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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她想混吃等死(女尊np)在線閱讀 - (六五)拜月宴(完)

(六五)拜月宴(完)

    “我腦子里很亂,柳大夫,你讓我想一想……”林湘對他投降,聲線恍惚,如墜云霧。

    柳硯青從未聽過她這般輕飄脆弱的語氣。心知道歉百無一用,又不愿令她一人在安靜中胡思亂想,他便開口,說起自己的事。

    俞鶴汀怎樣于山中長大,又何故身至帝京,因甚與尚家有舊,又如何成為今日的柳硯青。所有的所有,在撕下面具的那一刻,柳硯青就不準備瞞她??汕镆箍喽蹋阒徽f此刻最想說給她聽的那些,說他年少時的復仇。

    俞鶴汀的一生塵緣淺薄,本不會離開凃霧山,直到十六歲,他的母親觸怒天子,以至抄家問斬的田地。等他趕赴帝京時,已是數(shù)九寒冬,百事已過,俞鶴汀連尸骨都不曾為親人收斂。

    少年跪在墳前,落雪滿身,撲不滅心中復仇的火焰。

    “族親盡作白骨,我無法就此歸山避世,便留在了帝京。這一待,便是七年。七年后,當初暗害過母親的政敵都被天子一一下令處死,累及了族親?!遍T外,那人說。

    瞳仁微微閃動,林湘靜靜地聽。

    早非稚子,她明白,有多少驚瀾隱沒在這寥寥數(shù)語之下,而柳大夫并不去提他身為罪臣之子經(jīng)歷的那些卑微折節(jié)、步步算盡,只是低語?!靶∠妫湍闶且粯拥摹覀円粯?,一切塵埃落定以后,我心死了?!?/br>
    已然消逝的生命無法挽回,而為此逝去的,卻確確實實地逝去了。

    俞鶴汀記得她們每一個人的名字。

    “七年了,我其實明白,母親她們并非全然無辜,只是在政斗之中落敗罷了?!笔郎嫌袔讉€清清白白的官僚呢?“可我還是做出了……這等事?!?/br>
    從十六到二十二歲,俞鶴汀實負恩師臨別之期望,始終無法掙脫塵網(wǎng)、看徹死生,領悟她口中的“逍遙”。

    “——人生是無意義的,當時我這樣認為?!睒O克制地語盡自己年輕時的掙扎與郁悒,柳硯青說:“復仇并不總是快意,所以,小湘,我很高興你沒有親手殺她,真的。林沅不值得你因此痛苦不安,更不值得你為她放棄生命?!?/br>
    “柳大夫……”沉默了許久的小湘終于開口,輕輕的詢問聲透過門板傳到他耳邊,并不為自己的事,反而字字緊張地關切著他:“現(xiàn)在你還在這樣以為嗎?”

    柳硯青的心一下子軟成了一汪水,“不這樣了——小湘,我現(xiàn)在每夜都會期待明天的到來,你知道是因何么?等第二日的清晨,天地間一片朗亮,你會從藥鋪門前經(jīng)過,停下了步履,笑著同我招呼。想到你要向我綻開的笑靨,我便很希望明朝能夠早一些來臨。人生的意義,就是由無數(shù)件這樣的小事組成?!?/br>
    “小湘,我明日能看到你,對么?”

