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沒有做好，給了他一個家再不講道理地把它摧毀，予以他希望又殘忍至極地將其剝奪。

    方才導(dǎo)致他沒家也沒了希望，只能靠著堅守對她的愛活過一天一天，把分明優(yōu)秀耀眼的他自己活成了最卑下低微的樣子。

    剛剛捋順這些的時候，邵棠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她害慘了卓熠，也根本配不上卓熠的深情。

    所以她進(jìn)到病房后索性放縱自己去抱了他，打算抱過最后一次就把他人生還給他，不再做那個束縛著他的夢魘，推他向前踏出一步，讓他去遇到更好的人，開啟他本該絢爛多彩的人生。

    可事實卻是她推摔了他。

    他告訴她，無論如何她都是他的家，是他會愛一輩子的人。

    雖然沒明說，可她還是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哪怕再痛苦再煎熬，他都會繼續(xù)執(zhí)念般地愛著她。

    過去不會因為他們離婚而改變，未來也不會因為她的又一次離去而釋懷。

    那她又要怎么處理二人的關(guān)系呢？

    畢竟她現(xiàn)在已然想起了自己的部分過分行徑，實在無法從主觀上再當(dāng)昔日的一切不愉快不存在，以后像什么事都不曾發(fā)生過一樣去重新與他相愛一次。

    可她自作主張地離開他放過他也不行。

    卓熠愛她愛到了骨子里，她再走就是再傷他一次，重新撕開他六年前的舊傷，把生活才充填了些許色彩的他扔回黑白兩色的凄慘世界中。

    更何況，她也不是很想這樣……

    她舍不得他，如果可能，她甚至希望那六年的記憶能永遠(yuǎn)不要回來，這樣她可以一直心安理得地愛他也接受他的愛，就這樣愛一輩子，再也不放開彼此的手。

    “算了，還是先想想怎么勸他把那五枚彈片取出來……”

    邵棠越想越愁，越琢磨愁事兒越多，不禁整個人都煩躁起來，愁眉苦臉地從休息區(qū)的沙發(fā)上起身，剛要抬腳回卓熠的病房，就被對面自動販賣機前的一位老者吸引了注意力。

    “這機器怎么回事，讓我掃碼我也掃了，為什么就是不顯示付款成功也不出貨？”

    老者看樣貌少說有七十多歲，頭發(fā)花白頭頂也有些稀疏，但衣著卻很整潔也很得體，就是人看起來也很煩躁，和邵棠本人有一拼。

    “老伯，怎么了，您要買東西是吧，機器卡住了嗎？”

    像是醫(yī)院地鐵站之類地方都會設(shè)有自動販賣機。

    可別說像老伯這個年紀(jì)的老年人，失去六年記憶的邵棠一開始使用的時候都發(fā)懵。

    選分類選品掃碼或者刷臉付款取貨，哪步程序沒走對都會卡住。

    她是在howl做兼職模特時第一次接觸到的，第一次就遇到了和老伯今天一樣的窘境。

    最后還是董事長家的混血千金，也正是周晨驍那由于文化差異，一言不合天天給徐念送白菊花的meimei碰巧路過，才幫她解決了問題。

    邵棠不知道其中緣由便沒敢問，這位混血大小姐說起漢語來竟是一口掉渣至極的東北口音，那一聲聲“大姐”叫得熱情歸熱情，但她飲料買完愣是覺得自己老了二十歲。

    “您是把付款碼掃錯了，這個機器只支持支付寶，您用的是微信?！?/br>
    那段顯然不是很愉快的回憶讓邵棠現(xiàn)在想起來還頗為無語。

    她又默聲陪老伯重新cao作了一遍，這才算把癥結(jié)所在搞清楚，耐心地為老伯解釋起來。

    “嗯……您支付寶里沒有錢也沒綁銀行卡嗎？要不都準(zhǔn)備買哪個您和我說，我?guī)湍I。”

    經(jīng)過一番客套推脫，邵棠幫老伯付了款。

    兩瓶瓶裝奶茶而已，其實也沒有多少錢，但老伯執(zhí)意要還現(xiàn)金或者微信給她轉(zhuǎn)回去。

    邵棠推辭了半天也沒用，只能加了老伯的微信，收下了他轉(zhuǎn)來的十元紅包。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br>
    老伯看著她收完才多少安了心，頗有些惆悵地對她感慨。

