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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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溪傷的很重。◎ 長樂宮很小, 高大的宮墻圈出四四方方的天,偶爾從庭院中仰頭望天,仿佛蹲在井底仰望井口外的天空。 和頤公主有時會擔(dān)心, 弟弟想要出去玩耍。盡管她千百遍叮囑江雪溪, 告訴他外面很危險,但和頤公主自己也有年幼的時候,她深知小孩子對危險的‘恐懼’是非常淺薄的。他們意識不到后果, 好奇心會輕易戰(zhàn)勝恐懼。 但事實上,江雪溪從來沒有離開長樂宮,出去看看的想法。 這固然是因為他太小了,還沒有來得及在日復(fù)一日的乏味中對外界生出好奇心。而且,長樂宮里有jiejie,有各位女官姑姑, 有小內(nèi)侍和小宮女做他的玩伴。對于江雪溪來說, 長樂宮并不逼仄無趣。 他被皇帝派來的侍從抱上馬車, 在jiejie驚恐萬分的目光里離開了皇宮。 從皇宮到鏡湖行宮,要行經(jīng)皇城最繁華的大路。侍從們冷眼看著年幼的五皇子,見他好奇地東張西望,想揭開車簾朝外看一看,彼此交換著眼神, 眼底滿是憐憫。 鏡湖行宮到了。 這里是皇帝大興土木營造的別宮,齊都四景之一的‘鏡湖泛舟’就在行宮里。相傳鏡湖一望無垠, 平滑清透如鏡, 湖旁遍植奇花異草, 珍奇異獸, 遙遙望去朱閣絳闕清幽如畫, 雖在人間亦勝仙境。 江雪溪沒能見到傳聞中的鏡湖。 侍從將他抱到了一個高臺廣場之上。 高臺上帳幔層層垂落, 香風(fēng)陣陣,席上珍饈佳肴擺滿。最高處的御座之上,皇帝懶洋洋斜倚在那里,身邊傾國傾城的美人正依偎在他身側(cè),調(diào)笑聲不絕于耳。 侍從上去復(fù)命,不多時再度下來,將江雪溪帶了上去。 江皇后死后被廢,她的私財卻盡數(shù)留給了和頤公主。因此,姐弟二人雖然活的提心吊膽,卻并不拮據(jù),江雪溪身上的衣裳用的都是很好的料子,打扮精細(xì)粉雕玉琢,并不比其他受寵妃嬪所出的皇子皇女遜色,因為他幼年鎮(zhèn)定從容的緣故,甚至猶有過之。 然而皇帝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江雪溪半晌,在年幼的江雪溪已經(jīng)開始手足無措的時候,卻面露厭惡,淡淡道:“真是一幅蠢相,尤其是眼珠子,挖了倒還好些。” 江雪溪的眼睛與母親最為相似。 皇帝此言一出,侍從美人們都垂下頭去。沒人敢把這句話當(dāng)做玩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心中縱然憐憫,也無人膽敢出聲。 唯有依偎在皇帝身邊的鄭昭儀笑了起來,她十指有如削蔥,掩口笑時聲如銀鈴,又帶著難言的嬌媚。她抱住皇帝的手臂,嬌聲道:“皇上別說這種話,妾聽了害怕呢!” 皇帝哈哈大笑,順手把鄭昭儀抱進(jìn)懷里。而鄭昭儀雪白的藕臂纏繞上皇帝的脖子,伏在皇帝耳邊悄聲低語。 江雪溪不知道鄭昭儀說了什么,但這并不難猜測。因為鄭昭儀說完,皇帝在她面頰上擰了一把,笑罵道:“蛇蝎美人,不外如是。” 鄭昭儀仰頭,笑吟吟地問:“皇上只管說,妾的主意好不好?” 他們都在笑,皇帝在笑,鄭昭儀也在笑。但兩旁侍立的宮人、奏樂的樂師,下首圍攏的美人們,凡是聽到了他們言語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白了臉色。 皇帝的大笑聲終于停止了。 他吩咐左右:“把五皇子抱下去?!?/br> 高臺上香風(fēng)陣陣,樂聲潺潺,然而被侍從們抱下高臺時,江雪溪看到的是無比慘烈的場景。 臺下廣場正中,擺放著一只巨大的鐵籠。 