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43節(jié)
“他的雙眼一色全紅,血水從輕甲的縫隙里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神色狂亂猙獰,弟子們嚇呆了,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赤明子已經抓住離他最近的弟子,開始活生生撕咬弟子的脖頸?!?/br> 虞州分殿長老匆匆趕來,制住了明顯陷入癲狂的赤明子。 原來赤明子遲遲無法突破大乘,壽元將盡。但杻陽宗后繼無人,如果少了一位煉虛強者坐鎮(zhèn),很快就會由盛轉衰,迅速衰落下去。于是杻陽宗決定,采用一種叫做兼陰并陽奪魂續(xù)命術的邪術,強行為赤明子續(xù)命。 他們抓獲了生辰八字極陽極陰的青壯,將其血水注入池中,化為一口巨大的血池,輔以諸般咒箓陣法,用來吊住赤明子的命。而血rou尸身,同樣成了失去神志的赤明子口中血食。 靠著這種邪術,赤明子撐住一口氣,始終不曾隕落。但以這種不人不鬼、近乎怪物的形式留在世上,赤明子實際上也不能算作活著了。 “什么意思?”慕容灼問。 景昀說:“神志全無,嗜好血rou,這樣的赤明子,既不能現(xiàn)身于人前安定人心,又不能擔當起掌門職責,還要不斷暗中抓捕青壯,以血rou血水供養(yǎng)赤明子,帶來的麻煩數(shù)不勝數(shù),而好處幾乎沒有,你猜他們?yōu)槭裁匆@樣做?” 見慕容灼語調疑惑,景昀道:“因為赤明子這具身體只要還活著,他的煉虛修為、豐沛靈力就還在?!?/br> “他們要供養(yǎng)著赤明子這具身軀,直到在宗門里挑選出一個天賦、地位、靈脈都合適的人,再以邪術將赤明子的修為靈力全部轉移給他,讓杻陽宗的風光得以延續(xù)下去?!?/br> “杻陽宗因為殺戮無辜百姓、私自動用邪術,罪無可赦,最終宗門被除名打散,涉事長老全部處死。當然,三十年并不夠一代人消亡和忘記,因此現(xiàn)在虞州東南數(shù)城提起杻陽宗這個名字,還是會有許多人恨得咬牙切齒?!?/br> 慕容灼問:“可是這和金錯刀有什么關系?” “問得好。”景昀道,“還記得我提過赤明子身上穿著一件輕甲嗎?那件輕甲是用日曜石制成的,日曜石是靈礦的一種,它對克制束縛邪氣有奇效,用它制成的輕甲既能抑制赤明子,不讓他離開血池隨意傷人,又能避免血池過分侵蝕赤明子?!?/br> “凌虛年間,日曜石并不是罕見的靈礦,因此鑄造金錯刀幣時,道殿選擇了日曜石。但在千年前那場動亂中,九州地裂山傾,地底許多靈脈損毀,又有妖魔二族作亂攻入,蓄意毀壞了九州許多珍奇礦脈。” “中州是日曜石礦脈主要產地,也是道殿所在,接連遭遇天災人禍,大部分日曜石礦脈都毀了,所以從純華年間起,日曜石已經成了極為稀有的礦石;到了承鈞年間,日曜石幾乎絕跡,只有道殿里留存些許?!?/br> 慕容灼會意地接話:“所以,三十年前,杻陽宗選擇了搜集金錯刀幣,熔鑄后用來冶煉輕甲?!?/br> 景昀頷首:“西山上挖出一條洞xue,不是尋常幾個人扛著鋤頭就能做到的,看洞xue挖掘的時間,也很有可能和杻陽宗存在的時間吻合。金錯刀廢止千年,搜集并不容易,杻陽宗能冶煉出那件輕甲,多半是——” 她轉身朝向身后滿地狼藉的空蕩廳堂,面色不悅。 慕容灼仔細一想很有道理,杻陽宗舊址就在臨西附近,恰恰西山正在臨西城外。若按三十年前杻陽宗在虞州東南的聲勢,他們確實能做到耗費大量人力在西山上挖出一條密道。 只不過…… 慕容灼問:“他們?yōu)槭裁床蛔哒T,非要挖地道?” 在山體內自下而上挖掘密道,難度何止百倍。 景昀說:“我怎么知道?” 她眼前的云羅朝向下方的密道,突然問:“你想不想下去看看?” 慕容灼一愣,望著下方堵死的土石,本能有些緊張,又有點怕臟。 “為什么要下去?”慕容灼好奇道。 景昀淡聲道:“你忘了趙氏父子所處的山洞嗎?” “你說,這條被堵死的密道,會不會和他們所處的山洞相連?” . 琉璃傘流光溢彩,傘下?lián)纬鲆环教斓亍?/br> 景昀和慕容灼在傘底并肩而行,隨著二人腳步向前,前方堆積的土石震蕩而起,前后左右四處飄飛,分開一條通道。又隨著琉璃傘的光芒經過而重新落下,歪歪扭扭堵塞了二人身后行經的道路。 洞xue筆直向下不過兩三丈,忽然化作一段短短的、平直朝前延伸的通道,走出幾步,又陡然轉為斜向下方的斜道。 出乎意料的是,斜道內并不算狹窄,相反如果沒有這些堵塞的土石,足能容得下三個人并肩同行。 景昀二人沿著斜道向下數(shù)十丈后,眼前為之一空。 前方沒有了土石,只剩下空曠而漸趨逼仄的通道。 景昀朝琉璃傘外走了兩步,面無異色。慕容灼也就跟著探出頭去,頓時一陣窒息:“咳咳咳咳咳!” 或許是天長日久的窒悶,通道內的氣息渾濁陰濕,還帶著難以言喻的怪異味道。慕容灼連忙封閉感官,然后收起了手中的琉璃傘。 越往下走,通道就越窄,到最后只容得下一個人通過。慕容灼身形窈窕,裙幅卻寬大,時不時拂過洞壁地面,刮過洞壁上突兀的鋒利石塊。若非她這件裙裳并非凡品,早就不能看了。 不過這一次,慕容灼倒沒有抱怨。 她興致勃勃,仿佛在玩尋寶游戲——每走幾步,就能在通道角落里撿到一些零碎的物件,比如積滿灰塵的金錯刀幣、指肚大毫無光澤的珍珠、零散破舊但依稀能看出精巧的小物。甚至還有幾本腐朽破爛,幾乎變成一團腐爛廢紙的書籍。 慕容灼怕臟,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副天絲手套戴上。每發(fā)現(xiàn)一件東西,都要撿破爛般撿起來看看,而后新奇不已地全都收到一個空的儲物袋里。 和慕容灼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走在她側前方的景昀。 慕容灼興致勃勃尋寶的時候,景昀一言不發(fā),從始至終不出一聲。直到慕容灼蹲在角落里,認真研究一堆和垃圾沒什么區(qū)別的碎瓷片時,抬頭一看景昀面色冷凝如冰。 “都是你師兄的收藏嗎?”慕容灼問。 事實上她問出口,就知道自己問了句廢話。景昀未必能認出這一堆與垃圾無異的東西,但是它們出現(xiàn)在直通江雪溪洞府的密道里,當然只可能是江雪溪洞府中的收藏。 聽到慕容灼發(fā)問,景昀一哂,不過顯然不是針對慕容灼。她從領口挑起遮掩在衣襟下的銀鏈,將月華瓶勾了出來。 “問他。” 慕容灼:“……” 作者有話說: 金錯刀這個單元最多還有一兩章,很快就結束啦! 景昀心情不好其實不是單純因為師兄瞞著她,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看見師兄留在世間的痕跡被人為毀掉,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再度看著師兄離開卻無能為力。 第42章 42 金錯刀(十三) ◎慕容灼:向景昀祈禱?!?/br> 漆黑的山洞中, 響起了窸窸窣窣的摩擦拖行聲。 一個滿頭滿臉是血的人伏在地面上,朝洞xue深處爬去。所過之處身后拖出長長的血痕,明明氣息奄奄, 卻還竭力向前。 他艱難地向前, 然而爬出去不過幾丈,只覺腳踝一緊,一只冰冷堅硬的手掌死死攥住了他的腳腕, 硬生生將他向后拖行。 趙華勉力回過頭,對上了另一張鮮血淋漓的可怖面孔。 那是他的兒子,趙璟。 . 慕容灼跟在景昀身后,腳步輕捷。 通道是在山體內部挖掘而成的,開挖時盡可能地選擇了便于挖掘的地方下手,正因如此, 通道總體而言雖說是向下, 但并非一條直道, 反而十分曲折,每走數(shù)十步,就要轉一個彎。 