    “年輕那會兒還夸下?？谡f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為她摘去，結(jié)果現(xiàn)在連瓶奶茶都給她買不明白。”

    “您哪兒的話，現(xiàn)在科技更新?lián)Q代太快了，我們年輕人也未準(zhǔn)能全搞明白。”

    邵棠看著老伯懊惱樣子，自己的婚姻經(jīng)營得一團糟，真是特別艷羨老伯這樣到老還相濡以沫的愛情。

    “您老伴真幸福，天上的月亮有什么好，她想喝奶茶又不會上心幫她買，您這樣能一直陪伴在身邊，疼她寵她的愛人才是最珍貴的?！?/br>
    “哈哈，你這小姑娘說話怪懂事的。”

    老伯真是個對老伴細(xì)心極了的人，可能是奶茶拿到手里覺得涼，邊和邵棠說話邊把手掌覆在瓶身上捂。

    “可惜啊，我沒有一直陪在她身邊，年輕時我做了件對不起她的事，之后明知她在等我道歉，卻一直鼓不起勇氣去再次牽起她的手，平白蹉跎了大半生的光景?！?/br>
    老伯說到這里，重重嘆了口氣。

    “我那時總覺得她值得一個更好的人，我把她傷得那么狠，不配叫她等……可她那性子哪能不等啊，現(xiàn)在我想通了，回來找她認(rèn)錯，可我們也都是土埋到眉毛的人了?！?/br>
    “啊……”邵棠沒想到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老伯身上還有這樣一段遺憾的過往。

    “小姑娘，看你這表情，是不是覺得我是那種年輕時出去亂搞的渣男，現(xiàn)在到老來深情勁兒了？”老伯把邵棠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在眼里，捂熱了一瓶又換另一瓶。

    “沒有……”邵棠心虛地笑笑。

    剛才老伯說出“對不起”三個字的時候她確實有一瞬間這樣想過，畢竟某位獲得過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的香港老牌影星曾說過那是男人都會犯的錯。

    不過她隨后又覺得面前的老伯不像，老伯不僅言辭談吐很有涵養(yǎng)的樣子，提起老伴來眼睛里也全是暖意，絕非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歲月沉淀出來的深情。

    所以老伯指的應(yīng)該是其他沒那么原則性的事情，邵棠覺得自己不能對男性群體持有偏見，就比如她家阿熠，好得她都不知該拿他怎么辦了。

    “我可沒在外面亂來過，仙女只有一個，我都給娶回家了，誰稀罕搞那些亂七八糟的？”老伯說，“不過我也沒好到哪里去……我推她了，她懷著孕，撞倒了實驗臺上的濃硫酸試劑瓶，她愛漂亮，胳膊上留了那么大一塊疤……”

    邵棠：“啊……”

    她收回剛才的想法。

    這分明也是很原則性的問題！

    把愛人推摔的家伙罪大惡極，根本不值得原諒！

    第四十三章

    許是老伯將這些話在心里憋了太久, 今天難得碰見了邵棠這個有意愿聽他傾訴的人，就一股腦地對邵棠講起了自己和老伴的過往。

    他退休前是北京化工大學(xué)的應(yīng)用化學(xué)系教授，妻子是小他兩屆的學(xué)妹, 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深造留校, 妻子則去到了一家研究所工作。

    聽起來便是郎才女貌, 很是幸福美滿的高知家庭, 他們婚后確實也十分恩愛，雖然都工作繁忙，但感情完全沒受到影響。

    直到婚后第五年，妻子懷上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她懷老大的時候就因為月子出得早傷了身子，我們那時候物質(zhì)條件太有限，能天天吃口白米白面都是奢求, 牛奶雞蛋什么的更是想都不敢想, 所以后來也沒給她養(yǎng)好，到底是落下了偏頭疼毛病?！?/br>
    哪怕已經(jīng)過去了幾十年, 老伯提起這段過往的語氣仍舊滿滿都是悔意和痛意。

    “有老二之后我就想這回可千萬照顧好她, 別讓她餓著累著，可我心疼她她也心疼我，有一天晚上我在學(xué)校指導(dǎo)學(xué)生做實驗，零下十好幾度的三九天，她挺著都顯懷的肚子騎車給我送飯來了……”

    “然后您就生氣了嗎？”