籠子里有一只正在進(jìn)食的猛虎,以及半截人身。橫飛的鮮血灑滿了鐵籠每一個角落,而那只猛虎正吞食著血rou和骨骼,發(fā)出清晰的咀嚼聲。 江雪溪哭了起來。 他畢竟還是個三歲的孩子,再怎么早慧冷靜終究也有限度。和頤公主竭盡全力保護(hù)他,此前從未讓江雪溪看到如此可怖的場景,因此直面這血腥場面的那一刻,江雪溪終于忍不住嚎啕痛哭。 很快,內(nèi)侍們搬來了另一只大籠子,籠子里關(guān)著一個漆黑的大毛團(tuán),那是一只沒有長成的小熊。 抱著江雪溪的侍從面色發(fā)白,但還是走上前去,將江雪溪放到地上,要把他推進(jìn)籠中。 跟在籠子旁,負(fù)責(zé)馴獸的內(nèi)侍都驚呆了,他過去曾經(jīng)是江皇后宮里的內(nèi)侍,一看江雪溪的面容,隱約猜到了他的身份,連忙問:“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侍從臉皮抽搐了一下,含糊道:“這是皇上的意思——這就是那只沒了娘的小熊?” 內(nèi)侍說是,擔(dān)憂地望了哭泣著的江雪溪一眼。 侍從自己也于心不忍,他畢竟還有幾分人性,在宮里害人是難免的,可五皇子年紀(jì)太小了,三歲的孩子走起路來都搖搖擺擺,小孩子和小熊完全不能放到一起去比較。 但皇命難違,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是個瘋子,沒有人敢為了五皇子求情。 鐵籠的門打開,黑熊皮毛上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那只熊雖然還是只小熊,但它的‘小’是和成年黑熊相比之下的,等這只熊慢慢站起來,江雪溪完完全全被籠罩在了小熊投下的陰影里。 侍從一咬牙一狠心,往五皇子背后重重推了一把。 江雪溪踉蹌一步,重重摔了進(jìn)去。 等和頤公主帶著未來駙馬趕到鏡湖行宮求見時,江雪溪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jìn)了籠子里。 不知為什么,那只小黑熊沒有立刻撕咬攻擊江雪溪,所以和頤公主趕到的時候,她的弟弟總算是還活著。 這并不值得多么慶幸,和頤公主甫一看見江雪溪小小的身體被踩在黑熊掌下,差點暈了過去。 她跪倒在地,拼命磕頭懇求皇帝。那真是實打?qū)嵑敛蛔骷伲怀鋈逑骂~頭鮮血已經(jīng)汨汨而下,每磕一下傷口就要重重砸上堅硬的地面,痛苦可想而知。 和頤公主不敢停。 她忍著隨時都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無比憤恨屈辱地跪在兩個殺母殺兄的兇手腳下,用最婉轉(zhuǎn)最卑微的言辭,哀懇他們放自己唯一的弟弟一條生路。 和頤公主把定國侯世子帶來,無疑是個很聰明的決定?;实蹖Χ▏钍职荩▏钍雷映鲅詰┣?,遠(yuǎn)比和頤公主一人說話有用的多。 他不耐煩道:“那就算了,去把五皇子抱出來?!庇洲D(zhuǎn)向鄭昭儀,“愛妃,朕給你看個更好玩的。” 說著,皇帝面色忽然一凜,冷聲道:“馴獸局是吃干飯的不成?好好的一只熊,養(yǎng)的沒有絲毫血性,竟然連撲咬都不會了?!?/br> 他喝道:“來人,把那訓(xùn)熊的廢物喂給老虎!” 和頤公主偷眼往臺下看去,只見幾個侍從把黑熊趕開,將五皇子抱了出來;另外幾個侍從粗暴地抓住訓(xùn)熊的內(nèi)侍,將他拖拽著塞進(jìn)了猛虎的籠子。 公主全身發(fā)寒,眼淚忽然潸然落下,和著鮮血淌過臉頰。 那內(nèi)侍的臉,她記得。 小時候母后尚在時,這個內(nèi)侍負(fù)責(zé)馴養(yǎng)鳳儀宮中的禽鳥,和頤公主喜歡五顏六色的鳥兒,鳳儀宮廊下掛了許多鳥籠。那時她跑去看,這個內(nèi)侍就守在一邊,一個一個向公主介紹這是什么鳥兒。 