    “……我可能會晚點去?!?/br>
    更深人靜,無人有緣得見,因此言,青衫磊落的醫(yī)者眉眼霎時間暈染開的,那抹更盛春華與秋月的笑容。

    “好,我等你?!?/br>
    他們約好了明日再見。

    林沅的傷勢還需要處理,沒有和柳大夫多說,林湘問他借了隨身的藥箱——她知道柳大夫今夜登門一定會帶著。

    事實也的確如此,柳大夫告辭后,林湘打開門,在地上看見了對方外診的藥箱。

    傷了林沅,又窺見對方天大的秘密,事已至此,若是還想活下去,令林沅對今夜之事翻篇,那么應該……

    眉頭緊鎖,林湘拎起藥箱回了院子。心事重重的她并沒有看見,鄰居院墻的拐角處,那半隱在黑暗中的青影。

    小湘她……袖上全是血漬。

    目光膠在閉合的院門上,柳硯青從墻后走出來,指腹松落,放下了為了方便觀察而挑開的垂紗。

    質(zhì)地粗糙的紗巾再次遮覆了那張似乎集齊了天地靈秀的面容。

    小湘并不懂醫(yī)術,卻堅持不讓他去診治,若是林沅傷重不治……

    這個擔子須踢出去。

    下定了決心,走出小湘居住的小巷,柳硯青從衣袋里取出用來和曲遙聯(lián)系的竹哨,將哨嘴含在了口中。

    月夜里,哨音悠悠被風吹散。

    *

    元宵并不知道東家去見了誰,他等在廚房里,盛好了熱乎乎的面疙瘩,見進門的東家不再是方才那般仿佛這世界都了無生趣的空洞眼睛,他便笑起來,看著她喝下半碗疙瘩。

    手腳都熱了回來,林湘找回一絲自己還活著的感覺,迎上元宵盼著她再多吃一些的目光,她放下了陶碗,詢問他的意見:“你做得很好吃,可我還要去給那個人包扎傷口,剩下的明天再喝,好不好?”

    他點點頭,去收她用過的碗勺。

    “如果不介意供著牌位,今晚你就先睡在正房吧,或者睡東廂也可以,那兒很久沒打掃了,我待會兒給你把被褥抱到門外面?!?/br>
    安排好元宵的事,林湘深吸一口氣,帶著藥箱回了西廂。

    血的腥味重重地逼在鼻腔。

    翻出屋內(nèi)的蠟燭通通點亮,房間頓時明亮了許多,能夠讓她看清躺在地上的那人身上的道道傷勢。

    “我可以救你?!闭伊烁畲值你y針把林沅戳醒,林湘說,“不治傷你很難活過今晚吧?藥就在這里,答應我?guī)讉€要求,我就給你上藥?!?/br>
    “別費勁說話了,同意就眨眼,兩下?!?/br>
    微弱的呼吸著,林沅緩緩眨動眼睛。

    一下,兩下。

    他很好奇,林湘到底想要什么。

    “第一件,不能因為我們今天的事遷怒報復其他人。”

    旁人。

    “第二件,以后留林淮一條命,她父親和她是兩個人?!?/br>
    旁人。

    “第叁件,今夜本來是尚黎光救你,你現(xiàn)在還不認識他——他是尚家的公子,一心想從政的,這個機會我想還給他?!?/br>
    還是旁人。

    她不再說話了,合上了顏色并不健康的嘴唇,大抵要求已經(jīng)提盡。

    定定看她幾秒,林沅問:“還有……咳咳咳……嗎?”

    “還可以提嗎?”像是沒想到他如此“好說話”,林湘有些受寵若驚了,忙說:“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以后保護一下明月?他這個人……很苦?!?/br>
    ……

    依舊是旁人。

    林沅模糊的視野中,蠟燭的團團光影在林湘強裝鎮(zhèn)定的蒼白面龐上跳動,光與暗糾雜著,不停地變幻輪廓。

    口口聲聲說下這番話的小同鄉(xiāng),她的內(nèi)心究竟是光面還是暗面呢?

