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16節(jié)
好逼真的幻境,她雖然修為削減大不如前,但神魂依舊是仙神等級,看到城墻拔地而起的那一剎那意識到了這是幻境,然而當她來到城墻之下時,一時間居然完全忘記了這一點。 與此同時,雕花木床上,景昀睜開了眼。 她披上淡青色的外裳,走出去。 屋外日光并不很好,景昀拾級而下,途經(jīng)鵝卵石小徑旁蔥蘢的草木,遠處院落前青衣的道殿弟子們?nèi)齼蓛?,面色焦急?/br> 景昀步伐極輕,落地無聲。直到她走到近前,弟子們才驚覺,紛紛問好:“玄真真人?!薄熬皫熃??!?/br> “怎么樣了?”景昀問。 院內(nèi),野獸的嘶吼聲源源不斷傳出來,一聲比一聲高亢兇狠,一聲比一聲嘶啞激烈。 三個人并排躺在門板拼成的床上,雙手雙腿都被死死綁住,因拼命掙動勒出了深入皮rou的殷紅痕跡,仍然竭力仰起頭頸,呲牙咧嘴連聲嘶叫。 他們的面部只能勉強看出人的輪廓,瞳孔縮成極細的一條線,唇邊露出尖利猙獰的獠牙,額頭、面頰、耳后密密麻麻生出黑白褐色的獸毛,整張臉扭曲猙獰。 “妖蠱入體,救無可救?!痹诼暵暺鄥査缓鹬?,景昀平靜地做出了判斷。 身后的弟子們頓時露出了哀傷又憤怒的神情,有弟子顫聲道:“玄真真人,真的……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景昀微微側(cè)首,似乎看了他一眼,而后冷靜地回答:“是的?!?/br> “唯一的辦法是……” 噗呲! 鮮血噴濺數(shù)丈,出口發(fā)問的弟子應(yīng)聲倒下,景昀反手將劍從那名弟子胸口拔出來,順手一甩甩掉了劍身沾上的鮮血,補充了后半句話:“唯一的辦法是,殺掉妖蠱的主人?!?/br> 鮮血橫流的尸體撲通倒地,景昀持劍在手,緩緩轉(zhuǎn)頭。 身后每一個弟子的臉色都同時變了,哀傷、恐懼、驚怒……所有情緒剎那間煙消云散,只剩下一張張面無表情,唇角上揚的詭異面孔。 “來吧?!本瓣垒p聲道。 下一刻,清亮的劍光照耀了整間小院。 景昀漫不經(jīng)心地收劍,院中七零八落躺著滿地尸體,鮮血淌成了小河。 劍尖滾落一串淋漓的鮮血,景昀咳了聲,只覺得這一幕分外熟悉。 這一幕當然熟悉。 因為,宣府城事變,是道門歷史上真正發(fā)生過的事情。 ——時任妖王意欲北上,將宣府城當做北上跳板,精心布置派遣大妖以極其兇厲的妖毒控制城中道殿弟子,里應(yīng)外合開城門引妖族入內(nèi)。 道尊首徒拂微真人在外云游,途徑宣府城察覺到不對趕去,宣府城已經(jīng)淪為了人間地獄。 宣府城慘案震驚九州,雖然最后妖族以宣府城為跳板北上的計劃中道崩殂,但當時人族勢弱,一直到玄真真人繼承道尊之位五十年后,依靠兩代道尊積蓄的底蘊與當世無敵的修為,才迫使妖族償還了這筆血債。 那么接下來—— 景昀抬頭望向天際,一振衣袖,血色淺淡有如霜雪的面頰上,露出了一種非常復(fù)雜的柔和神色。 她朝外疾步而去。 鮮血從雪亮劍刃上一串串滴落下來,景昀提劍前行,身后拖出一道斷斷續(xù)續(xù)的血跡。 咣當一聲大門轟然洞開,氣流塵灰四處震蕩。 景昀一手提劍,抬首望去,迎上了一雙春水般風(fēng)流蘊藉、顧盼生情的眼睛。 那是拂微真人江雪溪的眼睛。 他面色如霜,在看到景昀的瞬間卻現(xiàn)出了一種既驚訝,又柔和的溫情來:“師妹?” “你怎么在宣府?” 剎那間景昀幾乎滾下淚來。 她立在大門前石階下,微微仰起頭看著立在門口石階上的師兄。雪白的下頜繃緊,弧線秀美鋒銳,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劍。 “跟我來,師兄!” 景昀的聲音有如金石相擊,散發(fā)著幽然冷意。 “我們?nèi)⑷恕!?