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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江樓月在線閱讀 - 江樓月 第24節(jié)

江樓月 第24節(jié)

    褚太守遂小心坐下,朝著站在一旁的女兒丟了個眼色,用目光詢問:“你怎么不坐?”

    褚信芳朝景昀的方向轉動眼珠,再看看父親,意思是:“我不敢。”

    景昀毫不關心父女二人的眼神交流,她抬起眼,哪怕身上穿著再華貴精美的絳紅婚服,也不像喜氣洋洋即將出閣的新娘子,容顏有如冰雪,氣質更勝霜寒,宛如一把劍鋒初露的名劍般凜冽鋒利。

    道殿弟子們曾經(jīng)私下里感嘆,說玄真仙子美則美矣,令人望而生畏,想來是修行無情道的緣故吧。結果凌虛道尊閑來無事變幻成小弟子到外門亂逛,不知從哪里摸了把掃帚在旁邊掃地,聽完之后回去對景昀說:“世人對無情道有許多誤解,玄真你也難辭其咎?。 ?/br>
    當時的景昀:???

    褚太守年近五十,在景昀面前像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恭恭敬敬匯報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措辭問道:“仙子,城中已經(jīng)許多日沒有新人成婚,明日突然舉辦婚禮,那鬼祟會不會心生提防?”

    景昀回答:“不好說,也不重要?!?/br>
    她道:“鬼祟如果出來,正合我們的心意;如果不出來,說明它心懷畏懼。既然它會心生畏懼,意味著它實力有限,不足為患?!?/br>
    聽景昀說的斬釘截鐵,褚太守連日來提心吊膽的那顆老心臟終于稍微緩和了一點,rou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可能是意識到自己表現(xiàn)太明顯,褚太守尷尬地輕咳一聲:“讓仙子見笑了。”

    事實上景昀根本不關心褚太守做了什么又說了什么,她莫名其妙地看了褚太守一眼:“我?guī)熜帜???/br>
    褚太守說:“江仙長去查看明日婚車路線了?!?/br>
    按照師兄妹二人與褚太守等人擬定的方案,婚車明日自城東別院出發(fā),到太守府停止。其中穿過三條大路、兩條長街,盡可能延長送親的時間,把幕后鬼祟釣出來。

    其實按照景昀的意思,她自己乘婚車從別院出發(fā),江雪溪直接在太守府扮演新郎即可,做戲做全套,盡量真實一點。江雪溪卻不同意,認為如果鬼祟真被釣了出來,景昀單獨對敵可能有危險。

    二人爭論了一炷香的時間,最后景昀獲得了勝利。原因無他,景昀自己坐在婚車里,可以最大限度收斂氣息;但兩個元嬰境修行者同時出現(xiàn)在小小的婚車車隊里,即使極力收斂,倘若那鬼祟對氣息敏感,要看出破綻就容易的多了。

    況且,幾位新娘的家眷及四位新郎,一個個都怕得要死,恨不得把景昀和江雪溪師兄妹兩個剁成十七八塊掛在身上辟邪,離得稍遠一點都要瑟瑟發(fā)抖。

    褚太守實在沒辦法,算是被他們磨沒了脾氣,只得令人挪空了太守府所有的客院,先讓他們住進去。江雪溪留在太守府,他們還能稍微安心一點,不至于神情恍惚地跑到褚太守面前哭訴不停。

    “篤、篤、篤?!?/br>
    房門輕響,所有人同時抬首。

    江雪溪出現(xiàn)在房門外,他立在門邊,抬起手,食指指節(jié)輕叩三下房門。黛色廣袖垂落至手肘,露出骨rou勻停的小臂,神情溫和帶笑。

    褚太守畢竟做了這么多年的太守,雖然膽子一般,論起察言觀色揣摩心思卻是一把好手。他目光往江雪溪面上偷瞟,只見江雪溪含笑望著半遮半掩的屏風后,半個眼神都沒分給他,頓時知機起身:“江仙長來了。

    又對褚信芳使了個眼色:“我們父女就先回府了?!?/br>
    褚太守自認為自己知情識趣,實際上除了他自己根本沒人注意。褚信芳還未反應過來,下意識跟著父親走;景昀和江雪溪則壓根顧不得關注他。

    褚太守父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兩個繡娘早已經(jīng)退了出去。剎那間這大紅的喜房里,只剩下端坐在床榻上的景昀和立在門口的江雪溪。

    “師兄?”景昀抬手拆解發(fā)髻上的珠翠,疑惑地喚了聲,“怎么不進來?你又去看婚車沿途路線了?”

