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有囂坐在床邊，寧竹安的手指在他頭發(fā)間來回穿梭帶來的感受新奇，從吹風機里涌出的熱浪，被女孩兒撥弄到了每一根發(fā)絲上，他只需要坐著，其余什么都不用管，像是短暫地進入到了一個平和的世界，沒有仇恨、算計、暴力，想要的東西可以暫時不去想著得到，想殺的人也可以再讓他們看看明天的太陽。

    他曾經(jīng)在漢語書上讀到過一首詞，里面寫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當時他雖然對中國的文學作品沒什么興趣，但因為這一句，他最后專門找了注釋來看，說的是能讓心得到安寧的地方便可以當作是自己的故鄉(xiāng)。

    眼前的女孩兒能算嗎？或許故鄉(xiāng)可以是人而不單單是指一個地方。

    寧竹安哼著歌，全然不知譚有囂心中所想，突然她“咦”了一聲，說道:“你發(fā)根兒是棕色的。  ”譚有囂道:“很明顯么？”寧竹安關(guān)掉吹風機，把它好好收起來，轉(zhuǎn)而揪了譚有囂一根頭發(fā)讓他自己看:“我感覺不明顯，除非離得特別特別近?！蹦腥酥皇切α诵?，看著她關(guān)燈后飛快地鉆進了被子里:“最近太忙了，沒時間去染頭發(fā)?！?/br>
    他給寧竹安留了盞臺燈，自己也跟著躺了下去，頭發(fā)干爽是要舒服不少，難怪他總會偏頭痛，原來是因為洗了頭后從來不吹，他還以為是缺覺。

    女孩兒從被子里探出半個腦袋，熱乎乎地貼近了他，你還染頭發(fā)呀，她驚訝道，我都沒看出來你染過，男人忍不住捏了捏她湊過來的小臉，說黑色才是染的，棕色是自己原本的發(fā)色。

    “混血……發(fā)色大概是遺傳，十六歲來江撫的時候第一次染，因為譚濤說我的長相已經(jīng)夠另類了，如果發(fā)色再不一樣，以后是個人就能看出我跟那倆兄弟不是一個媽生的。沒辦法，只能染黑，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不過我一般到了國外就會把顏色褪掉?！?/br>
    寧竹安摸了摸他的頭發(fā):“他可真壞，你被生下來，被生成這樣，又不是你的問題?！?/br>
    她的神態(tài)那樣認真，從沒見過這樣的人，臉上干凈得只能容下一種表情，恨是直來直去，溫柔卻也是一心一意，他漸漸開始沒辦法分清了，究竟是心疼還是討好，如果是前者，那么他該感到開心，因為有人看見了自己往日的疼，如果是后者——譚有囂不愿意往那方面想，抓住她的手，輕咬了一口指尖:“那你覺得我跟他誰更壞？”

    “都壞，”寧竹安戳了戳他的胸口“而且別人都是跟好的比，你干嘛非要比壞?！?/br>
    那根被咬過的手指在男人的項鏈和紋身上劃拉了幾下，留下的軌跡溫熱，觸感讓譚有囂短暫地晃了神。

    “你身上有好多疤，連腿上都有，是不是？我摸到過的……都是以前在國外的時候留下的嗎？”

    譚有囂沒有回答，安靜地看著她，又緩緩垂下眼，似乎在回憶那段不知該如何說起的經(jīng)歷，他想起來，自己也覺得非常丟臉。

    寧竹安有一絲歡喜，她的方向是對的，譚有囂果然吃這套，但不能逼得太緊，否則顯得刻意了，他定然會起防備心，得循序漸進地來，于是又離譚有囂近了幾分，手悄悄探進他的睡袍里:“不想說那就不說，沒關(guān)系，但……”手摸過男人上身大片的皮膚，最后攀住了他的脖頸:“如果我要喜歡你，那就得更加了解你，而你，也得更加了解我?！?/br>
    她一下子縮短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鼻尖快要碰上，譚有囂無意識地止住呼吸，然后更進一步，浸在了女孩兒的鼻息里，一次比一次吻得重，就快要到達失控的邊緣，寧竹安及時抵住了譚有囂的肩膀，生硬地將話題轉(zhuǎn)移:“你跟我說說泰國是什么樣的吧?！?/br>
    他找回了些理智，望著她的唇，然后是眼睛。怎么會有那么大的眼睛，沒有燈光也發(fā)亮的眼睛。

    “沒什么好說的，爛透了，至少我當時住的那片街區(qū)是這樣，一灘狗屎，人都像沒開化過的原始人，妓女多，嫖客多，三天兩頭就能在巷子里面發(fā)現(xiàn)尸體，吸毒吸死的，搶劫被殺的，警察連過場都懶得走，更不會去管……但是很神奇，就是這樣的地方，年年都有外面來的傻逼跑去送人頭……可能是嫌命長跑去收集死法的吧，整裝的來，散裝的走，倒還不會忘記把能用的器官給掏個干凈……東南亞嘛，哼?！?/br>
    寧竹安愣愣地聽著，從小到大沒少在電視上看過新聞，加上爸爸還是警察，使得她天然就對離中國很近卻仿佛是人間煉獄的幾個國家懷揣著一種畏懼之心。

    她問他，那你還會回去嗎，譚有囂抱著她想了想，說自己也不知道，在國內(nèi)畢竟要處處受限，而像泰國這樣的國家顯然更加自由。

    “比如說，我成了通緝犯，中國肯定就不能再待了，到時候你愿意跟我走嗎？”

    寧竹安一抖:“你是認真的嗎？”譚有囂緊靠著她的頭闔上了眼:“嗯，認真?！?/br>
    離開自己安穩(wěn)的國家，跑去一個混亂的地方——她光是想想就覺得透不過氣，窒息得揪心。譚有囂自那里誕生，長大，退路很多，她不一樣，記掛的東西與土地分割不開，走了就是真走了，魂也跟著跑掉，到時候她情愿去死來尋個痛快。

    “早著呢，沒準啊，你哪天覺得膩味就先把我給殺了呢?！?/br>
    “說什么傻話……睡吧。”

    見他沒再在這一個問題上繼續(xù)糾結(jié)，寧竹安松了口氣，拿手碰碰他的臉，問道:“譚有囂，明天我能不能去看看周呈??？”她翻了個身，揪著男人睡袍的衣帶子在手里繞:“就看一眼，之后把他送走好了，要是不放心，你陪著我去吧?！边^了許久，譚有囂暗啞的聲音才從頭頂上方傳來:“我要去公司，沒空，讓阿御陪你就行。”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吃味了，寧竹安權(quán)當品不出來，從善如流地閉上眼睛后很快便睡著了，沒看見譚有囂在這之后神色不善地下了床，獨自在衛(wèi)生間里待了許久。