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這些玩意不是寫法太老套,就是內容太貧乏,一言以蔽之,難看! 許是征稿日期太短,收到的都是那些職業(yè)文手的存貨,紀云彤一時半會還沒發(fā)現(xiàn)特別心儀的書稿,更沒有看到明顯出自女子之手的稿子。 前路漫漫! 紀云彤也沒太著急,權當是打發(fā)雨天的消遣。 顧元奉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挨了次踢,這幾日倒是不過來煩擾她了,但他也沒出門,每日就待在院中彈琴作畫,看起來竟是打算修身養(yǎng)性。 興許得養(yǎng)上幾天才能出門浪吧。 到天正式放晴時,府中上下也準備好前往蘇州。許淑嫻與她未婚夫柳二郎是去柳家給柳老太爺做壽的,顧父與柳老太爺也有些交情,也準備去柳家拜會他老人家,便邀他們同船一起走。 也不是太遠的路,柳二郎并沒有推辭。到了登船當日,來的卻不止他和許淑嫻,還有個布衣少年。 柳二郎對顧父說道:“只是我一位族弟,要與我們一同去為老太爺祝壽……” 說是族弟,其實關系遠得很,從祖父那一輩就已經(jīng)不怎么往來了。 柳家是出過兩代宰相的家族,對旁支族人多有照拂,但也僅止于開辦族學供族中子弟讀書,有沒有出息全看他們自己的天賦。 他這位族弟關系又更遠一些,連族學都沒去過。據(jù)說他祖父是在族學讀過書的,只可惜他祖父去應試總遇到意外,最后蹉跎成鄉(xiāng)野中的教書先生。他祖父無顏面對曾對他滿懷期望的族中長輩,便不再回族中去。 說實話,這位族弟找過來的時候柳二郎都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該怎么稱呼對方。他問過對方的近況,又考校了對方的才學,便存了將他帶回去給祖父見見的念頭。 對方顯然也是希望能與族中修好的,今兒便與他們一起早早過來等候了。 顧父何等聰明,一聽便知柳二郎話中未盡之意,朗笑道:“我就喜歡跟你們年輕人待一起,感覺自己都年輕了許多?!?/br> 柳二郎說道:“世叔本來就還年輕得很?!彼χo旁邊的布衣少年介紹,“安弟,這位是顧七叔,娶走了我們長公主殿下這位京師第一美人、當年不知羨煞了多少人的駙馬爺。” 布衣少年雖一身白苧衣袍,面對顧父時卻沒有半分卑怯,上前行了一禮,自我介紹道:“晚輩名文安,還未取字,世叔喊我名字即可。” 顧父看著眼前沉穩(wěn)斯文的少年郎滿心感慨,說道:“犬子和你差不多大,可一點都不懂事,人和人可真是不能比?!?/br> 柳文安心想,是啊,人和人可真是不能比。 他輕輕捻動著自己的衣角,正思量著該如何回話才適合,就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地朝他們走來。 柳文安轉頭看了過去。 紀云彤和顧元奉來了。 紀云彤快步走在前面,像是想要把身后的顧元奉甩掉。 顧元奉哪里愿意被她甩開,亦步亦趨地緊追著她不放。 兩人似乎剛起了什么小爭執(zhí),少女的臉龐帶著幾分薄怒,在春日陽光下看起來分外生動鮮活。 原來她生起氣來是這樣的。 柳文安在心里這么想道。 紀云彤快要跑到登船處,才注意到在場的還多了個人。 她一下子愣住了。 第35章 柳文安注視著紀云彤片刻, 給了紀云彤一個輕淺的笑。只不過不管是眼神還是笑意都是一觸即散,他很快便露出幾分訝色:“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賢弟?!?/br> 接著他便把落在紀云彤身上的目光收了回去,仿佛怕自己的視線冒犯了紀云彤似的。 顧父的目光微頓, 看向溫文爾雅、守禮至極的柳文安。 卻聽柳文安說道:“年前我從城里買書歸家,遇到紀姑娘的馬車壞在半路, 就幫忙修好了?!?/br> 柳文安不慢不緊地解釋著, 語氣之平靜仿佛全無私心。 事實上這些話他在前去找柳二郎攀關系的時候已經(jīng)暗自琢磨過無數(shù)遍, 不管旁人怎么想、不管旁人信不信,他都要擺出再光明磊落不過的態(tài)度幫她把這件事揭過去。 只要事情過了明路, 其他人就再也不能拿紀云彤曾與他往來的事當拿捏她的把柄。 何況這也不算是說謊, 他們本就是這樣相遇、這樣往來的, 他只是隱去他們還曾私下見過好幾回的事沒提而已。 他們本就沒有過什么逾越之舉, 見了面也只是談書談曲或者說她畫圖紙他來做而已,縱使那些時日里他滿心歡愉, 卻也始終發(fā)乎情止乎禮,從不曾越線半分。 她理當問心無愧,不必為這些事蒙受任何人的責難。 柳文安面露歉意:“晚生愚鈍,沒能看出紀姑娘不是男兒身, 此前多有唐突,還望世叔見諒?!?/br> 顧父看了旁邊那雙小兒女一眼, 笑道:“年輕人本就該多交些朋友,哪里談得上唐突不唐突。這一路上你們正好作伴同行, 可以多相處相處?!?/br> 顧元奉本來還沒認出柳文安來。 他那天本來就只是遠遠地看到立在塾館中教學生讀書的柳文安,過后他也沒特意去看看柳文安到底長什么樣。 顧元奉從小在眾星捧月的氛圍中長大, 心里還是存著一點自負的, 覺得紀云彤不會喜歡一個窮書生,覺得自己樣樣都勝過對方、紀云彤肯定只是為了氣氣他才故意與對方往來。 那么喜歡他、那么愛黏著他的紀云彤, 怎么會突然就喜歡別人不喜歡他了呢? 所以顧元奉也只是那天嘴上威脅了紀云彤,實則根本沒把柳文安這人放在心上,他連這家伙是圓是扁都不清楚,只知道他是姓柳的。 結果這姓柳的居然敢光明正大找了過來,還光明正大說起紀云彤是怎么和他認識、怎么和他往來的! 