    其實邵棠還真不是對別人家的家事感興趣, 只是她覺得老伯的老伴和卓熠太過同病相憐，想比較一下同樣身為過錯方，她和眼前的老伯哪個更渣更過分。

    “她還不是怕您吃不上飯?！?/br>
    老伯點點頭。

    他不是沒聽出邵棠向著哪一邊。

    可他覺得她站在自家老伴的立場沒錯，再怎么樣他當(dāng)年都不該怪罪那個一心一意對他好的好姑娘。

    “一開始是又生氣又后怕, 我們那年頭也沒有清雪車，她哪怕沒懷孕, 一個人在那么滑的路面上騎車我都不放心?！?/br>
    老伯說著又是又是一嘆。

    “然后我送走學(xué)生打開飯盒，又發(fā)現(xiàn)她不僅給我煮了白米飯，還炒了兩個我只會留給她吃的雞蛋?！?/br>
    “她說她懷孕之后單位里的同事都照顧她，有什么辛苦的活兒也不分給她，她天天沒事做，用不著一直吃那么好?！崩喜溃暗故俏易罱趲W(xué)生做課題特別辛苦，每天都早出晚歸，得補充營養(yǎng)?！?/br>
    “嗯……”邵棠抿了抿嘴唇。

    一番比較過后她覺得還是自己更過分一點。

    因為老伯再怎么樣也是出于心疼妻子的好心，她就不一樣了，她是將那個愛極了自己的男人當(dāng)做累贅一樣丟棄。

    于是她臉色和語氣都緩和了一些，自忖她這個“百步”根本沒資格責(zé)怪老伯的“五十步”。

    “那您和她吵一吵還不行嗎，為什么推她啊？”

    “我也不想啊……”

    老伯低著頭，七十多歲的老教授，這會兒歉疚得跟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

    “我和她置氣，飯盒里面的飯一口沒動，扔下一句今天睡學(xué)校，甩手就要走。她急著過來拉我攔我，我掙脫的力氣大了些，一不小心……”

    老伯說到這里，眼圈居然紅了。

    再不小心也是鑄成了大錯，他發(fā)誓要一輩子對著好的姑娘撞到了實驗臺上，胳膊被濃硫酸燒掉了那么大的一塊皮。

    后來折騰去醫(yī)院，又是打破傷風(fēng)又是吃消炎藥，再加上情緒因素，最后傷好了，肚子里已經(jīng)四個月的老二卻沒保住。

    老伯告訴邵棠，自從孩子沒了，妻子再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其實無可厚非，孩子是娘身上的rou，四個月的孩子掉下來時都能看出形狀了，妻子不可能不怪他不怨他。

    他也自覺給妻子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痛苦糾結(jié)后決定和妻子離婚，他不想自私地將妻子捆綁在他這個深深傷害過她的人身邊。

    “我后來才知道，她當(dāng)年是在等我道歉，等我承認(rèn)錯誤以后陪她走出來，吸取這次的教訓(xùn)，用余生對她好的方式彌補這次的過錯?！?/br>
    老伯搖搖頭說：“我花了四十年才想明白，之前就是我不再娶她不再嫁地僵著。直到這次她在家被椅子絆倒摔傷了腿，我們突然意識到我老了她也老了，無論是誰的錯，我們既然還相愛，這么多年不肯釋然都是在懲罰我的同時也懲罰她?！?/br>
    “小姑娘，你談對象沒？”

    老伯說完了自己的故事，看邵棠愣著，一本正經(jīng)地告誡。

    “看你差不多是找對象該琢磨終身大事的年紀(jì)，往后結(jié)婚有了愛人，我這教訓(xùn)可別忘了，只要兩個人感情在，沒什么不能一起邁過去的坎兒?！?/br>
    “……我結(jié)婚了?！?/br>
    明明事實是不僅結(jié)婚而且離婚了，邵棠卻下意識地只說了前半句。

    “我是過來給我……老公陪護的，他手腕骨折了。”

    老伯恍然大悟似的“哦”一聲：“我就說嘛，你這小姑娘怪懂事的，有些事真得是有了經(jīng)歷才能想通?！?/br>
    “行了，我回去照顧我老伴，你也趕緊回去照顧你老公。”和她在這邊半天，老伯手里的奶茶也捂溫了，趕緊起了身，“你說咱倆，家里都有病號等著呢，還在這兒聊投緣了。”

    “是啊哈哈……”邵棠陪老伯笑了笑，“我本來是出來送一下過來查房的郝主任，再不回我老公是要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