    只有時間才能知道了。

    “…………好?!睕]有以眨眼回應,林沅開了口,強行從喉管里逼出一個鄭重的血字來。

    無論是哪種答案,林湘都值得他耗費時間與精力去探究。

    他同意她的要求。

    見對方肯答應,林湘緊繃的神經(jīng)頓時松懈了許多。她清楚,承諾了的事林沅都會去做。她…他到底不是個壞透了的人。

    他肯答應讓她身邊的人有活路,林湘就愿意盡力救他,至于活著……這種事情,那是另外的條件。

    談好了要給他治傷,林湘便一一打開了藥箱里的瓶瓶罐罐,又把林沅被她收走的急救袋拿了出來,不確定哪些是止血的傷藥,又該做什么,她干脆開口問傷患本人。

    強撐著不昏睡過去,對方微睜的眼眸冰涼極了,臉上的每一根肌rou纖維都流露著對她的無語和不信任。

    喂給他一顆他要的不知道什么制成的藥丸子,林湘假裝沒看見。

    “手要…………穩(wěn)……”拔刀前,他叮囑。

    “你死,我就死?!倍嗣C著眉眼,林湘抓住了那把她親手刺入的利刃。

    林沅終究是命硬的。

    刀口并沒有大出血,林湘松一口氣,用鹽水簡單清洗一下,她捏著在火上燎過的銀針(林沅隨身帶著縫合傷口的針線),回憶著以前看過的相關文字和視頻,凝神落針。

    穿越以來,林湘自己縫過幾回衣服,忽略掉手下詭異的溫軟觸感,落針并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

    手下的胸膛不時隨著拉線的動作輕顫,可林湘沒辦法,這世界搞不到麻醉,林沅只能硬挺著針線在皮rou里穿動的痛感。

    對方一聲不吭,任林湘縫出一道丑陋的線痕。

    冷汗津津而下,沒有去擦,林湘不放心地看看他的臉,林沅烏沉的眼還睜著,卻幾乎不再眨動。如果不是掌心還能感受他心臟的律動,林湘很懷疑對方是不是被她扎死了。

    ……

    總之沒事就好。

    灑上傷藥,包好繃帶,林湘繼續(xù)處理他身上的其他傷。

    等一切結(jié)束,已是四更天。

    想著林沅今日的事,林湘胡亂地睡著了。

    從噩夢中驚醒,她大汗淋漓地睜眼,掀了被子便要跑下床去看林沅,卻一不注意被被褥絆了一跤,一骨碌摔在了地上。

    她爬起來,奔到林沅身邊。

    不知眼下是什么時辰,屋內(nèi)已能視物。地面上林沅合衣躺著,慘白如紙的面容上是一雙閉著的眼眸,一切都靜靜地,像是一具死尸。

    林湘顫抖著,去觸他的鼻息。

    有、還是沒有呢?林湘感受了一會兒,希冀有氣息吹拂在她手上。

    這又是一場他死去的噩夢嗎?

    他的臉冰涼涼的。

    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林沅的面孔在眼前扭曲,簌簌地落下了淚,林湘放下了手,去摸昨日起就一直放在腰間的短刀。

    “探這里。”

    摸刀的手被冰冷的東西握住,移到了林沅的頸間。握住她的竟是林沅的手指,不知何時,林沅睜開了眼,烏沉的眸緊盯住她的臉。

    被摁在他頸動脈處的手指將林沅心臟的搏動聲傳遞回來,“感受到了么?蠢貨才輕率地給人償命。想知道人的生死,脈搏比鼻息可信得多?!彼f著,松開了林湘的手。

    “……你是故意的?!毖劭暨€殘有未收的淚意,林湘拆穿他的惡趣味。

    他已經(jīng)醒了,卻故意裝作沒有鼻息的樣子騙她。

    “嗯?!辈⒉环裾J這種事,林沅只是瞥向屋門,說:“他要進來了。”

    林湘也跟著望去。

    西廂的屋門開了,有光撒在地面上。

    太陽出來了。

    **

    被折騰這么久,林沅還能活著真的很不容易呢。

    湘湘也不是完全不想活了,一時想不開而已。只是很多人,也就差在這一時的想不開上了(嘆氣)。

    不叫小柳來處理傷口,是因為這樣會暴露林沅的性別,把他也牽扯進來。湘湘寧愿和林沅一起死也不愿意小柳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