顧元奉都要氣炸了。 偏偏他爹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滿是警告意味。 還說出那樣的話來,說什么路上多相處相處。 顧元奉不由抓住了紀云彤的手腕,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身邊。 那日是他沒細看,今天離得近了,顧元奉才發(fā)現(xiàn)這柳文安長相很出眾,一看便是很能讓女孩兒傾心的類型。 他一身白衣,明顯不是什么好出身,可這份清寒更叫他添了幾分少年人少有的堅韌,以至于他光是立在那兒便跟煢煢獨立的修竹似的,看似一陣風吹來就能叫他彎下腰,實則歷經(jīng)風雪也依然高潔秀挺。 若非知道柳文安曾和紀云彤有過往來,顧元奉恐怕會很高興地上去結交對方。 可這人極有可能對紀云彤抱有不清不白的別樣心思! 他只要稍微一放開手,對方就會趁虛而入把紀云彤給搶走! 說顧元奉這人愚鈍,他有時候又敏銳得很。大抵是對于不放在心上的事情他一概不當回事,對于自己關心的事便像只獵狗似的,鼻子靈得很。 紀云彤本有些失了方寸,怕顧元奉在人前胡言亂語,也怕柳文安當真因為自己受了牽連。聽了柳文安在顧父娓娓說出她們往來的過程,她一下子明白他剛才給她的那一抹笑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她是女孩兒,知道她有未婚夫,知道她恐怕會因為兩人意外的交集而處處受制,所以他來了,他主動把事情在所有人面前把所有的一切攤開了講得清清楚楚。 他們只是堂堂正正地交朋友。 顧元奉不能再拿姘頭之類的話來侮辱他們、威脅他們。 紀云彤一下子想到竹林間那間小小的塾館,那是個幽靜而安寧的地方,待在里面似乎遠離了所有的凡塵俗務,連她這樣的俗人也不必再汲汲營營地謀劃將來。 也許沒有她的刻意闖入,柳文安依然每日待在林中讀書、習字、教書,他會一面當著村里人尊敬的教書先生、一面不急不慢地悉心備考。他的世界干凈而純粹,不會沾上任何污點。 可她把他拉了出來。 雖然他沒有說,雖然他連目光都沒再投向她,但紀云彤知道他是為她來的,他是為了幫她澄清而來的。 柳文安本可以不出面的,他只需要專心備考就好。等他日后金榜題名,旁人就算知道有過這么一樁事,也只會夸他果然是年少風流。 現(xiàn)在不一樣,現(xiàn)在他還一無所有,他若是因為這點事失了名聲,乃至于得罪了公主與駙馬,那于他而言無疑是致命的。 可他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那些時日的難堪,知道了她的處境并沒有旁人口中那么惹人艷羨,知道了她有可能因為早前的一時興起困入荊棘之中。 所以他來了。 紀云彤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她很少尋求別人的幫助,更喜歡事情能由自己掌控的感覺。 即使是在建陽長公主面前撒嬌告狀,那也是會挑選那些不會真的惹建陽長公主傷心或生氣的事講。 那只是她試圖讓顧元奉完完全全聽自己話的手段,而不是她真的那般依賴和信任建陽長公主,什么事都想著讓建陽長公主給自己做主。 她清楚地知道建陽長公主不是她親娘,建陽長公主是顧元奉的娘。 招惹柳文安也是她的一時興起,她一時興起覺得他紅起耳朵來真可愛,一時興起地覺得他專注做事的樣子真可愛。 她想,他什么都沒有,父親不在了,母親改嫁了,他只有他自己一個——他還是個讀書人,得注重自己的名聲,所以就算她招惹了他也不會有什么后果。 卻不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即便生來就是個君子,也是有血有rou有心有情之人。 怎么會無所謂。 她真不是個好人。 她和顧元奉一樣不把旁人當回事,只想著自己能暢快,只想著自己能舒心。 她不該去招惹柳文安的。 紀云彤看了眼自己被顧元奉攥著的手腕,知道自己不能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 她不能再害了柳文安。 紀云彤對顧元奉說道:“你放開,我要去跟蕓娘說話?!?/br> 顧元奉這才發(fā)現(xiàn)還有別人在,是許家大姑娘和她未婚夫柳二郎。 柳文安姓柳,柳二郎也姓柳,難道這個柳是同一個柳?柳文安是許家大姑娘她們帶過來的嗎?紀云彤突然和許家大姑娘這么要好,難道是與她們商量好了要再和這姓柳的暗通款曲?! 顧元奉道:“我不放!” 他就不放! 他一放手她就要離開他! 顧元奉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快要被紀云彤逼瘋了。她為什么突然想要離開他?就因為他不聽她的話了嗎?就因為他不肯聽她的話了所以她要找個更聽她的話的人? 這會兒他已經(jīng)忘記了是他自己先口出惡言,也是他自己先想方設法疏遠紀云彤,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紀云彤不要他了。 顧元奉鼻頭發(fā)酸,有點想哭,又不想在柳文安他們面前丟臉,于是強行忍著。 “顧元奉。” 顧父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顧元奉聞聲望了過去,對上顧父帶著警告意味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