/br>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本來想二更合一補上欠的那章的,但是因為一些意外,我現(xiàn)在還在外面,更第二章 比較困難,不要等,明天把那章補上。順便說一下,明天找回師兄第一片神魂。 第17章 17 ◎“師兄,好久不見。”◎ 大門外的宣府城已經(jīng)完全陷入了混亂中。 景昀一步踏出朱紅門扉,須臾間院落中的寂靜灰飛煙滅,街道上尖叫嘶吼聲不絕于耳,所有人都在瘋狂推搡逃散,數(shù)個怪物嘶叫著撲向人群中。 這些怪物都是中了妖蠱的人,但此刻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人了,面生獸毛獠牙鋒利,十指指尖逐漸妖化,初步顯現(xiàn)出野獸利爪的雛形。一瞬間附近幾個慌亂躲避的行人閃避不及,被合身撲倒在地上,下一刻怪物們鋒利的獠牙切入人體,在慘叫聲中毫不留情地撕咬下一塊又一塊皮rou。 江雪溪手腕一翻,劍鋒輕振,劍氣自然外散。 “師妹?!彼p聲喚,目光一掠而過,并沒有多說什么,已經(jīng)足夠景昀領(lǐng)會他的意圖。 景昀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劍。 劍身呈現(xiàn)出一種極淡的青碧色,狹長秀麗,劍刃鋒銳,倒映天光,閃爍著青碧寒芒。仿佛冬去春來春風(fēng)拂過,枝頭吐露的嫩芽新綠。 這是春風(fēng)渡。 這是真真正正,世無其二的春風(fēng)渡。 她的目光只停留了短短一剎,快到來不及眨一次眼就移開。下一刻師兄妹二人同時動作,黛色與淡青的身影交相輝映,快如兩陣吹拂而過的清風(fēng)。 剎那間化神境強者的威壓四散,場中數(shù)只怪物來不及反應(yīng),只有青碧與雪亮兩道劍光一閃,數(shù)顆猙獰的首級飛上半空,腔子里鮮血狂噴而出。 然而街道上驚慌失措的人群只顧得上逃散,哪里還有心情回頭張望。眼看著四面街道均被堵塞,所有人不要命地朝遠處擠去。 “娘!”小女孩細弱的哭聲迅速淹沒在一片嘈雜聲里,小小的身體跌跌撞撞裹挾在人群中,在擁擠的人流中身不由己地踉蹌前行。 母親跌倒在地,連滾帶爬避到人略少些的屋檐下,一條腿彎折出怪異的弧度,仍然手腳并用朝前爬出幾步,試圖追趕女兒:“我的囡囡,我的囡囡!” 然而這里實在是太嘈雜了,驚呼聲、尖叫聲、哭喊聲交織在一起,人群洶涌紛亂,擁擠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F(xiàn)在就算人群中突然冒出來一只怪物,恐怕怪物也要被擠得連下嘴都困難。 推搡中小女孩終于無法保持平衡,小小的身體被推擠歪斜,即將摔倒。但在這洶涌的人潮當中,只要跌倒連站起來的機會都沒有,就會被紛亂涌來的無數(shù)只腳踏成rou泥。 母親的聲音椎心泣血:“囡囡!” “錚——” 景昀屈指一敲劍身,爆發(fā)出清銳劍鳴,轉(zhuǎn)瞬間這清銳的劍鳴驟然轉(zhuǎn)厲,壓過了場中所有嘈雜的聲音。 場中混亂的局面為之一停,所有推搡擁擠的動作極其迅速地一頓——這只是極其細微的片刻功夫,甚至還不夠睫毛閃動一剎的時間。 下一刻景昀身影原地消失,出現(xiàn)在人群上空乘風(fēng)而立。她抬手虛虛一抓,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地上飛起,是個身上沾染灰塵足跡,臉上遍布淚痕的小女孩。 景昀看也不看,小女孩落進她懷里只剎那功夫,確認沒有嚴重傷勢,揮袖將她再度拋了出去,輕輕落在遠處屋檐下嚎啕的婦人面前。 “囡囡!”母親一把抱住幾乎失去的女兒,上上下下摸了個遍,“傷著沒有,傷著沒有?” 