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聚會
顧雙習今天在門口接邊察回家,見他帶了其他四人回來,她的表情有點兒懵。 雖然她不太記人,但對這幾位邊察近臣還是略有印象。見到了顧雙習,幾人紛紛鞠躬,倒把她嚇一跳,下意識后退一步。邊察先開口:“先換鞋子吧。” 皇帝府邸向來不缺訪客,邊察此前經(jīng)常在家接見大臣與民眾代表,他的那些性伴侶亦在其間。只是在顧雙習入住府邸后,邊察念及她不喜歡社交,便主動回絕了大部分的訪問請求,改在了政府接待。 他這樣做,當然也有他的私心:自從他向外透露了“顧雙習”的存在,就有無數(shù)人想要同她見上一面,想親眼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女人,能叫向來風流濫交的皇帝就此收心。 邊察不介意將過去攤開給顧雙習看,卻不喜歡經(jīng)別人之口、向顧雙習道出他的曾經(jīng)。他不是個正人君子,更不是個完美情人,但那也不該由“別人”來坐實他的形象,邊察寧愿自己說。 可直到現(xiàn)在,他也沒有向顧雙習坦白他那混亂的兩性情史:邊察仿佛在回避這個話題,不愿讓她知曉。 像是害怕她知道以后,會更加地疏遠他。 也不知幸還是不幸,顧雙習從未問過他相關(guān)問題,那些關(guān)于他的過往的問題。 對他,她一點也不好奇。她安靜地龜縮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吃飯、看書、睡覺,自得其樂地活著,盡管她的安穩(wěn)生活完全扎根于他的庇佑。 顧雙習顯然是個不太稱職的“寵物”,甚至都沒有學會“討好主人”,可邊察也不介意。說到底,那時選中她,全是因為她易于被控,眉眼間又裹挾著一股莫名的韌性。而他想把這份韌性磨礪作順從。理由僅此而已。 廚房早得了指令,今晚施展拳腳,做出滿桌美味佳肴,用以款待賓客。邊察坐主位,顧雙習襯在他旁邊,其余四人則沿桌而坐。 吃飯時,邊錦、翁告書繼續(xù)和邊察討論下班前未竟的話題,顧雙習聽不懂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索性她也不在意,只管專心吃飯。 邊察一面聽著邊錦與翁告書對比不同方案的優(yōu)劣,一面分心給顧雙習布菜,半強迫半誘哄地讓她多吃點rou。顧雙習一旦露出“不喜歡”的表情,他便說:“你太瘦了,再不多吃點,明天刮風就能把你吹走?!?/br> 顧雙習沒接話,邊察的態(tài)度和發(fā)言讓她覺得自己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尤其現(xiàn)在餐桌上還有外人在。她只好默默地把碗里的飯菜扒拉進嘴里,隨后便起身想走。 又被邊察用手掌按回了椅子上,再添了一碗湯給她。 邊察開口打斷了邊錦和翁告書,三言兩語拿了主意,讓翁告書明天照著他的想法去做方案。然后邊察雙手交迭,擺出一個放松的姿態(tài):“私人聚會,公事少談,換個有胃口的話題?!?/br> 邊錦看出來,他是想把顧雙習也拉進這場聊天里,便自告奮勇地當起了走xue嘉賓:“嫂嫂,最近帝都里有好幾個畫展開幕,策展人同我關(guān)系好,送了我入場券。聽說你對藝術(shù)頗有造詣,怎么樣,有沒有興趣賞光?” 他打個響指,順便給邊察遞去眼神:“哥,要是嫂嫂有興趣,你可不能用工作推托,拒絕陪嫂嫂一起去哦?!?/br> 邊察沒搭腔,只垂眸看著顧雙習,等待她的回答。 她果然搖頭,嗓音既輕又柔:“多謝小閣下的好意,但是不必了。我不喜歡出門?!?/br> 顧雙習看向邊察,用眼神將他同邊錦連成一線:“如果你們都對畫展感興趣,可以一起去參觀,我就不去了?!?/br> 首戰(zhàn)即折戟,邊錦亦無奈,更不可能得寸進尺、步步緊逼,邊察還在旁邊看著呢。都柏德慣會看眼色,立即轉(zhuǎn)移話題,談起他的母校最近恰逢百年建校紀念日,慶典辦得頗為隆重盛大,都柏德作為榮譽校友,被校方邀請發(fā)表演講。 都柏德講得動情,顧雙習聽得入神,邊錦見她愛聽,連忙也來分享自己的母校。翁告書和邊錦畢業(yè)于同一所學校,因此在邊錦講述的過程中,他也會時不時插上一句,從另一個視角補全那段少年時光。 邊察聽著,淡淡露出笑意:“之前你還在上學的時候,我都沒怎么聽你說起過這些事。” “因為那個時候的你并不會認真聽我說話?!边呭\貌似沒好氣地翻個白眼,“以前的哥真的很無趣,滿腦子只有公事啦、政治啦,壓根不關(guān)心其它東西,就算我和爸爸死了,你恐怕也只會想:要怎么安排工作,才能把這場國葬辦得風風光光?” “還是在遇到嫂嫂以后,你才變得稍微有了點兒人情味?!