和頤公主現(xiàn)在還記得他的名字,他叫孔南,有一手訓(xùn)鳥獸的好本領(lǐng)。 她含著眼淚,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出聲,下方那些侍從動作很快,也有孔南不掙扎的緣故,一把將他推進(jìn)了猛虎籠子里,迅速鎖上了門。 慘叫聲分外清晰,像一根燒紅的鋼針,刺穿了和頤公主的耳膜。 那只小黑熊雖然沒有撕咬江雪溪,但被猛獸拍了幾掌踩在腳下,沒當(dāng)場喪命已經(jīng)算是命大了?;实勖藢⒑皖U公主姐弟送回宮,不要在這里礙眼,這正合和頤公主的心意。 她帶著氣息奄奄的五皇子離開鏡湖行宮,甚至都不敢輕易挪動他,眼看著早上出門時還玉雪可愛的孩子現(xiàn)在躺在床上氣若游絲全身是血,和頤公主的心簡直都碎了。 江雪溪傷的很重,小孩子骨頭嫩,折了幾根骨頭,身上到處都是傷口,鮮血淋漓。連嗓子也因為過度驚恐竭力哭喊,因而說不出話來。太醫(yī)一番診斷之后,連連感嘆沒有內(nèi)傷真是奇跡。 事實上那不是沒有內(nèi)傷,而是江雪溪的修行天分高,他的靈脈生來皆通,天生能夠汲取天地靈氣修補(bǔ)身體。倘若沒有靈脈在,這么大的孩子,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可能在黑熊掌下活下來。 江雪溪在床上躺了半年,躺到和頤公主該出嫁時,才算勉強(qiáng)能爬起來。 他那時還不到四歲,終究還是太小了。又傷又病地躺了半年,期間不止一次差點沒了性命,錯過了許多關(guān)鍵的節(jié)點,一直到江雪溪后來拜入道殿,長大幾歲有能力去調(diào)查當(dāng)年的事情之后,再去挖掘當(dāng)年jiejie做了什么,已經(jīng)太晚了。 那時和頤公主早已身死,死后和她的母親兄長獲得了相同的待遇——奪去封位,廢為庶人。甚至還要更慘烈些,江皇后和太子人死事消,雖然草草下葬哀榮全無,終究還有具全尸。 和頤公主則不然,他們夫妻二人被暴怒的皇帝挫骨揚灰,尸骨無存。江雪溪找到年幼的齊寧時,這孩子身邊只剩下一個忠心耿耿的老仆人,小小年紀(jì)像只驚弓之鳥,比齊臻還慘幾分。 江雪溪只記得,jiejie出嫁前,抱著他哭了一夜。 和頤公主提前為弟弟做好了打算,但她依舊害怕自己一旦離宮,她唯一的血親就忽然丟了性命。 成婚是喜事,定國侯世子迎親時,笑的見牙不見眼,往日里的風(fēng)度全拋到了腦后。和頤公主卻一步三回頭,眼眶里滾動著淚水。 她想等到離宮之后就請一位可靠的修行者,為江雪溪檢測根骨。但齊州分殿早已不再理會任何來自齊氏皇族的請求,和頤公主又不放心外面的修行者,何況皇子不能出宮,和頤公主沒有辦法將人堂而皇之地帶入宮門。 然而很快,和頤公主就顧不上這件事了。 和頤公主下嫁數(shù)月之后,定國侯暴卒于軍中。 后世猜測頗多,絕大多數(shù)人認(rèn)為這是一場謀殺。至于幕后主使,有人猜測是鄭氏一族,有人猜測是皇帝,還有人猜測定國侯死于別國jian細(xì)手中。真相無法考究,但這件事的最終得利者卻很明顯。 鄭昭儀的兄長惜敗一籌,沒能接管定國侯的兵權(quán)。定國侯世子繼任父親的爵位,卻只接手了三分之一的兵馬,剩下的三分之二,由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武將接管。 那個武將迅速受到皇帝重用,地位便等同于曾經(jīng)的定國侯。 又半年后,皇帝出宮嬉游,路遇刺客,重傷昏迷。 刺客當(dāng)場就被抓住了,是一雙兄妹。他們的祖父曾經(jīng)官至六部尚書,是先帝一朝的重臣,清廉自守,卻因為當(dāng)今皇帝登基后行事無狀多次勸諫,從而被皇帝下獄斬首,丟了性命。兄妹二人的母親當(dāng)時年輕美貌,不堪受辱上吊自盡,父親因為喪父喪妻悲痛欲絕,沒多久也過世了。 