息時間審視自己的心意,而后沒有半分猶豫,用剩下的三息時間斬出了一劍。

    他依舊保持著支頤的姿勢,識海深處卻掀起了驚天動地的風(fēng)暴。

    一望無際的海面上,暴風(fēng)巨浪驟起,識海劇烈動蕩。

    江雪溪的神情依舊從容,面色變得蒼白,漆黑的眼底仿佛籠上了無盡的濃霧,唇角溢出一絲殷紅。

    劍是心劍,斬的是心。

    耳畔心底眼前,一切幻聽幻影消于無形,破解心魔的行樂圖與并不存在的心魔一起化作齏粉云煙。

    搖撼的心境被他以無上修為暫時鎮(zhèn)壓下來,江雪溪從袖中取出一塊雪白的帕子,拭去唇邊血色,閉上雙眼開始調(diào)息。

    他的氣息變得平穩(wěn)。等到景昀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看不出絲毫異樣了。

    他甚至還能提起泥爐上的茶壺,一手挽起寬大的袖擺,為景昀斟茶,動作行云流水,神情從容寧和,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那樣。

    但看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與真的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當(dāng)然是大不相同的。

    江雪溪可以憑借絕頂修為壓制一時,卻不能壓制一世。他必須設(shè)法解決這個麻煩,否則終有隱患爆發(fā)的一日。

    并且,在他解決這個問題之前,他不能過多地出現(xiàn)在景昀眼前。

    因為她是天下第一,天穹之下的最強者。而且,她是他從小相伴長大的師妹。

    她很了解江雪溪。

    她最了解江雪溪。

    江雪溪沒有把握能長久地瞞過景昀的眼睛。

    這一年的除夕夜后,江雪溪早早離開了道殿。

    他下山之后,沒有像往年那樣,風(fēng)流寫意地信手?jǐn)堃黄?,也沒有乘上一條精致的畫舫。而是徑直乘著春風(fēng)渡的劍光,南下而后北上。

    南下去的是九州最南處,界碑山南。

    北上去的是九州極北處,千里冰原。

    這一年在人族的史書中,像潺潺溪水一樣靜默地淌過,沒有發(fā)生任何值得大書特書的事。甚至于道殿最博學(xué)的藏書閣長老在回顧起玄真年間大事紀(jì)時,都說不出這一年發(fā)生過什么。

    只有妖族與魔族的極少數(shù)高位皇族才知道,這一年里,許多本不該死的高位妖魔死了,他們的死亡使得二族族中變成了一池攪亂的渾水,所有知情者都在猜疑,所有知情者都在爭斗。

    不乏有極少數(shù)知情者將懷疑的矛頭指向人族,但死去的妖魔無一不是位高權(quán)重之輩,根本不是人族打入的棋子能夠接觸到的。除非人族派出了煉虛巔峰乃至大乘境強者,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做成這些事。

    但話又說回來,人族的頂級強者甚至湊不夠兩只手,無一不是道殿尊主、宗派掌門,常年閉關(guān)事務(wù)纏身,怎么可能親自做這些殺手的活計。

    更重要的是,如果人族連這些頂級強者都要驚動出手,唯有開戰(zhàn)一種可能。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去殺族中對戰(zhàn)局影響更大的那些人,非要做這種買櫝還珠的蠢事?

    于是這個猜測提出又很快地被否定,轉(zhuǎn)瞬間就被拋擲在腦后。

    但事實上,江雪溪這樣做的原因很簡單。

    他精準(zhǔn)把握好了尺度,既不能讓妖魔二族劍指九州發(fā)動戰(zhàn)亂,又挑動了妖魔二族猜疑內(nèi)亂,借此盡可能將一切危機掐死在襁褓之中。

    彼時九州天災(zāi)未起,玄真道尊威懾南北,人族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安定時刻。江雪溪這樣做,從當(dāng)時的局勢來看,意義并不大。

    然而江雪溪還是去做了。

    因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冒險,盡管江雪溪相信自己能夠做成,但他仍然記得,自己是道殿正使。

    倘若他失敗隕落,道殿正使空懸,人族失去一位大乘境強者,縱然有玄真道尊鎮(zhèn)壓,局勢依舊會發(fā)生動蕩,所以他必須事先做好一些準(zhǔn)備。

    拂微真人江雪溪可以隨心所欲,但道殿正使必須要盡自己的職責(zé)。

    江雪溪向來遵從自己的心意,卻也記得自己的身份。

    此事做成之后,江雪溪來到了虞州臨西的西山之上。

    他在這里有一處洞府,常常在此駐留。

    江雪溪曾經(jīng)從藥王谷主梅經(jīng)雨手中取走了一些翾光花種,以靈力澆灌,時至今日,翾光花終于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