不待場中這短暫的寂靜再度化為慌亂,景昀秀眉微蹙,終于下定決心,再開口時聲音清寧冷寂,其中卻夾雜了一絲奇異的余韻。 “道殿仙長在此,爾等不必驚惶,各自就近躲避,關(guān)門閉戶獨自躲藏,不得擅自出外走動!” ‘仙長’是凡人對修行者的尊稱,用于自稱十分奇怪,但對于僻居宣府,少見修士的普通百姓來說,這樣說話恰恰最直白、最簡單、最能令他們立刻理解。景昀話音一落,原本洶涌擁擠的人潮竟然緩緩散開了,每個人目光中都隱約帶著恍惚的光彩,就近鉆進了店鋪、街巷中。 這條街道陷入了短暫的寂靜,但景昀耳力何等敏銳,自然聽見了風(fēng)中傳來的、遠處街巷中的慘呼嘶吼聲。 她目光微垂,春風(fēng)渡青碧的劍鋒出現(xiàn)在她垂下的眼底。 冰雪般清冽的氣息傳來,江雪溪雪白纖長的手指松松搭上她的手腕,微帶笑意。 他問:“師妹,你怎么在這里?” 景昀抬頭,微笑道:“師兄,是我?!?/br> 江雪溪搭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動作輕而有禮,仿佛只是數(shù)月未見后喜悅激動而做出的動作。但景昀對江雪溪的了解,并不遜于江雪溪對她的了解,當然知道假如江雪溪探出她的靈脈稍有異樣,與‘景昀’本人稍有不符,立刻就會動手。 景昀明白這是為什么。 這個時候,她不該在這里,而應(yīng)該在萬里之外的中州道殿閉關(guān)。她出現(xiàn)的太過詭異,時間又太過湊巧,用出的功法亦不盡相同,江雪溪不生出疑心才是怪事。 江雪溪松開了手,隱帶驚異。 “你怎么到這里來了?”他柔和地問。 景昀沒有回答,只是說:“來不及解釋了,師兄,跟我來?!?/br> 宣府城中心,是一座非常華麗的王府。 先帝鐘愛的小兒子誠王受封于此,今日迎娶側(cè)妃。 王府大門緊閉,六道正側(cè)門全部封死。府中景象觸目驚心,大紅的簾幕撕得粉碎,齒痕爪印到處都是,噴濺的血跡碎rou四處可見,儼然人間地獄。 怪物們嘶吼著在花園和各處房舍中沖撞,唯有王府西側(cè)一處華麗院落寂靜無聲。 景昀按下云頭,一手牽著江雪溪黛色廣袖,咣當一聲房門洞開,半扇屏風(fēng)半開半合,大紅帳幔深處的床榻上,一個遍身新娘喜服的佳人抬起頭來,發(fā)冠上六簇銜珠搖擺相擊,昭示著她親王側(cè)妃的身份。 她看著兩位闖入的不速之客,微露訝色,旋即抬袖掩口,露出了嫵媚的笑意。 六道雪白華光自她身后呼嘯而出,去勢急如星火,襲向景昀與江雪溪。 那是六條狐尾。 這只大妖便是老妖王寄予厚望,派入城中投放妖蠱、里應(yīng)外合的重臣,妖狐族王女。 妖族貴胄姓名極其要緊,輕易不對外透露,越是身份尊貴越是如此。這位不知姓名的妖狐族王女借住誠王側(cè)妃的身份,將整座王府變成了妖蠱控制下的煉獄。而以她為首,潛入城中的妖物在城中投放下的妖蠱不在少數(shù),控制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 春風(fēng)渡碧色光芒暴起,斬向雪白狐尾之中。 景昀劍光破空而去,下一刻她秀眉微蹙——這把醒來時隨手撈來的長劍材質(zhì)平平無奇,景昀斬殺數(shù)只怪物,居然劍身已經(jīng)現(xiàn)出裂痕。 “師兄!”景昀揚聲,“碧水芙蓉!” 他們二人早不知道配合過多少次了,江雪溪聞弦歌而知雅意,哪怕心中疑慮未消,依然頭也不回,揚手擲出了另一把劍。 和春風(fēng)渡一樣,碧水芙蓉亦是聲名大噪的名劍,然劍一入手,景昀眉梢微揚——這把劍是幻境化物。 她并不上前,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揮出數(shù)劍,劍光破空而去,卻全落在空處,轉(zhuǎn)瞬間消弭于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