這兄妹二人行刺皇帝,自然是無人能改的死罪。但皇帝昏迷不醒,很可能再也醒不來了,客卿和太醫(yī)都想盡了辦法,要不是有靈丹妙藥吊著,以皇帝的傷勢,當(dāng)場就能斷氣。 皇帝昏迷許久,仍然未醒,這時宮中人心已經(jīng)浮動,各位有子嗣的妃嬪都開始做打算。就在這時,鄭昭儀抱著自己所生的皇子,宣稱論寵愛長幼、生母地位,都有自己的兒子在,憑借著鄭家的支持和鄭昭儀多年來的積累底蘊,暫時穩(wěn)住了局面。 無疑,這個局面對和頤公主姐弟二人來說,其實是最不利的。 鄭家和已故老定國侯結(jié)怨已久,和頤公主姐弟又是鄭昭儀的眼中釘。倘若鄭昭儀之子即位,姐弟二人連帶著定國侯全族都活不過第二天。 但江雪溪不知道外面風(fēng)云突變的局勢,一個四歲的孩子,每天被關(guān)在長樂宮里寸步不出,女官宮人都擔(dān)心他傷病犯了,一天到晚把江雪溪按在床上休養(yǎng),到庭院里多走幾步都有照顧他的姑姑們一臉擔(dān)憂地盯著。 一個深夜里,江雪溪忽然驚醒。 許多雙手把他抱了起來,裹上厚實的斗篷,他睜開眼,看見照顧他的女官們一個個淚水漣漣地望著他,鄧女官抱著他往外走去。 “鄧姑姑?!苯┫怆鼥V地問,“我們?nèi)ツ睦???/br> 鄧女官溫?zé)岵簧岬臏I水滴落在江雪溪頰邊,聲音微微顫抖:“小殿下,別出聲,聽話,千萬別出聲!” 江雪溪離開了皇宮。 和頤公主趁亂買通了宮門守衛(wèi),抓住了這個皇帝昏迷、宮中動蕩的時機(jī),把五皇子從宮中偷運了出來。 但江雪溪甚至沒來得及再見一眼jiejie。 未開府的皇子私下離宮是大罪,和頤公主生怕晚一點就走漏了風(fēng)聲,于是馬不停蹄地直接命人接上五皇子,送離了京城,送往萬里外的中州。 她自己剛剛生下孩子,當(dāng)夜被送走的不止江雪溪,還有她的孩子。和頤公主為他們安排好了所有后路:一旦和頤公主事成,則江雪溪離宮的罪過自然也就不是罪過,她的弟弟和孩子足以高枕無憂;一旦和頤公主事敗,那么她的護(hù)衛(wèi)親信會帶著江雪溪去中州道殿,檢測他的根骨,如果有修行天分,自然無憂;沒有修行天分,天高皇帝遠(yuǎn),在中州度過后半生也可以,至于她的女兒,則送往另一個方向,確保這二人不會被一網(wǎng)打盡。 三日后,和頤公主與駙馬定國侯打著‘正綱紀(jì),誅妖妃’的旗號,舉兵攻入皇宮。 鄭家之所以心心念念要染指軍權(quán),為此和老定國侯結(jié)下了梁子,就是因為他們手中沒有兵馬。 鄭昭儀在宮中經(jīng)營多年,為她所用的人手固然不少,但多是屈從于權(quán)勢利益,真到了兵戎相見的這一刻,幾乎沒有人愿意為她甘心赴死,宮人侍衛(wèi)逃散而去。這位寵冠六宮,心狠手辣的美人,輕易地被拖拽出來,連帶著她生的皇子,一同被挾到了宣政殿。 和頤公主很分得清先后主次,她打著解救父親的幌子,帶著絕大多數(shù)兵馬趕向了皇帝養(yǎng)傷的宣政殿。然而攻破宣政殿的那一刻,親兵來報,說皇帝不在宣政殿里。 公主的臉色頓時鐵青。 無數(shù)禁衛(wèi)涌出,包圍了和頤公主夫婦帶來的兵馬。和頤公主冷眼看著,只見禁衛(wèi)領(lǐng)頭的那個,正是接替了定國侯地位的武將。 她原本以為此人三日前已經(jīng)死在了她派去的親衛(wèi)手下。 皇帝從殿后緩步而出,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這個從來沒有當(dāng)回事的女兒,當(dāng)目光觸及她那張肖似其母的面孔時,厭惡之色一閃而過。 “沒想到,釣出來的魚竟然是你。” 和頤公主情知大勢已去,并不答話。親衛(wèi)將鄭昭儀母子推出來,試圖以寵妃母子要挾,再不濟(jì)拉個陪葬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