边呭\說,“至少學會關(guān)心人了——雖然也沒有多關(guān)心我?!?/br> 他轉(zhuǎn)向顧雙習:“但我還是要感謝嫂嫂:多謝你把我哥從云端拉到了人間。他終于不像個毫無感情波動的石像了,他有在慢慢地長出血rou?!?/br> 顧雙習的華夏語水平尚不足以讓她理解這個比喻,她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石像長出血rou的畫面,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zhàn)。 但她知道,此時應當作出表示,于是接了一句“真的假的?”。 邊錦和都柏德瞬時點頭如搗蒜,你一言我一語地向顧雙習舉例證明起了邊察為她做出的“改變”。都柏德說,以勤政而聞名的皇帝陛下,此前十二年幾乎天天加班,但自從顧雙習出現(xiàn),邊察就突然滿足于到點下班,只為了回家陪她;邊錦說,在我哥前三十年的人生里,出現(xiàn)在他臉上的表情少得可憐,我從沒見過他眉毛的傾斜角度超過十度!但自從嫂嫂你出現(xiàn),我哥的表情立刻豐富了好幾倍,他甚至學會了笑! 顧雙習越聽越想笑,完全是被無語到了。 她看邊察一眼,單手托腮,慢慢地逸出一絲微笑:“原來我讓閣下改變這么大?!?/br> 燈光下,她黑發(fā)雪膚、巧笑倩兮,看得邊察喉結(jié)輕滾,幾乎想要低頭吻她。 她卻忽然收回了視線,手端著那碗湯喝了起來。 邊錦覺得時機正好,連忙趁熱打鐵:“而且呀,嫂嫂,今天我們坐我哥的車,上南海灣來。路上他突然說停車!——我們以為出什么事了,結(jié)果他居然只是為了下車、去買你愛吃的點心。” 他看向邊察,有意擠眉弄眼,增添戲劇效果:“哥,那盒點心呢?還不拿出來討美人歡心嗎?” 邊察唇畔噙著笑,擺一擺手,文管家立刻把點心盒子端了進來,呈到顧雙習面前。她垂眸掃去,認出來那家點心鋪的商標,一時出了神。 她會記得這枚商標、喜歡它家點心的味道,無非是因為,她剛來邊察身邊時,起初他黏了她好幾天,后來終于肯出門去上班,她由此獲得了寶貴的獨處時間。雖然短暫,但她分外珍惜。 那時她窩在起居室里看書,女傭送點心進來,包裝盒上正印著這枚商標。點心制成精致的花朵樣式,皮酥餡豐,吃在唇齒間,卻泛濫出自由的香甜氣息,使她明白自己暫時不必在邊察的目光中擔驚受怕。她是因此才偏愛這家點心鋪的產(chǎn)品。 這款點心與她的自由和快樂息息相關(guān),卻不該在此時,由邊察拿出來。 甚至還被邊錦標榜上了“愛你”的標簽。 顧雙習覺得荒唐,又明白席上眾人,無人可理解她的心情,索性收斂了情緒,抬手取了一枚糕點。 糕點款式新近改良,不再仿花朵形狀,轉(zhuǎn)而參照帝都里的名勝古跡,做出精細的廊柱與翹檐,躺在禮盒中,瞧著便叫人心生歡喜、不忍下手。 顧雙習面無表情,咬掉一半,將剩下一半送到邊察唇邊。 他目光沉沉,把她攫住,一面瞧著她,一面把剩下半邊糕點吃進嘴中。迎著邊察的注目,顧雙習柔柔一笑:“謝謝閣下,惦記著我愛吃?!?/br> 邊錦繼續(xù)和其他人拉家常,有他在的場合永遠不缺話題。 邊察時不時插上幾句話,得來其余幾人的回應。他有意想讓顧雙習也參與進來,可顧雙習神情淡淡的,心思早已不在宴席和聊天上。邊察擔心若是強行把她留下,反而惹得她不開心,便拍拍她的肩膀:“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br> 她轉(zhuǎn)過頭,再次露出微笑:“多謝閣下?!?/br> 顧雙習離席以后,桌上的氣氛活躍了不少。 邊錦半真半假地抱怨著:“嫂嫂可算走了,她坐在那里,我都不敢亂說話,生怕哪句話就冒犯到她了?!?/br> 都柏德笑著應和道:“不至于,小閣下,小姐她脾氣很好的,輕易不會生氣。” “她是不會生氣啦,我只怕我哥……”邊錦撇撇嘴,“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萬一我哥借故向我發(fā)難怎么辦?” 邊察沒接茬兒,轉(zhuǎn)而沖文管家打了個手勢,讓后者拿些酒來。 幾人中除去江斷鶴和翁告書不飲酒,剩下三人皆是海量,一時酒精勁頭上來,桌上大小吆喝不斷。連向來嚴肅的邊察也不覺放松了眉眼,以拳抵額,笑著看邊錦和都柏德猜拳,贏家倒酒,輸家罰酒。 邊錦面若桃花,興奮不已,說話聲音不自覺放大了一些,忽而被邊察拍拍肩膀:“小點兒聲,她還在樓上看書?!?/br> 一句話倒令邊錦酒醒了大半,悻悻撇嘴:“哥,你真掃興,要是真顧忌著她的感受,就干脆別讓我們來你家吃飯。” “你明明知道的吧?嫂嫂她不喜歡和我們接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