    江雪溪輕輕嗯了聲,舉步朝門內(nèi)走來。他的目光長久停駐在景昀絳紅的婚服上,衣擺寬大,鋪散開來,露出婚服下霜白的衣角。

    景昀正忙著拆解頭發(fā),無奈這發(fā)髻異常繁復,她又看不見自己的頭頂,拆的磕磕絆絆:“太重了,礙手礙腳,明日不能梳這么高的發(fā)髻——師兄,你幫我把這邊的步搖拆了。”

    景昀側身,江雪溪在床榻邊坐下來,示意景昀:“低頭?!?/br>
    冰雪般幽然的香氣撲面而來,景昀微微垂首,眼前是垂落的黛色廣袖。有短短的一剎那,她什么都沒有思考,只盯著廣袖因江雪溪動作而搖曳的弧度,怔怔出神。

    和景昀一樣,江雪溪也沒有拆解發(fā)髻的經(jīng)驗。他單手虛虛扶住景昀的面頰,讓她別動,認真觀察了片刻,才開始拆解。

    他小心地解開固定頭發(fā)的絲緞珠花,把簪子步搖一一取下來,動作輕柔,生怕扯痛了景昀。

    在景昀短暫出神的時候,江雪溪已經(jīng)把她的發(fā)髻拆散了大半,珠花緞帶簪子步搖全都整整齊齊放在榻邊小幾上,笑道:“好了?!?/br>
    景昀下意識抬頭。

    抬頭的瞬間,江雪溪抽走了她發(fā)間最后一根用來固定發(fā)髻的簪子。

    烏黑的長發(fā)散落開來,水一般柔順地拂過景昀面頰,落在她的肩頭脊背。

    不知為什么,江雪溪春水般動人的眼睛目光微動,有一剎那的閃避。

    但那也只是一剎那的功夫。

    江雪溪開口時,語聲毫無變化:“我今晚在太守府住,師妹,你一切當心?!?/br>
    景昀說:“你放心?!?/br>
    江雪溪黛眉一揚,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在他開口之前,景昀已經(jīng)搶先道:“師兄,依照計劃進行,你不必隨行婚車?!?/br>
    “好吧?!苯┫詭нz憾地嘆了口氣。他隔著衣袖握住景昀的手,在景昀掌心畫了幾筆,“鬼祟出現(xiàn)之后,立刻通知我。”

    他又絮絮囑咐了景昀幾句,而后問:“春風渡和碧水芙蓉,留給你哪一把?”

    道殿弟子大多會在筑基之后選擇自己的劍,唯有景昀是個例外。身為道尊關門弟子,她卻修至金丹境都沒有自己的劍,習練劍法依舊還是用新入門的小弟子常用的木劍,偶爾出門下山,還要臨時取一把劍用。

    許多弟子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凌虛道尊表現(xiàn)得很疼愛玄真仙子,道殿中名劍不知凡幾,為什么偏偏不肯挑一把給她呢?于是私下里不免議論猜測,最終也沒猜出什么結果。

    而與之相對的是,道殿高層長老卻對此默不作聲,保持著一種諱莫如深的詭異態(tài)度,不對此發(fā)表任何意見。

    唯一一次道殿高層對旁人提及此事,還是天機閣閣主過年時喝多了酒,聽見寵愛的幾個徒弟說起,呵呵笑起來,隨口道:“道尊豈會在這種小事上虧待關門小徒弟?現(xiàn)在不給她一把好劍,是為了將來給她一把最好的劍,那把劍好是真好,難伺候也是真難伺候……”

    說完這句話,天機閣閣主的酒立刻就醒了。目光環(huán)視周遭弟子,直到所有弟子忐忑不安地低下頭去,才哈哈一笑,仿若無事地轉換了話題。

    后來凌虛道尊果然給了景昀一把最好的劍,那把劍壞脾氣又難伺候,卻也是真的九州無二,最后隨景昀上承天臺一戰(zhàn),折在了承天臺上。

    “碧水芙蓉吧。”景昀說。

    江雪溪將劍放下。

    夜已漸深,本著做戲要敬業(yè)的精神,江雪溪站起身:“我去太守府了?!?/br>
    景昀跟著站起身來,要送江雪溪出門,無奈她這身婚服是真的華貴漂亮,也是真的礙手礙腳。她下腳踏時差點踩到衣擺,幸好江雪溪及時扶住。

    “元嬰妖魔不能讓你跌倒,但是一件婚服可以。”江雪溪半帶揶揄地松開手,“以柔克剛,就是這個道理了?!?/br>
    景昀眼也不眨,隨手解開婚服外袍,脫下來拋到了身后床榻上。

    江雪溪啞然失笑,心想這果然是師妹的性格。他稍稍側首,轉開目光。直到景昀喚他,才再度回過頭來。

    “我走了。”江雪溪柔和地道。

    作者有話說:

    嘶,還差一點才能寫到最重要的情節(jié),明天那一章應該會比較長。

    第25章 25 試煉婚(六)

    ◎——景昀不見了!◎

    極輕的足音從檐下到院中, 最終漸漸遠去了。

    景昀站在房門處,目送黛色身影融入夜色深處。

    年輕的拂微真人走出很遠之后,仿佛知道景昀仍然站在原地, 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朝她揮了揮手。而后再度轉身離去,很快消失在了景昀視線里。

    夜色寂靜,檐下的大紅宮燈隨風搖曳, 在門前石階上投下忽長忽短的影子。

    不知為什么,景昀忽然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

    一絲極輕微的異樣從心頭一掠而過,轉瞬即逝。

    那時她還太過年輕,甚至不明白意味著什么。一直到數(shù)百年后,玄真道尊景昀攜劍上承天臺時,側首望見承天臺下聚散的云靄, 忽然意識到或許從那一刻開始, 命運的如椽巨筆就已經(jīng)寫好了未來。

    但年輕的玄真仙子不可能預見遙遠的未來。

    她在原地立了片刻, 終于轉身回到房中。

    .