前方越發(fā)低矮逼仄,景昀示意慕容灼散開頭發(fā),免得如云發(fā)髻被洞xue頂端突出的石塊掛出, 先一步轉過拐角,緊接著聲調上揚, 疑惑地嗯了一聲。 慕容灼雙手還舉在空中, 左手捋頭發(fā)右手拆珠花, 聞聲緊跟著轉過去, 差點撞在景昀背上。 “怎么有兩條路?”慕容灼脫口而出。 目光所及處是向下延伸的通道, 然而右側山壁上, 卻還有一個狹窄的洞口。 面前的通道至少容得下一人通過,而右側山壁上那狹窄的洞口連慕容灼和景昀走進去都勉強,若是身形高大強壯的人進去,怕是只能側身前行了。 “這真的是條路嗎?”慕容灼貼在景昀背后,探出頭朝右側山壁上的洞口張望,“奇怪,為什么要鑿兩條路?” 右側山壁上的洞口雖然狹窄,但同樣有著清晰的人工開鑿痕跡,像是山體本身的洞xue裂縫被人為開鑿擴大,硬生生造出了第二條路。 慕容灼朝里面定睛細看,只見洞xue內同樣曲折幽深通向遠處,她看得心里發(fā)毛,很怕景昀心血來潮提議進去看看。 她往景昀身后縮,景昀反而笑了:“你去過皇陵、禁地之類的地方沒有?” 慕容灼搖頭。 景昀說:“有些王公貴胄或大宗派,秘密修建禁地,其中不便為人所知的秘密太多,或是珍藏有大量符箓法器、金玉珠寶,生怕消息走漏,在修建結束后,會將工匠們全部處死,而工匠們不肯束手就死,因而往往會給自己留一條逃跑的后路?!?/br> “那我們……”慕容灼戳戳景昀,“往哪里走?” 景昀說:“先不走了,你坐下。” 慕容灼面露疑惑。 景昀指了指慕容灼的頭發(fā):“走了這么久,休息一下,簪子給我,把頭發(fā)挽起來。” 這點路對景昀來說根本不算什么,但她不太忍心讓嬌生慣養(yǎng)沒吃過苦的慕容灼停也不停地走下去。她帶著慕容灼退回轉角前,讓慕容灼挑了塊石頭坐下,接過慕容灼手中的簪子,把慕容灼松散的長發(fā)簡單梳理,在腦后一束。 慕容灼從儲物袋里取出封好的甘露,遞給景昀一杯,又打開儲物袋請景昀挑點心吃,景昀擺手拒絕了。 “不吃嗎?”慕容灼有點失望,“那我們接下來往哪邊走?” 景昀朝慕容灼伸出手:“金錯刀給我?!?/br> 慕容灼依言把金錯刀幣摸出來遞過去,景昀閉眼默禱兩句,抬手一拋。 極輕的一聲響,金錯刀應聲落地。 “反面朝上?!蹦饺葑普f。 景昀頗為遺憾地對她說:“走小路?!?/br> “???”慕容灼睜大眼睛,“算出來的?小路有什么,姓趙的在那邊?” 景昀失笑:“我還算不了那么清楚?!?/br> “怎么算啊?”慕容灼來了興趣,“是先默念幾句口訣,然后拋錢幣就可以?” 景昀于算之一道并不精通,她所掌握的幾種術法,要么是如《天問》一般,乃樂道與測算之術結合而成的頂級術法,非修為絕頂者不敢擅用;要么就是這種粗淺至極的小術,更多依靠施術者本身通玄能力。 一般來說,修行者本身境界天賦越高,通玄能力就越強,反之卻未必。 景昀道:“你想學嗎,我把口訣教給你。默念通玄口訣,然后心中祈請一位道門尊奉的仙神即可?!?/br> 慕容灼檀口微張,卻頓了一下,半晌蔫蔫地搖頭:“算了,我學不會的?!?/br> 王后殿下有時也喜歡偷懶,但她不想學就直接說出來,卻不會聲稱自己學不會。景昀想起她從前也提過自己學不會卜算,心中一動,問道:“你從前學過?” 慕容灼搖搖頭:“沒有,當年……少師把一半血脈剝下來給了我,我才能活著成神,代價就是從此許多修煉的途徑都走不通了?!?/br> 她短暫沮喪了一下,很快又開心起來:“不過不要緊,反正我這點本領已經夠用啦!” 她理直氣壯地沖景昀攤開雙手:“阿昀,你會保護我吧?!?/br> 景昀失笑。 小路太過逼仄,饒是景昀和慕容灼身形窈窕清瘦,進洞后也不由得蹙眉,只覺得十分窒悶不便。索性各自掐訣縮小身形,才能在洞xue中行走來去自如。 慕容灼看著景昀十二三歲的面容,再看看自己嬌小的女童身量,忍不住抱怨道:“開鑿這個洞的人都是幼兒嗎,這么狹窄的洞窟怎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