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顧父見他那眼淚都快掉出來的可憐樣,終歸還是心軟了。他嘆著氣說道:“愣在那里做什么,還不快陪你娘登船?!?/br> 顧元奉只能松開手去了建陽長公主身邊。 紀云彤頓了頓,也跟了上去,與許淑嫻一起陪在建陽長公主另一側。 建陽長公主雖已經(jīng)成婚多年,于許多事情上卻不甚敏感。 這也是有原因的:她的心臟生來便不太好,所以御醫(yī)一直叫她情緒別大起大落,什么事都別太往心里去。 正是因為她這種性情,她對當初顧父這位駙馬是怎么打敗一干情敵把她娶回家的事一無所知,只覺駙馬是她皇帝弟弟替她挑選出來的良婿,兩人在許多事情上都志趣相投。 是以她對成婚后的日子也相當滿意。 至于更多的情愛糾葛,對于她這個從小患有心疾的人來說就有點奢侈了。與其吃盡情苦頭、識盡愁滋味,不如就這樣糊涂一世。 對剛才那有些怪異的氣氛,建陽長公主是察覺不了的,她還問紀云彤:“你交了這樣一個朋友,怎么不帶回來給我們看看?他長得可真俊,才學肯定也不差吧?” 建陽長公主這么一句由衷的感慨,成功酸壞了顧家一大一小兩個男的。 紀云彤心里本還有些傷懷,聽了建陽長公主的話后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我和柳賢兄也沒再見過了?!?/br> 顧元奉聽得憤憤不已。 她是不想見嗎? 她是被他唬住了才不敢去見! 更可氣的是,這姓柳的跟著柳二郎跑過來以后,她居然光明正大喊起了什么“柳賢兄”,顯然是拿準了他不能再用這件事威脅她! 偏偏爹娘還在那鼓勵她多交朋友,一點都不在乎他這個兒子難受不難受! 第36章 初春的天氣還有點寒涼, 一行人到了船上便燒起了小火爐,在船艙中圍爐而坐。 船是公主府自家的船,船艙開著八面大窗, 打開窗時敞亮得很,即便關上了窗, 篷頂上也有采光用的明瓦, 至于書櫥、桌幾、茶爐之類的物什更是一應俱全, 船艙里頭寬敞又舒適,待在里頭比許多人家里還舒坦。 到了夜里, 還有幾處分隔開的艙房可供人歇息。 行船要穩(wěn), 船速便不能太快, 哪怕今天是順流而下, 且還是順風而行,恐怕也得走上一晝夜才到。紀云彤也曾去過幾次蘇州, 知道船上路途漫漫,也帶了幾篇書稿到船上看。 建陽長公主和許淑嫻知道她是為即將開業(yè)的書坊審稿,也要分幾份稿子過去看。 幾個女子圍著火爐看書稿,顧父便帶著三個少年郎到另一邊品茶聊天。 即使是第一次坐這種只有貴人才能乘坐的船, 柳文安也絲毫沒有露怯。 他始終沒有急著表現(xiàn)自己,遇到懂的話題便答上幾句, 不懂的便直言不懂。 幾輪交談下來,顧父愈發(fā)欣賞起這個少年郎來, 有時候坦然承認自己見識不足也是頗難得的品質(zhì)。 許多人要么是要面子地不懂裝懂,要么是惱羞成怒認為別人瞧不起自己。柳文安小小年紀, 心性卻這般沉穩(wěn), 顧父覺得自己倘若有個親女兒,也是愿意把她嫁給這樣的年輕人的。 看了眼自家那個坐在那兒都不安分、目光時不時往紀云彤那邊瞟過去的兒子, 顧父在心里嘆了口氣。 現(xiàn)在知道緊張了,早干什么去了? 顧元奉也是疑心紀云彤會不會跟柳文安眉來眼去,所以忍不住經(jīng)常往她那邊瞧。既想逮紀云彤個現(xiàn)行證明自己的懷疑沒有錯,又酸溜溜地暗自難受。 幸而一直到晚飯時間,紀云彤似乎都沒特意關注過柳文安。 入夜后眾人各自回房歇下,顧元奉和紀云彤的房間還是在兩隔壁。見外面靜悄悄地沒了聲音,顧元奉湊到兩人房間中間隔著的那堵薄墻篤篤篤地敲了三下。 紀云彤本就沒有睡,聽到動靜后不高興地湊到墻邊說道:“這么晚了,你不睡覺敲什么敲?” 一聽紀云彤沒有睡,顧元奉就隔著墻跟她理論來:“你跟許大姑娘交好,是不是為了通過她和她未婚夫跟那姓柳的繼續(xù)見面?” 紀云彤一聽他那懷疑的語氣就來氣:“我哪里知道他跟柳家二郎有關系?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會來!” 顧元奉想起紀云彤剛到碼頭時的失神,知曉她說的是實話,但心里還是止不住地泛酸,嘴上便又說起了酸話:“那你高興了,能跟他一起去蘇州玩!” 紀云彤道:“我今天連半句話都沒和他說。” 顧元奉道:“說明你心虛了!” 紀云彤道:“我哪里敢像你這樣做什么都不心虛,覺得自己特別有道理。我說了不喜歡你的‘朋友’你還非要去跟對方玩,回頭自己不喜歡我的朋友卻威脅我說要讓別人身敗名裂?!?/br> 顧元奉噎住,小聲辯駁道:“這怎么能一樣,我當時就是以為你又是以前那種不喜歡……” 小時候紀云彤就愛管著他,他交上別的朋友她就生氣,有時還讓他選要跟誰玩,選了別人她就再也不理他,一次兩次還好,次數(shù)多了他也受不了的。 要不他怎么會想躲著她,拿周家當個難得的清凈地。 他只是還沒想好他們成婚后的日子要怎么過而已,紀云彤就已經(jīng)決定不要他了,她什么都不想管他了。即使是把管家權要了過去,她也只想管著賬面上的錢,對他這個人沒有半分在意。 