    次日一早,新娘起身梳妝。

    景昀坐在鏡前,任憑婢女嬤嬤們圍過來——發(fā)髻、妝容、衣裳、佩飾……里三層外三層將景昀圍在中間。饒是這場婚禮只是個幌子,已經(jīng)盡量精簡了許多地方,依舊足足忙了近一個時辰, 到一切收拾妥當,景昀站起身來, 只覺得自己頭頂仿佛頂著十多斤重的東西。

    如果換個閨閣小姐來, 恐怕穿戴上幾十斤重的婚服頭面, 走到婚車上都要累個半死。景昀倒不至于覺得累, 她只是嫌頂著這些東西太麻煩, 動起手來不方便。

    然而全身上下, 哪里都可以偷工減料,唯獨頭面首飾不可以。朱紅冪籬會擋住眼睛以下,所以妝容可以精簡;婚服不是敞著懷穿的,所以除了最外面的絳紅袍,里面都可以換成別的衣裳。唯一從始至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只有如云的發(fā)髻和上面重重疊疊的珠翠。

    如果連頭面首飾也省掉,看上去未免太寒磣、太虛假了。

    景昀頂著十幾斤重的發(fā)髻,如同頂著一塊玄鐵,顫巍巍上了婚車。

    她絳紅的婚服下是霜白的道袍,婚服寬大的衣褶掩蓋了一把劍的輪廓。

    朱紅的冪籬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雙異常沉靜的眼睛。

    景昀在婚車內(nèi)坐定,車壁輕響一聲,褚太守派來的護衛(wèi)隊長隔著窗子,含蓄地問道:“小姐,該動身了?!?/br>
    “走吧。”景昀說。

    車外傳來悠長的呼喝聲:“吉時已到——”“送新娘——”

    婚車駛過一條條大街小巷,車輪碾在地上碌碌作響。所過之處路人無不瞠目結舌奔走相告,紛紛涌出來圍觀到底是哪一家得了失心瘋,敢在風口浪尖上嫁女兒。

    婚車外一左一右隨行的兩名婢女是褚太守親自選的,左邊的叫紅玉,右邊的叫綠翡,都很沉穩(wěn)能干,能壓得住場子。不過對于鬼祟的恐懼畢竟根植在普通人心底,紅玉綠翡表面上鎮(zhèn)定地隨行在婚車兩旁,但景昀坐在車中聽得出來,她們的呼吸聲急促紊亂,顯然心底并不如面上平靜。

    景昀說:“不用緊張,兩個月四位新娘丟失,送親車隊中其他人卻沒有受到傷害,它不會傷及你們?!?/br>
    紅玉一愣,綠翡反應更快點,意識到景昀在對她們說話,應道:“多謝仙……多謝小姐安慰,奴婢明白。”

    話雖如此,但她的心跳依舊急促,景昀索性問她:“綠翡是你的本名嗎?”

    綠翡說不是,有些羞怯地報出自己原來的名字,那是個不大好聽的、好養(yǎng)活的乳名,紅玉忍不住笑出了聲。

    景昀卻沒笑,又問了紅玉一遍,于是紅玉頓時也笑不出來了,又不敢不答仙子的話,扭扭捏捏說出了口,這次輪到綠翡帶了點小小報復意味地笑了起來。

    如此問答幾次,紅玉和綠翡漸漸把心底對鬼祟的恐懼暫時淡忘了,不知不覺竟然跟車里這位異常平易近人的仙子聊起天來。

    不得不說,雖然在三人的對話里,景昀基本上不開口,說話也只是簡短的語句,但她沉靜的聲音里仿佛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紅玉二人也不覺得自己被敷衍了。

    正因如此,如果近距離仔細觀察這支婚車車隊,會發(fā)現(xiàn)一個古怪之處。后方隨行的護衛(wèi)、婢女們極力壓抑,臉上卻還是克制不住地露出一種出殯般的神色;理論上離新娘最近也最可能撞見鬼祟的婚車兩旁,兩個婢女卻眉飛色舞笑容滿面。

    婚車轉過街角,在喧鬧人聲中駛入一條新的街道。

    紅玉正講述著她小時候跟爹媽一起收莊稼的故事,眉飛色舞津津樂道,話說完之后卻沒得到回應。

    紅玉和綠翡同時從短暫的忘形中清醒過來,仿佛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一路走下來,景昀話不多,卻絕對不會讓她們冷場,哪怕只是短促地嗯一聲,都能給兩個婢女很大的鼓勵。

    深宅大院中,再得臉的婢女也只是婢女,沒有主子會樂意多問她們一句本名是誰、家住何方,更沒有主子愿意聽完她們講瑣碎的小事,然后給出回應。而婚車內(nèi)的景昀,是連她們眼里高高在上的主子都要謹慎面對的道殿仙長,俗世中近乎仙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