他害怕她會喜歡上別人。 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為這種事害怕。 他們是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妻,他未來岳父岳母都放心地把她交給他們家,她與自己家里人都不太親近、只與他爹娘相處得像一家人。這種情況下,她不喜歡他還能喜歡誰? 可他把解除婚約說出口以后,她一下子就變了。 她做的所有打算都沒有他了。 就好像血rou長在一起十幾年的連體兒,有朝一日突然被硬生生撕做兩半。她轉過身毫不猶豫地告訴他,接下來我們各走各的,你去找你想要的另一半,我也去找我想要的另一半。 要不是見到了紀云彤的眼淚,他會以為她一點都不疼,她一點都不難過,她一點都不在乎。 可明明她也疼,她也難過,她也在乎。 她只是轉過身把傷口藏起來不讓他看到。 那他們?yōu)槭裁催€要分開呢? 顧元奉把腦袋抵到薄薄的木板墻上,喊她的名字:“紀云彤,紀云彤,紀云彤。”他一邊喊,還一邊用腦袋輕輕往墻上撞,咚、咚、咚,聽著就像小時候他們大半夜不睡覺隔著墻對暗號。 紀云彤聽著這既陌生又熟悉的撞擊聲,鼻頭也不由自主地有些發(fā)酸。 世上哪有那么多能永遠只屬于自己的東西。 她總想要,又總要不到。 即使能找足一萬個理由說服不要想,還是很想要。 她太討厭失望的滋味了,所以決定由自己先扔掉。 扔掉那些自己得不到念想,騰出空來去裝別的好東西。 紀云彤也把頭輕輕靠到了薄墻上,兩個人的腦袋像小時候一樣隔著墻挨在一起。 小時候的顧元奉多傻,她說什么他就信什么,她想做什么他就跟著做什么,兩個人開開心心地到處撒歡,從來不去想什么將來,也從來不用考慮別人怎么想怎么看。 如果人可以不長大該多好。 可他們都已經(jīng)長大了,長大到不可能再只有彼此的年紀了。 其實他們都已經(jīng)對她很好很好了,只是她沒能讓自己長成一個討人喜歡的人,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真是又別扭又叫人討厭。 “顧元奉,我好難過啊?!?/br> 紀云彤哽咽的聲音放得很低,低到?jīng)]想讓任何人聽見。 但顧元奉還是聽見了。 那一瞬間,仿佛有千千萬萬支利箭扎到了他的心口。 她不愛哭的。 可是他讓她哭了。 他讓她哭了三次。 比起前兩次爭吵時紀云彤掉的淚,這夜深人靜時近乎無聲的低泣更讓他心碎。 顧元奉把手臂枕在自己眼睛底下,感覺溫熱的淚水慢慢濡濕了自己里衣的衣袖。 他明明沒有想過要真的讓她難過。 第二天一早,顧元奉頂著兩個核桃眼起來,眼眶紅紅的,看著怪可憐。 底下的小廝見了,忙去給他熱了兩個雞蛋幫他敷敷眼。 顧元奉本來沒那么多講究的,一想到船上還有個柳文安在,馬上又坐好由著底下人給他敷眼睛。 要說父母把什么遺傳給了他,那肯定是他的一張好皮囊了。 他的身高隨了父親,長相則隨了母親,要知道他娘當年可是京師第一美人,聽說喜歡她的人不知凡幾……但是她一個都不認識。 可見許多人就是這么膚淺,只看一張臉便心心念念要求娶。 據(jù)說因為他母親總是一露臉便讓其他人失了光彩,所以挺多同齡女孩兒不太愛跟她玩,唯有紀云彤母親與她往來密切,所以兩人尚在閨閣時便稱得上是閨中密友。 后來兩人同時懷上孩子,便有了指腹為婚之事。 總而言之,他娘的臉哪怕只傳給了他七八分,且還有男人和女人的區(qū)別在,但……肯定還是挺有吸引力的吧! 以前顧元奉也沒琢磨過什么皮相不皮相的,現(xiàn)在他倒希望紀云彤能膚淺一點,看在他長相基本隨娘的份上別想著退婚了。 為了這個偉大的目的,他決不能頂著這雙核桃眼出去! 顧元奉還真認認真真敷好眼睛才走出自己的房間。 眼看船要走到中午才抵達蘇州,吃過早飯后顧元奉竟主動和柳文安說起話來,問柳文安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約紀云彤她們打牌。 柳文安微微一頓,笑著答應了。 兩人便相攜過去建陽長公主那邊尋紀云彤。 紀云彤看到兩個人一起走過來的時候愣了一下,沒想明白顧元奉怎么突然能心平氣和地柳文安走在一起。 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的失控,紀云彤又有些懊惱。大抵是深夜時分,人總是比較脆弱一些,要不她怎么會被顧元奉的幾聲叫喚硬生生喚出眼淚來。 顧元奉沒錯過紀云彤眼底的訝異,他湊過去說道:“還有挺久才到蘇州呢,要不我們打牌吧。我們男的這邊出兩個人,你們女的這邊也出兩個人,輸了的得往臉上貼條子!” 紀云彤也覺看書看乏了,便問許淑嫻和建陽長公主誰想上。 建陽長公主笑道:“我一向不擅長這個,等會在邊上看你們打就好。” 紀云彤就問許淑嫻會不會玩。 許淑嫻道:“會的,表哥教過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